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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路遥:平凡世界的底层叙事

2015-05-30老四

齐鲁周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孙少平加林路遥

老四

根據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的同名电视剧将于2月26日开播。这部小说全景式地描绘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中国城乡生活改变和人们情感变迁,堪称中国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经典作品之一,根据小说改编的广播剧和电视剧曾激励一代人对抗苦难,走出困境。

路遥去世已有23年,中国社会也经历了颠覆性的变化,他却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偶像,关于他的阅读和想象从未间断。这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一个作家的平凡和伟大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和路遥对话:少年时代的“政治正确”

2007年,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2000年春天,正是干旱的时候,一天上午,父亲和三伯准备了抽水机,从汶河里抽水浇麦子。我坐在河边,一边读《人生》,一边看抽水机;抽水机的发动机每半小时就需要换一次水,以降低温度。我沉浸在高加林的人生里面,想象高加林该是什么样子的,巧珍该是怎样的动人;我想象巧珍该有的仪态,该怎样唱着信天游轻轻翻过一段峁梁,穿过玉米地,走进浅浅的村巷。高加林和巧珍分手了,我的心里一阵空落,眼圈也红了,对着汶河叹息。没叹息几声,一个巴掌拍在头上,我听到父亲的吼叫声:你怎么看的机器!我扭头看见父亲通红的眼睛,还看见通红的发动机吃力地运转,才想起忘记换水了,赶紧提起水桶灌水。灌上水,发动机噗噗两声,崩溃了。

很难想象那时读书的情景,2000年,我15岁,课堂上老师讲起《人生》,上世纪80年代初的农村,其贫瘠、无知与新世纪的农村没有分毫区别。到了夏天,中考结束,跑到县图书馆买了《平凡的世界》,我接着写道:

坐在汶河边读《平凡的世界》,一读就是一天;天黑了,就放下书,静静坐着,看星光在水面跳跃。我清楚的发现,路遥在作品里写到了我,写到了我所怀念的乡村;他的作品里有我的影子,有我初恋的情人,有我所有的亲人。路遥着力写的“城乡接合部”,以及那个部位上青年人的喜怒哀乐,都给了我无尽的财富。现在我不时会记起逝去多年的乡村,想到纯情的玉米地,想到路遥作品里才有的是是非非,想到逝去的少年时代,那么多日日夜夜,究竟有多少与路遥相伴呢?我不知道,数不清。

路遥伴随了我的少年时代,多年后我曾遗憾地想,如果最初走进我的生活的是王小波、卡夫卡,接下来会是什么情景?可是没法假设,那时只有路遥。

而今,相较于2007年,8年过去了,对于路遥,有了更多的思考。

路遥的作品,中篇小说《人生》和一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影响最为深远,我读到它们已是新世纪,一个全新的时代将过去的痕迹抹掉,我本人作为所谓的80后,与父辈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际遇,然而,在阅读体验上却并未有隔阂感。

路遥作品中的人物,高加林、孙少平、孙少安,在年龄上,和我的父亲相当,高加林和孙少平在文革之后,新的黎明来临前后高中毕业回到农村,我的父亲也和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轨迹。当然,这并非吸引我的主要原因——我确实在路遥作品中发现了父辈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发现了自己的影子。

回顾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然接触到一些上辈人接触不到的新鲜事物,但是,我们几乎沿着父辈们的轨迹重新走了一遍:乡村依旧贫困,物质匮乏直至精神匮乏,看的电影是父辈们看过的《地道战》《地雷战》,看的书也是他们藏于床底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城乡二元对立的巨大鸿沟投射在上世纪80年代一直到今天的农村,一切从未改变,一切正在延续。

可以说,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县城,我一直处于先前革命话语的余脉的“统治”之下,在受教育、思想的发育等一系列问题上,被灌输了大量前代人的价值观。我的80年代、90年代从未启蒙,只有70年代甚至60年代遗留下来的标语和口号。

那个价值观之下,路遥是天然的“政治正确”。

孙少平们的底层世界:想象乌托邦与诗意的苦难

进入《平凡的世界》的故事内核,你会发现,这不是小说,而是一部当代社会史、政治史的缩影。

写作之前,路遥花大量时间阅读1975—1985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报刊,了解这10年的一切,甚至养蜂、养鱼等专业技术也要重新学习,力图展现那个10年间中国一系列的变化。波澜壮阔的10年,以一个家族的挣扎为主线,各色人等粉墨登场,其中的大量人物可以在当时的《人民日报》等报刊中找到影子。

改革开放的成就,在孙少安、孙少平兄弟俩身上得到体现——时代洪流下的个人命运变迁。哥哥孙少安,扎根农村,带领村民包产到组,后来开办砖厂,三起三落,成为当时有名的乡镇企业家。这是一条有趣的主线,路遥只把孙少安写到了1985年,贫瘠的黄土高原正在迎来生机,地下滚滚黑金(煤炭)逐渐冒出地表。这之后,一个轰轰烈烈的名词响彻黄土高原——煤老板。

相信更多的读者会喜欢弟弟孙少平,这个被梦想加冕的年轻人,身上有着高加林的影子,却比高加林踏实,高中毕业后回村当民办教师,然后不安寂寞外出打工,偶然的机会获得城市户口,成为煤矿工人。

又是煤,孙少平这个煤矿工人可不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被安全事故困扰的民工,他是国企员工,有着身份上的优势。如果他的生活继续延续下去,会是什么样子?这同样是一个有趣的话题。

虽然卑微,却梦想不息,这才是中国梦的典型写照。

路遥能够抓住年轻人的神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写出了无数不安的灵魂,不安于现状,所以要改变,一成不变注定是死水一潭。孙氏兄弟那个不成器的姐夫王满银,信天游信手拈来,体贴女孩是一把好手,把媳妇弄得神魂颠倒,自己却满世界闯荡,把南方几元钱的电子表弄到北方倒卖,成为上世纪80年代典型的“盲流”。那些女性,也是有着不安的灵魂,巧珍爱着和她身份不符的高加林,田润叶深爱孙少安,却不得不嫁给不爱的李向前,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田晓霞作为《平凡的世界》中最放光芒的女性,义无反顾地喜爱孙少平,这也是大量“吊丝”意淫的一个女人,漂亮、现代、省委副书记的女儿,典型的白富美。

路遥的世界,是一个充满了机遇的世界,读者完全可以把自己设想成其中的某个角色,按照故事发展的脉络发展,建砖厂、挖煤炭,领回山西媳妇,民工和大学生恋爱,事业的蒸蒸日上,爱情的大丰收,伴随着不断的挫折,迎接新的高潮。

路遥现象背后的诡异舞台

路遥有着和王小波类似的命运——英年早逝,广受追捧,却又在文学圈内评价不高。

王小波还好,他本身就与官方价值保持一定距离。路遥却不同,贾平凹说:“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他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他是一个气势磅礴的人。”作为一个曾官居县革委会副主任的造反派,路遥有着天然的政治头脑,矛盾文学奖的加冕又使他在形式上进入文学的主流视野。

1982年路遥凭借《人生》抵达巅峰,获得广泛的追捧,同名电影的上映更使他成为一代年轻人的偶像。然而,1988年,更宏大的《平凡的世界》的推出,却受到文学圈的排斥,甚至發表都困难,第二部不得不在《花城》发表,而不是之前更高级别的《当代》。

1988年的文学形态是怎样的?此时莫言的《红高粱》早已拍成电影,余华、马原等一大批先锋作家睥睨文坛,以笨重的现实主义直接切入当代政治、社会的《平凡的世界》反而成了文坛的“奇葩”。路遥也看到了危机,试图证明“现实主义照样有广阔的革新前景”。可是,《平凡的世界》在艺术上成就并不突出,甚至在当时比只有它十分之一篇幅的《人生》产生的轰动要小。

奇怪就在于,就是这样一部不被评论界看好的小说,却在普通读者中拥有如此广泛的影响。今天,当年的多少小说早已进入历史的垃圾堆,《平凡的世界》却依然是一部畅销书,读者群一直在扩大。

2014年,备受争议的路遥文学奖出炉,更早前,路遥文学馆、路遥纪念馆相继在其母校延安大学、故乡陕北清涧建馆,关于他的论文集、传记不断出版,其生平史料被反复挖掘,每年到11月17日路遥祭日,民间的纪念活动更是不断上演。

可惜,作家已逝,他身后流传的故事都成为传说。

这是一个诡异的舞台,当你进入《平凡的世界》,大量的政治标语让你皱起眉头的同时,又有大量抵达你的灵魂的人和事让你激动起来,一时间忘掉了那些标语。而最终,你又在标语的启迪下,接受这个社会的阶层划分、表面沉静下的暗流涌动,试图依靠个人奋斗抵达理想的高地。

这个社会从不缺乏个人奋斗,也从不缺乏心灵鸡汤。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个人之梦,是普通人触手可及又高不可攀的矛盾存在。路遥不会消失,他还会激励一代代年轻人,把理想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交给火热的生活,一部分扔到主流价值的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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