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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农村的跪拜年

2015-05-30王十一

齐鲁周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牌位辈分卷轴

王十一

一通清脆的鞭炮声响后,老爷(乡音,即爷爷)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大门口,双手执一把新燃的香,烟雾缭绕中,他嘴里不住念叨,“祖先们,请照顾好咱们的家人小辈,在外上学的、工作的、在家种地的,保护他们来年平平安安。列祖列宗,过年了,回家啦。”

话毕,他把燃香逐一插到门两侧,再将一根一丈长的木棍,横在大门前,“不是姓王的,就不能来了。”

随后,他踱步走进堂屋,在一幅写满祖先名字的卷轴前,恭敬地将三炷香,插进装满麦粒的香炉内。

农历年三十,早晨9点,我所出生的这座村庄,每个家族的长者都要进行这番简单又相同的仪式,把祖先们“请回家”。“请家堂”是山东大部分地区(尤其以泰安、莱芜、济南、临沂、新泰、日照等地为盛)的风俗习惯。

年,这才开始。

年三十:请家堂,中午吃“年夜饭”

年二十九,龙年最后一天。

清晨7点,鸡唱三遍,红日初升。老人们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老爷奶奶早早吃过早饭,贴上春联,开始这场与祖先有关的春节,并持续三天——请家堂、守家堂、送家堂。

在老家,祖先们被称作“家堂”。请家堂——这是一个家族辈分最长的老人,才被允许进行的仪式。

接近9点,老爷在堂屋内洒水扫地,摆开大八仙桌,左右太师椅。一张卷轴高高挂起,卷轴内,画一座大四合院,数代祖先的名字由高到低,写进预留好的位置。卷轴两侧,是一副对联,“忠孝持家远 诗书处世长”。

八仙桌上,摆满子孙们送来的各种供品,鸡、鱼、肉必不可少,鸡必须为公鸡。

家堂被请来之后,老爷还需要进行另一道仪式,供奉天地、财神和灶神——这其实是村里所有人家都必须有的一场仪式,有刚结婚的人家,还要供奉观音。

天地的牌位是自己做的,用萝卜或白菜做一个底座,上面插两根高粱秆,再把火纸(纸钱)叠成牌位形状,由我用毛笔写上“天地之位”,插在高粱秆上。天地的牌位摆在屋外的祭桌上,用草席把祭桌围挡,一个简易的祭台就做成了。

所有一切完备后,中午12点,一年当中最丰盛的饭食开始了,其实不过是炖鸡、炖鱼,外加四道有肉的炒菜,吃完菜后,奶奶再煮一锅水饺。

饭菜做好后,老爷将一盘鸡端在八仙桌上,对着祖先念道,“过年喽,吃饱一点”,把鸡汤、白酒,祭洒在地上。然后,在供奉天地、财神、灶神的祭台上,洒酒,洒鸡汤,算是敬了天地和诸神。

最后,他还要跑到屋外,燃一挂鞭炮,这才能享受一年当中最丰盛的一顿饭——“年夜饭”。

此后三天,每食每餐,老爷都要如此祭奠,全村每家每户也要如此祭奠。

年初一:守家堂,磕头拜年

在村里,鲜有人说得清,为何我们的年夜饭是在中午。2004年,我考上大学,从山村进了城后,才听说同学们都在晚上吃年夜饭。

我把这个消息捎给老爷和村里人,他问了村里其他老人,说,大抵是家堂们上午刚被请回来,一定要吃一顿好的,所以年夜饭才定在了中午。

到了除夕晚上,从老人到小孩,要熬五更,等待新年的到来。晚上,当外人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本村的人们没有任何吃食,只有等到午夜12点的时候,全村会烧纸元宝,放鞭炮,跪拜天地,然后吃一顿用芫荽(香菜)包的水饺,取延岁之意,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翌日大年初一,这是最庄重的一日。男人一拨,女人一拨,小孩一拨,到村中的老人家,给祖先和老人磕头拜年。

这一天,老爷吃过早饭,泡上一壶茶,准备好瓜子和糖,等待晚辈来拜年。

10点多,我来到老爷家拜年。按照规矩,我跪在席子上,先给祖宗牌位磕三个响头,再给老爷和奶奶磕两个响头——这是村中历来已久的规矩,只要姓王的人,都要给祖宗和老人们磕头——从未有压岁钱一说。

在我所在的村庄,只有王、于两种姓氏。尽管王姓又分为十几个家族,但约定俗成,只要姓王,就是一个家族,因为用的辈分是一样的。家族中,一个人的姓名由三个字组成,中间的字为辈。

老爷说,“清朝时,王家祖先有人考取了功名,在家乡立了一尊谱碑。”在农村,只有考取功名的人,才有资格立谱碑,谱碑上刻着先人们按照辈分给后人取好的名字。“我没出生前,名字就被祖先取好,刻在谱碑上。”爷爷说,但文革时,谱碑被认为是“四旧”,让红卫兵给砸掉了。

谱碑上还用了一首16字古诗,为后人定了辈分,代代相传。大年初一这一天,我作为辈分最低的一辈,要磕遍村中所有王姓的家族牌位和老人。

年初二:全村出动送家堂

大年初二,被我们认为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最隆重的一天。

这一天下午3点,50多名族人聚集到老爷家,送家堂。

即便村里最年长的人也说不清,这场古老的仪式究竟起源于何时。他们认为,这是“孝道”的表达,“两家人吵架,趁着过年磕头,看在家堂的份上,都要和好。”爷爷说。

子曰: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这座山村,距离孔子诞生地数百公里,圣人四千多年前孝的诠义,如今被具象为对祖先的祭拜,对老人的尊敬。

男人们带着火纸(纸钱),米汤,在麦田里放鞭炮。女人们只能站在村口遥望,她们绝不允许出现在祭拜现场。

鞭炮放完后,老爷点燃火纸,口中念念有词,“祖先们,保佑来年有个好收成,保佑活着的人来年平平安安。”

话毕,他将米汤扬在地上,顷刻,所有人跪下,磕头。

年,结束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城市:

“空城”里的年夜饭

春节是乡土中国的最重要节日,祭祀祖神、祭奠祖先、除旧布新、迎禧接福、祈求丰年等等都与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逐渐城市化的中国,城市成为“年”的新的载体。在城里过年,和在乡下过年的区别,并非狭隘的地域差异那么简单。

□苏杨

“我开车走二环,去双井,去国贸,去四惠,去复兴门,去西单,去哪儿都10分钟,我三环来回开,我天天儿早八点坐地铁,一人占三个座……”——《空城赋》。

每年春节时,一线城市纷纷上演的“空城计”,更像是一年一度的启示录。

以北京为例,据2013年的统计数据,预计节前离京人数有望达900多万,相当于官方统计北京2000多万的常住人口近一半。这意味着,北京春节期间,现有的城市资源,将由留守的一半人口分享,这自然意味着更为宽敞的道路、更为舒适的公共交通。

济南亦是如此,黑虎泉畔,原本众多的旅游者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些老人和前来打水的人群;泉城广场上,稀稀拉拉的人群,彰显着春节的到来。

作家徐则臣说:“一到过年,北京差不多就空了,因为那些给我们提供服务的人都回家了。一个朋友家里的孩子对保姆特别依赖,保姆回家过年孩子不干。后来两口子没办法,坐飞机跑到保姆生活的城市,在他们的县城酒店租了房间,把保姆一家人接到酒店过年;否则他们这个年过不下去。”

有一年,徐则臣留在城市过年,马路上的空,和春节有点像。“这是我头一次在远离家乡的地方过年,夜晚爆竹和焰火此起彼伏,我从网上断断续续地看春节晚会,感到了被遗弃的凄凉。大年初一走到中关村大街上,半天看不見一辆车,其冷清让我想起‘SARS。但那时候的冷清和恐慌要全北京人乃至全国人民来承担,所以我感到的是安静;而现在的冷清只有我一个人守着,我觉得凄凉。”

徐则臣一直不喜欢“京漂”这个说法,但那几天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漂”着,晃晃荡荡,“和一个可靠的背景失去了联系”。

在城市过惯了年的乡下人,把城乡结合在了一起,作家陈忠实说自己有点盼望过年,“过年是件很温馨的事,儿子、女儿都跟我们另过,平均半个月到一个月回来一次。过年时,我家就变成大本营,儿子、女儿、小孙子都要回来,白鹿原的乡下亲戚也都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好好交流交流,这时候的心情也最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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