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诗(组章)
2015-05-30王琪
王琪
石碾旁
它的确是老了,转动不起来,亦无人去转动它了。这卧在前院的一块石碾,令一颗黝黯之心,“嗵”的一声,蓦然沉重起来。
——像重重地砸下来。砸疼了我。
不能与时光相提并论。因为年月再久远,石碾还在原地驻守。这面目苍白的石碾,毫无表情的石碾,不会用语言亦不会用思想来表达的石碾,惟有一颗坚硬的心,披星戴月,迎风送雨!
摸上去,石碾异常冰凉。时间的刻度,在它身上如此清晰,没有什么能够剥蚀,没有什么改变它的初衷。但正是这被人日渐遗忘甚至遗弃的石碾,修正了我对故乡几近覆没的怀念。
这石碾,与五谷丰登的季节更近,与一头驴没黑没白低头旋转的日子更近,与我记忆中暖起来的童年生活更近……
当我坐在近旁,在照相机的“咔嚓”一声中,和石碾完成了一次亲密接触,它竟然承载着我梦里缠绵的乡愁,“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旧
一切都是旧的。旧门窗。旧椽梁。旧椅子。旧犁铧。旧年画……在这昏暗的厦房里,留下来的,似乎没有什么是新的。
在一张旧日历上,看着旧钢笔写下无法辨清的笔体,也的确旧了。不知道,这是谁写下的,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动过,似被烟火熏黄的色彩,令那个正午瞬间黯然,旧迹斑斑。
几枚旧信封没有丢掉,横七竖八地平躺在旧窗台。旧课本翻开最后一页,也没有合上,阅读过它的人不知去向,只能成为一本旧书。
一张老旧的脸,多像父亲的旧模样,我隐含七八年之久的旧情复出,鼻子一酸,就无端陷入渐行渐远的旧光景,想起旧村庄,旧田园,旧河流……
——原谅我是一个易于怀旧的人吧。
旧人已故,旧事远矣。尘埃铺满的旧年,连此时投射进来的光线,也是旧的。
棉花的白
不是谁把羊群赶到坡地上来,更不是一幅逼真的水粉画肆意挥洒,当棉花雪白雪白地在原野大片盛开,我确信,再没有什么,能与棉花的白相提并论。
无须付诸于棉花什么色彩。它就在那儿白着,静寂着,素雅着,纯净着。从表到里。不像我们身在俗世的内心:半阴半暗,略带污渍。
——这令人惧怕的白,这让我不断省察自己灵魂里的白。
它甚至不需要赞美和颂扬,扎根泥土,在烈日下,发出白色的火焰,燃烧着。它也有一颗狂热的心,一颗温暖人间的圣洁之心。
与天空飘浮的白云相比,我认定棉花的白。我一次次亲近它,抚摸它,心存敬畏,倾听到它以无声,抵达我苍白的心房。
遇 见
进入一座庭院,忽然就不再感到那么空阔,眼前亮了起来。传闻中的木槿花极尽美艳,宛若貌比天仙的女子,深情地瞩望着我。
人世间有时绵柔温和,有时寡淡绝情。相对于这一朵朵晴日里的木槿花,你有理由把大地想象得更为烂漫如锦,璀璨如织。
有请轻风不要摇落它们暮晚下的花瓣,一颗欣喜之心,不要追问它溢于言表的理由,从一开始遇见,就未曾停止。
有人称你为菜花树、金漆树,我喊你为灯盏花、暮落花、白布篱。它们都是我前世的姐妹,重情信义,像年少时你我间的那份纯洁。
从故乡盛开到梦里吹动,木槿花把我前世的亲人送走,又将我年幼的女儿带到身边。
我由此懂得了起起落落的人生,看到了坚忍中的你,如何美丽着……
河岳之缘
那风吹来的方向,注定因河岳而起。
在秦东故地,山谷里的峰峦层层叠叠,聚集着草木更深的墨绿。那在溪流里等待我的石头,仿若神人前世的化身,终日与天空偈语。
世界之大之小,本与它们无关,但一定和敷南村的子民有关。在河水一出山,中游便是孩子们嬉戏的天堂,凫鸟们栖居的乐园。你相信,河水能流多远,贫寒中幸福的小日子就能奔多远。
这河岳魂魄之雄浑博大,令深入土壤的根系四处延伸。它们在暗处交错,一点点释放能量,孕养人间万物。
故地何其辽阔、壮美!每每面对,身在异乡的我愧疚万分。
春光渐远,我依旧诸事无成,何以回报它哺育我的浓情大恩!
如果还有来生,允许我和你长相厮守,为你到老。
如果只有今世,让我将那份心底的爱,珍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