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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林画:从行乐图到实景图

2015-05-30黄晓刘珊珊

中国书画 2015年9期
关键词:沧浪亭草堂园林

黄晓 刘珊珊

园林画是实景画的一个重要类型,在盛唐已出现,如传为卢鸿的《草堂十志图》和传为王维的《辋川图》。中唐时期造园活动兴盛,诗文中经常提到园林画,如王周《早春西园》日:“如何将此景,收拾向图中。”李中《题徐五教池亭》日:“凭君命奇笔,为我写成图。”李德裕称:“近于伊川卜山居,将命者画图而至,欣然有感,聊赋此诗……”可知将园林绘制成图或借助图画设计园林在唐代已蔚然成风,只是并无真迹传世。园林画在宋、元两代有了很大发展,传世如宋代张择端《金明池夺标图》、佚名《独乐园图》,元代朱德润《秀野轩图》、王蒙《具区林屋图》等。园林画在明代达到鼎盛,数量繁多,类型丰富。—方面是由于园林与绘画两种艺术都已成熟,开始深入互动。另—方面则与当时的社会风气有关。明人文集中有两类文体数量极多,一是墓志铭,二是园记,成为他们主要的润笔来源;与之相应,明代绘画中则有大量的肖像画和园林画,是画家接受的重要委托。清代园林画继承了明代的成就,本文讨论的几幅作品皆绘于清代。

从内容上看,除了以园林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实景图,“行乐图”和“别号图”皆可归入园林画。“行乐图”可视为肖像画与园林画的结合,如吴雋的《息园图》,以园主肖像为主,园林提供了活动背景。“别号图”的表现重点已转移到园林建筑上,如吴宏的《柘溪草堂图》,图中绘有人物活动,意在颂扬园主的品行和风雅。这两类绘画虽非典型的园林画,但或多或少都带有实景的影子。就创作动机而言,《息园图》是为园主而作,供他在不同地方携图欣赏;《柘溪草堂图》的一大功能,是邀请不能来游的名流为园林题诗:汪楍的《篠园故址图>较为独特,是对一座荒废园林的怀念:王犟的《沧浪亭图》是为了纪念和宣扬宋荦重修沧浪亭的功绩:顾法的《怡园图册》除了邀人题诗,还可作为人们游园的参照。正是由于创作动机的多样,使园林画有了广泛的可能,成为一个丰富的门类。下文通过对几幅作品的分析,主要从园林角度,尝试探讨此类绘画再现实景的方式,以及其中传递的实景信息。

一、行乐图:吴雋《息园图》

吴儁《息园图》描绘的是祁雋藻位于北京宣武的息园(图—)。

吴儁字子重,号冠英,江苏江阴人,工画人物、仕女、花卉。他曾客居京师,为慈禧太后画过肖像,深得赞许。这幅《息园图》也是以息园为背景,为祁寯藻绘制的一幅肖像画,称作《息园行乐图》更合适。

祁寯藻(1793-1866)是山西寿阳人,出生在北京,历仕嘉道咸同四朝,官至正一品体仁阁大学士,有“一代贤相”之誉。他崇尚文学,喜接宾客,在家乡寿阳和北京各建有一座息园。《祁寓藻集》收有大量他与文士在园中雅集唱和的诗作,其中题赠吴儁的便有《题<还旧居图>(江阴吴冠英儁写真)》(1858)、《再题<还旧居图)二首》(1858)、《题<息园图>即赠写真吴冠英儁》(1859)、《=月七日借园对雪简吴子重儁》(1860)等。从中可知,吴儁主要凭借画技游于祁寯藻门下,颇受器重。

两人的这一关系也反映在《息园图》的题跋中。此图绘于1859年,图上有祁寯藻的一诗三跋。右侧诗后第一跋日:“余既为息园诗,冠英写此图,故题二小诗。年来冠翁为予三写照矣。六月朔并记。”可知在祁寯藻眼中,这正是吴倩为他绘制的一幅肖像畫。第二跋作于1861年:“此宣武城南小园也。去年八月自都还里,于村北得地二亩许,结屋种树,仍名日息园。今年方山过夏,重展此图,又成陈迹矣。辛酉岁立秋后四日息翁题。”指出图中描绘的是位于北京宣武的息园。1860年8月,祁寯藻返回寿阳,在家乡也造了一座息园。他在寿阳方山避暑时曾展看此图,担忧京中园林凋零残败。1862年同治皇帝即位,他被调回北京担任帝师,作图左第三跋:“同治元年奉诏起用,复来京师,故园花竹摧折殆尽,唯手插柳枝已成人字矣。衰病不胜职任,屡辞未获。此梦何时再觉耶。闰中秋日寯藻又记。时年七十。”他回到息园,发现繁花翠竹不幸遭到摧残,唯有亲手栽种的柳树生机勃发。

吴儁《息园图》描绘了息园入口处的一个局部,作为表现园主风貌神采的环境。园林入口位于右侧,是一道篱墙,偏下方设有两扇门,门外架着遮阴蔽凉的藤架。入门正对的图左是一道实墙,与篱墙一实一虚,构成对比。以实墙为背景,置有玲珑的湖石,衬以翠竹,作为入门后的对景。祁寯藻身着便衣坐在庭中圆凳上,捻须欣赏眼前的松、石盆景,旁边的童子仰首望向他,似有所询。祁寯藻身后是一间书房,房门敞开,露出内部简朴的布置,只有一张竹榻、一条书桌和一只圆凳,表现了清雅的文人风格。书房左边是一处院门,围有朱红的栏杆,可能通向内部的住宅。

从这幅图里我们无从知悉息园的大小规模和空间安排,它并非典型的园林实景图,不能提供有效的信息。这座庭院的格局,湖石竹桂的搭配,书房内部的布置和园主闲适的神态,主要是为了呈现一位赋闲文士的园居生活和精神心态。建筑、湖石、林木等要素被提炼出来,用以突出园主的品格、志向和乐趣,与园景相比,后者才是这类“行乐图”希望表现的实景。

二、别号图:吴宏《柘溪草堂图》

吴宏《柘溪草堂图》描绘的是乔可聘位于江苏宝应的一座园林(图二)。

吴宏(1615-1680)字远度,江西金溪人,擅绘山水自然之景,与龚贤、高岑等合称“金陵八家”。乔可聘(1589-?)字君徵,江苏宝应人,明天启二年(1622)中进士,与黄道周、刘宗周、马世奇等东林党人交好,事迹载于《东林列传》。明亡后清军南下,乔可聘弃官回乡,在宝应县白马湖东建造了柘溪草堂,隐居不仕。由图上吴宏的题跋“壬子秋九月拟李咸熙笔意,呈石翁先生教之”,可知此图绘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乔可聘已是84岁高龄。李咸熙即宋代画家李成(919-967),吴宏声称《柘溪草堂图》继承了北宋的画风。

《柘溪草堂图》两侧及上端共有十处题跋,作跋的时间、地点不一,多为康熙十二年(1673)和康熙十五年(1676)所作,都与乔可聘之子乔莱有关。乔莱(1642-1694)字子静,号石林,康熙六年(1667)中进士,与朝中名流多有交往。该图和图上的题跋实际都是画家和文士应乔莱所请,为他的父亲而作,以实现他“色养”的愿望。

康熙十一年(1671),乔莱入京任顺天乡试同考官,随身携带着吴宏刚完成的《柘溪草堂图》,邀请名流题诗,张英、汪懋麟、梁清标、孙枝蔚、徐倬各跋皆题于乔莱入京次年。邓之诚《京师名宿旧址》记载:“秋碧堂,梁清标邸,有蕉林书屋,刻秋碧堂法帖。……十二研斋,在宣武之右,汪蛟门居,梦入广庭,得十二研,因名其斋。一峰草堂,在斜街南端,乔侍读莱所居,竹坨有诗赠之。”可知梁、王、乔等人在北京的居所甚近,往来便利。张英诗曰“石林寓斋悬尺素,披离满幅多奇树”,也表明他是在乔莱一峰草堂看到的《柘溪草堂图》。1672年,乔莱返乡为父庆寿,这幅满布名流题跋的画作无疑成为一件珍贵的寿礼。1676年,他又请陈钰、陶潋和查士标等人题诗,其中查士标的诗录自1674年他应乔莱之请绘制的《柘溪草堂图》横卷(香港佳士得2008年春拍)。

乔可聘是柘溪草堂的主人,乔莱则为图、诗奔走,这种父子各扮一角的方式,在崇尚孝道的古代颇为常见。乔可聘的文集称<柘溪集》,按刘九庵先生的观点,《柘溪草堂图》正是一幅典型的“别号图”。“别号图”往往注重表现园主的精神品格,景致多有寓意,不重写实,但从张英的题诗“问君疑是江南村,指点为言柘溪路”来看,乔莱曾用此图向张英展示草堂风貌,颇有点“实景图”的意味。相比之下,查士标的《柘溪草堂图》横卷无疑要更写实些,而借助查图和题跋来看吴宏的图,便能发现许多实景的影踪。

这座草堂建在白马湖东的柘溪岸边,由此得名柘溪草堂。溪与湖在图中都有表现:柘溪由图中左下角折转向右上方流淌,汇人图面上部空阔的白马湖中,对岸还能隐约看到远山。从宝应县城前往草堂,通常是沿柘溪走水路,沿途颇有进入桃源之感。孙枝蔚诗曰:“树绕高斋水绕村,柘溪吾欲拟桃源。”陈钰诗曰:“世间何地觅桃源,柘溪即是桃源路。”二者都是将柘溪草堂比作桃花源,如此一来拒绝仕清的乔可聘便被比作避秦的隐士。

图中一道简易的板桥横在柘溪上,是草堂连接俗世的唯一通道。小舟泊在桥边,渔夫将运来的图书递给童子。后方是草堂的入口,门洞上方架有方阁,形制独特。门内共有两进庭院。第一进北部为硬山顶主堂,前出平頂的敞轩;庭院临溪处架设曲折的草顶曲廊,并有一处伸向水面的平台,便于沿溪漫步和驻足赏景。穿过正堂右后方的小门为第二进,主建筑是一座两层歇山顶楼阁,阁上画着乔可聘与宾客,正在闲谈。这座楼阁是柘溪草堂的最佳观景处,位置最高,既能俯览草堂全景,又能临眺溪色湖光,远望田野城邑。众人题诗中常提到这座楼阁,如孙枝蔚诗曰“树里楼台面水涯,堂前来往许农家”,查士标诗曰“奇石名花看不足,湖光更上东南楼”,都是赞叹楼中取景之佳。

吴宏《柘溪草堂图》采用了传承北宋画风的浙派风格,构图看上去也颇为程式化,但通过分析仍可发现其中写实的成分,园景的描绘虽然概括,但皆有据可依,从而丰富了我们对“别号图”的认识。

三、忆旧图:汪楍《篠园故址图》

篠园位于扬州瘦西湖西部的二十四桥北侧,前身是一座以芍药著称的小园。苏轼《东坡志林》称:“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词人姜夔《扬州漫》中“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描写的便是这里。清康熙五十五年(1716),诗人程梦星(1678-1755)辞官返回扬州,购得此地改筑为篠园,当时与影园、贺园、卞园、员园等并称为“扬州八大名园”。

作为一代名园,礤园留下了丰富的文字、图像资料,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如《平山堂图志》和《扬州画舫录》,文字客观平实,并附有工细的版刻园图,以这批资料为基础,都铭博士做了精彩而翔实的研究,梳理出篠园各阶段的风貌和造园意匠。第二类是程梦星与当时文人在篠园的雅集诗文,友人相赠的图画,如方士庶《赠竹图》、罗聘《篠园饮酒图》,这类诗文主观热情,绘画则偏于写意,与第一类图文恰好构成互补,可借以了解人们的园中活动和赏园趣味。汪楍所绘的《篠园故址图》便属于第二类,图上有马日璐的题跋。

借助第一类文字和图画,可还原出篠园的空间布局。这是一座以各类作物为主景的种植园,主要包括芍药、松树、丛竹、梅树、桂树与荷花六区,继承拓展了其前身作为芍药园的特点。园林占地四十余亩,西部十余亩为芍药花田,与主园以药栏、竹篱为界。园北有数十株古松,覆荫如庐舍,命名为“馆松庵”。园南是一座土山,山间特置奇石、丛植翠竹,在山顶建“来雨阁”。土山西坡原有八九亩梅树,程梦星扩植为百余株,在其中建“修到亭”。园林中部是主厅“今有堂”,土山上的翠竹向北连绵至堂前,广袤幽深,成为园中主景。这片竹子得自盐商马日琯(字秋玉,1688-1755),画家方士庶为绘《赠竹图》,为当时一桩雅事,篠园便由此得名。园东濒临保障湖,程梦星疏浚芹田十余亩,尽植荷花,鲜花碧叶,水天相映,临水建“藕糜轩”。轩旁又种三十株桂树,题名“桂坪”。程梦星雅好宾客,每逢园花盛放,“辄携诗牌酒榼,偕同社游赏,以是推为一时风雅之宗”(《扬州画舫录》卷15)(图三)。

汪楍和马日璐都曾是篠园的座上客,两人的《篠园旧址图》和诗便是为缅怀当日的盛集而作。乾隆二十年(1755),程梦星和马日琯相继过世,两淮盐运使卢见曾(1690-1768,即江暹诗题提到的卢雅雨)接手篠园,添建瑞芍亭、仰止楼等,改篠园为三贤祠,祭祀欧阳修、苏轼和王士祯三位深刻影响扬州文化的名士。乾隆三十七年(1772),七十多岁高龄的马日璐重过篠园仰止楼下,此时卢见曾也已过世,马日璐触景伤情,为题五律一首;“往事邈山河,乘闲此复过。故人今日少,秋思一园多。翠竹延衰岁,斜阳入浩歌。喧凉朝夕异,回首更如何。”汪楍受诗感发,为绘《篠园故址图》(图四)。

与通常表现园林盛况的诗、图不同,这组诗、图定格的是篠园极衰的时刻,目的并非展示篠园的胜景,而是寄托个人的哀思。古人常将园林比作佳人,既有绝世之风光,亦难免迟暮之凄凉,此类感慨常出现在诗文中,但正如巫鸿《废墟的故事》指出的,将其具化为绘画则非常罕见。

汪楍用粗率写意的笔法,勾勒出篠园闲置后的风貌,但他的写意并非凭空杜撰、任意发挥,在程式化的构图和随意点缀的景致背后,处处透着实景的痕迹。此图采用了常见的“一河两岸”的对角线式构图:近景是一段堤岸,沿岸夹植桃柳,暗示了观者的位置;一道水面从左上角斜穿到右下角,将观者与对岸的园林隔开,产生邈远神秘之感:园林主体布置在一片丘壑起伏的场地上,地平面向后上方倾斜,从而将亭台花树毫无遮拦地呈现在观者面前。

“一河两岸”的构图正与篠园的实况相合,汪楍并非将篠园塞进固定的构图里,而是选择了一种适合篠园的构图。篠园位于保障湖西岸,程梦星曾“种桃插柳于两堤之上”,恰与图中近景的桃柳呼应。图中的亭台花树看似随意,实则皆有所据,对岸的园门前方两侧都是桂树,门内环绕在绿竹间的是今有堂,堂后的二层建筑为仰止楼,堂前的竹子蔓延到左侧山坡上,山顶的方亭为“修到亭”,亭旁是几株虬曲的梅树。汪楍提炼出篠园的景致,将它们按拓扑关系排列,各景的位置并不精确,但对马日璐等熟悉篠园的人而言,一眼便可认出这就是当年的篠园(图五)。

四、实景图:王翠《沧浪亭图》

前面三幅图中的园林在后世都已不存,很难将图中景致与实景对照,只能做一些推测。下面要讨论的则是两座至今仍保存完好的园林。

王翠的《沧浪亭图》描绘的是苏州名园沧浪亭。该园始建于五代,在苏州现存园林中时间最早。北宋庆历五年(1045),苏舜卿流落苏州,将其修葺一新,题名“沧浪亭”。南宋时园属抗金名将韩世忠,元代改为僧舍,成为寺庙园林,不再属于私家。

王翠《沧浪亭图》绘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反映了清初重修后的面貌。这是一幅横长手卷,卷左有宋荦的《重修沧浪亭》跋文和道光七年(1827)梁章钜的题诗。康熙年间,江苏巡抚宋荦(16341713)到苏州后不忍名迹荒废,主持修复沧浪亭。他的跋文五次提到苏舜卿,显然是在向前贤致敬。值得注意的是,当年苏氏流落苏州是因支持范仲淹新政而遭弹劾,宋荦重修沧浪亭颇有效法重修岳阳楼之意,跋文云“后之来者登斯亭,岂无有与余同其乐而谋所以永之者欤”,正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遥遥呼应,既是抒发“先忧后乐”之志,也是在歌颂太平盛世。

王翚此图乃应宋荦所请而作,是一幅典型的园林实景图,可与宋荦的跋文对照来看。园中的点睛之景是沧浪亭,题额乃文徵明所书,建在土山之巅。亭子不大,但位置最高,取景最佳,如宋荦所称:“亭虚敞而临高,城外西南诸峰,苍翠吐欱檐际。亭旁老树数株,离立孥攫,似是百年以前物。”在亭中不但可以临眺附近的溪水,还能远望苏州西南的天平、灵岩诸山,恰合苏舜卿的名句“近水远山皆有情”。王翚没有画出远山,但特意描绘了亭旁的几株古树。亭子所在的土山被山路分为大小两座,拾级而下可达水边。沿路向右(东)是架在溪上的水轩,名为“自胜轩”,向左(西)是三间歇山顶房屋,名为“观鱼处”,都取自苏舜卿的诗文。这两座临水建筑和山顶的沧浪亭是园中最重要的三处赏景场所。观鱼处西侧有座不起眼的小屋,是为园门,门前通过三折的木桥与北岸相连。入门向南又有一门,额日“苏公祠”,门内是奉祠苏舜卿的厅堂,两侧接出游廊,即跋文提到的“步碲廊”。王翚在图中左侧的溪水对岸描绘了大片良田,对应宋荦文中的“买僧田五十亩有奇”,作为维持园林开支的田产(图六)。

宋荦文中提到的景致,几乎全部包含在图中。王翚是创作实景画的名家,他曾为宋荦的私园绘《西陂六景图》,为姜埰绘《艺圃图》,为秦松龄绘《寄畅园图》,并主持过十二卷的《康熙南巡图》巨制。这幅《沧浪亭图》堪称园林实景画的佳作,它对主建筑群苏公祠的描绘较为粗略,但在描绘园景方面则颇为到位。土山与山巅的沧浪亭,溪水与水畔的自胜轩、观鱼处,连接两岸的宛转折桥,浮在水面的菱荷扁舟,园林格局清晰可辨,景致点缀意蕴悠长。古代的园林画不只是为前来游赏者而作,也是为未能来游者而作,这样一幅绘画无疑可以将沧浪亭的胜景和宋荦的雅致传递给观者,引起他们的神往和赞叹。

五、实景图:顾法《恰园图》册

同為园林实景图,王晕的《沧浪亭图》是从园外对沧浪亭的整体欣赏,观者与园林保持着距离,最后介绍的这套顾法(1835-1896)《怡园图》册则将观者带入园中,近距离地游赏各景。尤为重要的是,怡园是园主和画家通力合作的成果,在建成后又专门请画家绘图,反映了园林与绘画的密切关系。

怡园位于苏州尚书里,同治十三年(1874)时任浙江宁绍道台的顾文彬(1811-18 89)购得此地,先建武陵宗祠和春荫义庄,继而在庄东兴建怡园。顾文彬当时在外地任官,营造事宜由其子顾承主持。顾承有很好的书画修养,顾文彬特地嘱咐他多与画家商议:“阜长既工画,又善造屋,请其起稿甚妥。须早与阜长商之。”其中提到的“阜长”是画家任薰(1835-1893),与其兄任熊等并称“海上四任”,为书画名家。光绪三年(1877)园林建成,顾法为绘怡园十六景:光绪十年(1884)又补绘四景。顾法在后四景题跋中提道,补绘时“先生哲嗣骏叔兄下世,无复如曩日商碓布稿,不禁惘然兴感”。顾承字骏叔,可知顾法最初绘图时,两人曾切磋讨论。作为主人,顾承先是与画家任薰商议造园,继而又与顾法研究画园,展示了晚清时期园林与绘画的难分难解。

在苏州园林中,怡园是建造较晚的一座,顾文彬希望能荟萃诸园之长,他建议顾承:“苏州内外各园,何不复游一遍,细细领略一番。如有可取法者,或仿照—二,集思广益。”从顾法图中可以看到,《松籁阁》的画舫效法拙政园的香洲,《南雪亭》的石幢有似留园的经幢,《绛霞洞》的假山则模仿狮子林,其他如网师园的水池、沧浪亭的复廊……都能在怡园找到痕迹。

从顾文彬的反复嘱托中可见他对怡园关注之切,用心之细。园成后除了请顾法绘<怡园十六景图》,他还自作《怡园十六景词并序》,并广邀亲朋好友唱和,唱和诸人中俞樾有曲园、吴云有听枫园、沈秉成有耦园、李鸿裔有网师园……都在苏州,令人想见一时风雅之盛。这批图画诗文为世人勾勒出一座鲜活生动的园林。对研究怡园而言,最重要的是顾法的十六景图和顾文彬的“词并序”。

顾文彬的《怡园十六景词并序》效仿文徵明的《拙政园三十一景并序》,共有十六段,前面有小序介绍园景,后面一阕小词阐发意蕴,与《十六景图》一一样对应。这组景致按游览顺序展开各景为先后关系,而非主次关系。

第一景是武陵宗祠,怡园因祠而建,所以将其列在首位。祠东牡丹厅为入园前的正厅,是祭祀宴会的场所。由牡丹厅向东穿过小门才正式进入园中,园景围绕水系布置:小湖西岸是松籁阁,阁北植百余株松树,“大风振木,涛声怒号”,由此得名。沿游廊东行南折,通向面壁亭,亭壁嵌有玻璃镜,映出对岸的陡峰峭壁,构思巧妙。继续向东是一座鸳鸯厅南面为梅花馆,前对湖石,梅树成林,鹤舞峰下,寓“梅妻鹤子”之意;北面为藕香榭,俯临巨池,视野开阔,池中荷香扑面,金鱼成群,是欣赏小沧浪假山的最佳位置,对岸的山光树影,摇荡檐际……梅花馆南为遯窟小园,由藕香榭向东,过南雪亭,入岁寒草庐,赏拜石轩,立坡仙琴馆,憩留客处。自此折至水池北岸,依次有天香(金粟)亭、小沧浪和绛霞洞,其西为松籁阁,回到入园起点。

怡园有幸留存至今,提供了将园图与实景对照的机会,从中可发现这套册页的写实程度之高。值得注意的是,传统山水画往往在明山秀水间点缀人物,提示观者应如何欣赏风景,但《怡园十六景图》则未画任何人物。这从侧面证明,顾法和顾承的主要目的是再现景致。在开篇讨论的《息园图》中,主角是园主,园景只是用来烘托人物,为“有我之境”:而在《怡园图》中,园景成为重点,少了人物的干扰,观者反而可以更专注地投入其中,享受这一片天然的“无我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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