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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牛

2015-05-30曾蘅

收藏界 2015年8期
关键词:牧牛画者中国画

曾蘅

牧牛,在林边、旷野、水岸?多么自由的图景,想起来就格外奢侈!自己几十年的生活里却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牧牛——那是牛儿在青一色的草地逍遥自在地寻草嚼食,牧者忘情于山水草木间不知时日地消磨光阴,无忧无虑,让生命的感知凝固在人与动物怡然自得之间,太理想化了!更何况牧者乃垂髫,放牛娃娃不弄些惊心动魄的事来,何以安得下少年那彷徨的心呢!

今日没了那样的场景,哪怕在郊野村头,即便在昔日,只怕也未必是随处可见的景象,要不那么多画者怎么都有牧牛图画作呢?如唐时韩、戴嵩,宋时李公麟、祁序,明代沈周、郭诩、唐寅,清朝唐寅、黄慎、任伯年、倪田,现代齐白石、张大千、李可染、刘海粟等大家耳熟能详的画家皆有牧牛图问世。我以为牧牛,不仅是现实生活的写照,更多是画者心中的向往,也就带有浓重的田园归隐情结和诗意化色彩罢了!

见过众多牧牛图,有春牧图、归牧图、牧童戏鸟、牧童横笛图什么的,我却最喜欢张大千一幅秀才过河图,虽不一定是牧牛。但见一读书人骑在牛背上,一手持鞭,一手展卷,牛正渡水,水已淹至书生脚,可他神入书境,全然不知外界一切。那一刻,仿佛原本风啸啸、水哗哗的江河,也变得风平浪静,缓缓地、小心翼翼起来,生怕打扰了书生那出尘的宁静。我喜欢的不仅是大千先生脱俗的构思,更喜欢他刻画人物的线条简明古拙,三两笔下来,把一幅秀才痴书的意味带入清古。功夫不负人,大千先生早年在敦煌用近三年时间,临摹石窟壁画,练就一手真功夫,他的人物、山水古意盎然,在同时期画家里,孰能可比?

对画者而言,“功夫”的差异可能还不仅限于写写画画单纯笔墨技法的高下。为什么有人的画限于形上,没有丰富的画外内涵,画者、观者于此形内止步;有人的画超越于形,使观者自然而然假其形,生发起诸多联想。因此,我以为更深的缘由还在于画外之功,那是读书穷理、广博见识之功夫,是历练生活、丰富灵魂之功夫,是感悟人生、纯寂心性之功夫,更是你审美观念付诸形态之功夫。

俗语有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简明形象又通俗深刻。时下学画的人多、作画的也多,成器的有几何?怕是陷入急功近利地“砍柴”,却不注重“磨刀”之歧途,怎么画也在匠人的窠臼里打转,难以突破其观念的樊篱。

绘画本属于文化的高级形态,称其为文化的贵族不为过,获取可文化贵族头衔不是只有画本身。陆俨少谈画的十分法:“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虽说读书写字画画难以量化,而读书、写字,以获得前人的知识、思想、观点和对美的感受表达,以及对绘画重要技法——对笔墨的控制与认知,是中国画不可逾越的必须。

那么中国画的精神内蕴到底在哪里呢?

可能与《老子》《庄子》《周易》《淮南子》等充满中国古人智慧与哲学思辨气息的精神相关联。如:“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老子》第二十一章。我理解其中“道”与“德”的关系,也包含如绘画精神与形象的关系,“道”的无形又无所不在,无不作用于“德”的存在,丰富了中国绘画在观念形态的哲学渊源,老子的话似非论画,却以普遍认知的观念指导人们,一旦我们将“道”与“德”引入到神与形的观念中,恍惚中明白了神形的相互关系,窈冥地揭示了形离不开神的价值存在,可以说,中国画的神形问题在上古就有了属于认识论范畴的阐述,为后世提供了画理上的依据。加之王维对中国的诗画关系作出的成就,影响了一千余年。的确,画与诗词歌赋的纠葛,佛教的东渐与禅宗的生成,丰富和升华了中国画精神的诗意属性和思辨色彩,亦将中国画的本质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

所幸的是晚清浅绛瓷上出现的绘画始于那场崇洋思潮之前,始因虽不够确切,但从地域、作者群体关系和画风分析,浅绛瓷渊源新安四派其言有据。晚清瓷上诸位先锋,尤其山水画瓷作,其新安画风遗韵凸显。题材上没有大海波涛、海燕翱翔,没有塞上的辽阔、荒凉,没有异域的风情,唯有家乡的山山水水。他们就地取材,处处是风景。笔者曾有幸寻访徽州,一路所见的尽是程嘉燧到黄宾虹的画境,于是才明白为什么徽州人那么自信,其画作是一种原本家乡情意的艺术表达。

所以,以程门为代表的瓷上浅绛画师,热爱乡水家山;追寻新安画派足迹,自觉或不自觉在瓷上复兴他们敬仰的前贤的笔迹,尽管常有浅绛瓷品题款仿元人笔意,这元人之笔意,大约也是通过后人的传习——如新安画派墨迹而至。所以瓷上常有如梅壑道人的疏简秀远,渐江的刚柔并济,梅清的苍雄秀拔等特征,所以你常觉这一笔似李流芳,那一笔像方式玉,山石草木水行舟,随处是继承、是借鉴。可以这样说,晚清的瓷上浅绛,把新安画派清新简括、笔法稳健、沉着冷逸、格调清雅、生动自然的特色作为艺术取向,尤其是将貌写家山、借景抒情的艺术特质运用到瓷画创作和以画饰瓷的实践中,开创了中国瓷画艺术新的篇章,也将中国画的承载形式拓展到一个新的境域。

牧牛图在瓷上虽为小宗,我以为画牧牛图其实并不简单,你看人物、动物,加上背景的山水、草木等,近乎于中国画的全科,当是考验画者的题材了。

明人高启的牧牛词有两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归还向牛边卧”,把牧牛生活描写得纯朴浪漫。也见过晚清民国画家王仁治一幅有趣的牛背放风筝图,作于民国三年,而这只浅绛彩瓷温锅的时间显然在光绪早期,锅身上的牧牛图大约超越了牧童放歌或牧人横笛一类(图1-1),小毛孩竟然在牛背上放起了风筝,那么忘情,可想其骑技之娴熟,情性之天真。不知哪位高人之作,似乎有贾月舫笔趣,究竟何许人氏得您说了算。

另一盖缸,只见一蓑衣汉侧影,他手把锄,似牵着牛,人牛间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持的是彼此的习惯(图2-1)。题款“细雨荷锄归”(图2-2),五个字加画面,把时间、季节、天气、地域、前面干了什么、后面的去向等交待得有滋有味:快过板桥了,牛儿微微抬起头打起精神,加快脚步。蓑衣汉子矫健而略显疲惫的步子,映衬出朴实劳作农人的品性。我尤其欣赏绘者对蓑衣人的把握,随意皴几下,蓑衣便有了质感、有了韵味、有了一件符合那个时代的“外衣”。我们似乎看不清农人的脸,却仿佛看见了他的神情——平淡近于单一,执拗的性格,坚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我说不清绘者或农人的心境,只是有一些莫名的感动。

晚清瓷画题材丰富,远超过清早、中期,但一般而言多为严肃、刻板,像这样充满生活气息,随兴且充满人性和陶潜似生活主张的画图还是鲜见。温锅另一面(图1-2)的钟鼎文摹写,反映了晚清文化的复古风尚,无意识间折射出时人对现实持批判态度的思想反动。同时,追古、慕古,总是一股潮流,哪个时代都有弄潮儿,人类对自己走过的历史有回味的本能,那些曾经的现实,在经历一层时间的过滤后,剩下的往往是最美好的记忆——现实再无法重复的时光痕迹。于是,以某种方式再现它,或许是艺术创作永恒的课题。

(责编:雨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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