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界限

李璠

我只想借摄影的外衣去表达一种怀疑。现代科技让网络电子游戏越来越精良。海水的波涛，城市的喧嚣，经典建筑的建模还原，还有身边偶然出现的一只街边流浪狗都会让你有些游移和恍惚，站在一个高度还原真实的虚拟世界里，有时候会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拟？

——李冰

李冰

青年艺术家

采访时间/ 7月8日

采访地点/ LIFE STYLE咖啡馆

李树？李冰？说实话，采访前连被采访者的姓名都没搞清，就这么兴冲冲地来到了约定的采访地点，这可能是我从事采访工作以来最没底，也最充满好奇的一次。当我见到李冰本人时，才发现很多困惑都是不必要的。这个有着圆圆脑袋，性格随和，说话接地气的中央戏剧学院老师告诉我，李树、李冰都是他，用哪个名字都行。“李树”是他多年来，作为游戏玩家的网名，没有任何典故。而这次展览的作者名之所以用“李树”，也是希望展现这个与他关系最为紧密的虚拟身份去看这个世界。“起初，我定的题目是‘云游，感觉和电子游戏的传统更紧密，但后来大家都劝我改个‘高端的名字，也就选了现在这个‘世界。”

正如艺术家的名字般扑朔迷离，去看NUOART画廊的展览“世界”的人也未必有几个能看清了李冰的醉翁之意。李冰采用相机翻拍连续帧方式获取游戏场景图像，再以铂金印相的古老工艺去游戏化，进而获得了一种类似古典风景摄影的唯美。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之理解为了对经典摄影的致敬，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真的留意到了那些乱入画面的游戏定位器。“我只想借摄影的外衣去表达一种怀疑。现代科技让网络电子游戏越来越精良。海水的波涛，城市的喧嚣，经典建筑的建模还原，还有身边偶然出现的一只街边流浪狗都会让你有些游移和恍惚，站在一个高度还原真实的虚拟世界里，有时候会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拟？”但正如李冰自己所言，懂与不懂没那么重要。懂的人自然会心一笑，不懂的人自看热闹，况且，怎么去标定懂与不懂这件事呢？

受波德里亚的影响比较大，李冰也认为在消费社会中，无法回避的大众文化具有强大的能量，纽约第五大道橱窗里商品的姿态也会地成为消费艺术的风向标。同样，游戏作为一个最为流行的消费品，注定是应用娱乐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毕业后，李冰就开始接触电子游戏。今天谈起游戏，他也依旧是一副兴奋的样子，滔滔不绝却又怕说得太多而刻意控制着，一个对游戏毫无概念的我难解其中妙处，却时刻都能感受到李冰由衷热爱的状态。当我问他，为什么要选用欧洲和美国的古老建筑，想要营造一种落寞的怀旧感吗？他笑道：“因为那款经典游戏里，这几个场景的建模最细腻。”李冰略带诙谐的回答，让我感到过多的预设对他都是无效的，美学情调是一种顺便为之的东西。比如造价昂贵的铂金印相也恰恰是在使用了银盐和湿版的尝试后，才确定的。李冰会将使用投影仪来截取游戏场景的序列帧，然后再把图像拍摄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铂金印相的调子非常丰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银盐太过锐化的效果不佳。而之前，我还尝试过翻拍屏幕。” 从一次又一次游戏中朝霞夕阳的等待，拒绝静帧画面的拍摄，到线下手工劳作的显影成像，几乎没有后期的软件制作。与摄影有关的诸多传统都始终保留在“世界”这组作品中。

在他看来，游戏，无疑是融合了最为广泛艺术形式的一种综合性艺术，前沿且充满了无限的魅力。“在今天谈跨界和艺术边界的消亡是个过时的话题，图像的泛滥一直都存在而且越来越严重。既然我们身处其中，更应该讨论的是我们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他话音未落，冲进来一群十来岁的男孩子，他们呼喊着，在咖啡厅里登高踩低。随后他们的父母也进入了咖啡厅，喧闹着拍照。就这样，一群突然的闯入者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示意服务生去警告一下，而李冰却挥挥手，说：“你看，这些人群的闯入就像我们今天不得不面对的一些现实，不论你高不高兴，他们都在那里喧闹着，闹完了，又走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得有一个游戏心态。”

从游戏中直接截取的图像在游戏世界中有固定称谓——电子游戏摄影（Videogame Photography），这是目前西方对游戏摄影的称呼。由于李冰从未放弃对于艺术本体的思考，故而使得李冰的作品展示出了与哈里斯之类“画面猎人”（Screen Shotting）不同的一面。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依旧选取了摄影艺术作为表现形式。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的学习经历让李冰很早就接触到了传统艺术训练，雕塑、摄影、油画、设计，李冰都有所尝试。在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学习后，他也感觉到了所谓“情境”的重要性。所有的这些艺术门类在李冰的少年时代就已界限不分了。“在这两个学校，我吸收到的是不同的东西。中央美术学院比较注重学生的思维发散，而中央戏剧学院则在塑型逻辑的实践方面更见长，他们常会讨论剧场语境下的观演关系。”这些具有情境感的训练在李冰今天的作品里确实都有显现，他至今还谨记一位老师的教诲：“好的艺术就是用最少的语言去描述最多的东西。”摄影作为一个最为有效的语言，在李冰那里，更准确地说，是一层外衣，其下更多的是对摄影本体的一种认识上的质疑。对风景的迷恋的深层原因是一种歌颂欲望。在泛图像化时代，科技带来的虚拟正在抹杀真实的边界，而这种崇高的歌颂渐渐沦为一种被误会的抒情。这或许就是李冰在面对“这些照片是你在旅行拍摄的吗？”之类的问题时，慢慢归于沉默的原因。“普通人这样问我，我会说，对，对。他们自然觉得答案很符合他们的预期，而真正的资深游戏玩家，无需多言，一眼就能认出我作品里的游戏场景。”

跟李冰聊完，我又折回NUOART画廊看了一遍他的作品。宁静朦胧的虚幻气质还在，只是恍惚也分不清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边界了。这些作品让我联想起的不再是一个拿着单反游走在欧洲街头的摄影师，而是一个喝着啤酒，专注地盯着游戏屏幕的游戏高手。匆匆谈完一席，不知要用多久去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