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
2015-05-28李云华
李云华
“几点了?”
旁边座位上的姑娘抬腕看了一眼,告诉了我时间。
我没有听清楚姑娘的回答,她的声音被公交车里的扩音器声音覆盖了。“一品香饺子提醒您,请站稳扶好,刚上车的旅客请往里走,前方到站——三维家园,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每天从上午九点十分到下午三点半,我都要呆在这环路公交车上,而且还是最后一排的右边临窗的位置。我喜欢这车,公交卡是社区给办的老年卡,坐车不要钱。
扩音器里这带一点儿鼻音的声音就是受听,和老伴儿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的老伴儿是厂里的广播员,人们都叫她是百灵鸟,追她的小伙子有一个加强排了。整天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梳着两条小辫子,一笑俩酒窝,还有一颗美人痣,又年轻又漂亮。看,这话让我说的,真是老糊涂了,五十多年前老伴儿才二十出头的岁数,当然年轻了。我的嘴角翘了一下,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真想钻进那匣子里看看是不是老伴儿报的站名,问她你在那边寂寞吗?老寒腿还疼吗?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忍一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陪你去了。
“几点了?”
旁边正在玩手机的小伙子头都没抬说了时间。
年轻就是好。看旁边的小伙子也就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想干啥就干啥、干啥都成的年龄。老人家说过,他们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厂里的足球队员,还是个前锋。五十多年了搬了好几回家,乱七八糟的破烂扔的扔、卖的卖,可市体委颁发的那个全市业余足球冠军的奖杯一直没舍得扔掉。我清楚地记得,那次全市共有三十二个业余队参加,和现在的世界杯的参赛队一样多。我们厂队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杀入决赛,对手是市钢铁厂代表队。到比赛还有五分钟就结束的时候,场上比分还是二比二平。就在这时自己中场得球,连过三名防守后卫,带球进入禁区。就在射门那一刹那间,一名防守球员将我狠狠绊倒,我忍着疼痛主罚了点球,一蹴而就。事后,经医生诊断自己的右小腿骨折。要不是这次意外,就有可能是省里的专业足球队员了。决赛那天,省体委的赵教练坐在看台上,他是来选队员的,真是不信命不行啊。自己躺在病床上接受了领导的慰问,记者的采访,还有厂里职工们的鲜花。那么多人和自己说话,不知道先回答谁后回答谁,还有那么多人听自己讲话。伤愈出院后站在礼堂的舞台上,对着麦克风讲,台下有一千多人,黑压压的一片,说三两句话台下就有一片掌声。下班了骑自行车回家,不管认识或不认识的都和自己打招呼,也许那时候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
“几点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拽着妈妈衣角怯生生地告诉我说,他戴的是玩具手表,是不会走道的,一直都是一个时间。
时间真是一个不知累的家伙,总是在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咋就不知道歇歇脚呢?如果它有停下来的时候,我真愿意让它停在四十五年前。那时儿子也是五、六岁,他不停地问这问那,问过彩虹为什么是那么多种颜色,问过夏天树上的知了为什么总是不停地叫,问过比目鱼为什么眼睛长在一侧,没有眼睛那一侧来了敌人怎么办。小家伙真是聪明,小嘴整天没完没了地问问题。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三好学生,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每隔两、三年回来一趟,在自己的记忆里儿子的模样已经渐渐模糊了。倒是去年春节时儿子买的老年型手机派上了大用场,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手机号码除了儿子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每个星期五晚上八点准时接听儿子的电话。上个月有一个星期五,不知怎么回事,儿子忘记打电话了,害得自己一夜没睡着觉。眼睁睁地盯着手机,它的铃就是不响。
“青年大街就要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小匣子里又传来了“老伴儿”的声音。该下车了,今天问过三回几点了,姑娘说九点五十,小伙子说十二点零五,小男孩妈妈说两点四十。自己坐车就是想看看人、说说话,可他们怎么就不和自己多说几句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