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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手记

2015-05-27朱军

延河 2015年5期
关键词:汉江水乡

朱军

汉江帆影

与汉江翻卷的浪花相对应的,便是辽阔水域的点点帆影了。

那与其说是文人眼里的诗意,还不说是这一方水土男女曾经的生存之道,还有世世代代对于汉江的生命依存。史载,汉江从宁强的嶓宗山发源,一路牵连到武汉汇入长江,有三千里的水路,也有好几个水流的段落,好几次水的落差,乃至无数的小河汇入。各条河流的加盟,使得汉江呈现出越来越壮观的景象,翻卷的波澜,如注的水流,奇绝的水势,透着摄人心魄的力量。从上游的汉中、安康,到中游的襄樊,再到下游的荆门,汉江一路先声夺人,一路壮声激浪,也一路蜿蜒峭拔,几分刚烈,几分野性,乃至几分未加雕琢的自然和雄浑,都是整个长江水系中最为夺目的支流,也使得汉江成为长江最大的支流。就汉江的中上游而论,汉江经过宁强境内的发源,经过勉县境内的蓄势,再经过汉中城区段与南郑段的跌宕,过了古洋州段,经过西乡牧马河与镇巴泾阳河的汇入,一下子丰沛起来。到了石泉,水流加水势更加雄浑,成为行船的绝好河段。许多年里,这里白帆点点,下行的船儿与上行的船儿时常交汇,一声吆喝算是招呼,两声猿啼算是天音,三两袅袅的烟缕、一阵竹篙撞击岩石的锐响,就成了行船的自然节奏,或者来来往往航运的基本情形。那时候,陕西的汉子,湖北的男人,河南的船客,乃至四川的买卖人,都在汉江上,船儿是他们的长足,船儿是他们的翅膀,船儿也是他们的身份与名片。站在船上,就有了底气;行在江上,就有了能耐,那些飞翔的鸟儿,那些游走的怪兽,那些嘎嘎的野鸭子和白鹭鸶,都成为他们的伴侣。成年累月,他们和它们,互为听众,互为对手,也互相对视,在千里汉江上演绎了一幕幕威武雄壮的行船活剧,彼此激赏,也彼此注入前行的力量。难怪历代关于汉江航运的记载不绝,难怪记叙汉江行船的诗句传扬啊!什么“千里帆影驱广汉”,什么“万载云峰垒下湖州”,还有那些口耳相传的俗语,那一座座象征汉江帆影的龙王庙,那些闪烁在两岸的山山岭岭,都是汉江帆影的活生生的记载与印证。

撇开那些缠绕的学术纠葛,老辈人说起汉江的时候,是既眷恋又得意、同时又充满了惊恐之色。这些,从韩太公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可以知晓,从夏天乘凉的龙门阵里可以得知,从龙王庙的香火可以看出,从老街上钟贵安家的茶馆里也同样可以听到,那是乡土的,也是原生态的,更是写照这生生死死的推演与提炼的,含着隐隐的心事,还有说不出也搁不下的胸中块垒。眷恋当然是水边人对于生养他们的江河那种与生俱来的亲密,他们依靠汉江行船,依赖汉江寻找营生,也依靠汉江维持世世代代的生存与繁衍,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得意呢,则在于一次次水上远行的神奇经历,在于历经险滩之后有惊无险,他们出去了,赤着脊梁,驾着装满了山核桃与黑木耳的船儿,一路经风雨、过险滩,与水搏击,和狼周旋,从这下水渡出发,经洋州,过石泉,下汉阴,去安康,终于进了湖北境内,吼着号子,站在船头,怀着一种神奇与豪壮,终于到了大武汉,在那儿卸了货,或换成银钱,或换成丝绸和盐巴,满满一船,有沉甸甸地逆流而上。逆着风,用着力,在向上,在回归,也在和恶狼进行更加卓绝的搏杀,那同样是不容易的。他们在家人的期待中回到水乡,回到上游,也回到那有着热被窝、俊俏媳妇和活蹦乱跳的孩子的老街。出发时是一腔豪壮,回来是满怀喜悦,还有家人的等候,女人的伺候以及父老兄妹的一路相迎。好了,他们回来了,有了经历,有了收入,也有了神奇的见识,那就抓紧休息,慢慢喝酒,与亲人欢娱,和亲人团聚,其乐融融,充满了自豪。要是说起外地的见闻,则唾沫横分,指点江山,一副得意之色,那也是只有水乡的男人在帆影之中的一种精神享受,甚至某种归宿。哦,要是有的伙伴回不来,那可能是耽搁在外,迟些回归,也可能是遇到险滩,丧命黄泉了。若是真遇到后者,则是一片呼天抢地的哭泣,一阵丧气十足的忙乱,还有一阵阵白幡引路的安葬,那时候,扎了纸人、纸房子,还有纸船,在行江边祭奠,去龙王庙祭拜,是祭拜,是纪念,也是为家人下一次出航祈求平安呢!瓦去年了就是放河灯,对着失去的亲人,也对着远去的精灵,放河灯寻求安慰,也给他们一种不要打扰活人的叮咛。之后,水乡人仍旧过日子,船工们仍旧出发或者回归,还有久久的等待,与长长的跋涉。

在汉江里行船,少不了码头船帮会,这是民间的,也是抱团取暖的写照。周振邦船帮和韩太公船帮,互相友好也互相较劲,多少年在汉江彼此依存,也彼此制衡,形成了水上传奇。他们自身也是打鱼行船的汉子,是水乡的领头雁,也是具有号召力的好汉。后来不太出航了,便召集船家,形成规模,将汉江南岸的搬运和航运统一管理,既卸货,又装船,并出航,形成了一些汉江航运的完整链条。那些粗身大脚的汉子,那些水乡势单力薄的男人,都被他们组织起来,成了一些有河里有能力同时也有人气的船帮组织。大概是由于周振邦和韩太公性格的差异吧,他们各自拥有一个船帮,都有规章,都有伙计,也都有各自的生意路子。虽说有时候为争生意而发生械斗,但更多的时候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也是彼此不太互相拆台的。他们各自做着生意,各自形成了风华不同的船帮,在水乡存在,也在水乡形成了各领千秋的人脉资源。这些组织,通常是松散的,可有时候呢,也参与调停一些水乡的民事纠纷,调解家庭矛盾,积累资金帮助贫穷的人家,抵御随时袭来的灾祸,这也是水乡少不了的人际关系,也是一个这样的民间船帮能够存在的一个现实基础;日子久了,周振邦和韩太公,就像两个不同的符号,有了各自的气场,也有了来自民间的一种风骨。

这些,同样和行船无关。有两件事可圈可点:一个是祭拜龙王,另一个则是端午节赛龙舟。祭拜龙王是水乡的一件盛事,船帮会之前以家族为单位进行,长老组织,男女老幼穿戴一新,提了蒸馍、水果乃至肉食等贡品,到龙王庙外面,对着汉江举行祭奠。水天漠漠,江风浩荡,祭奠的人各怀虔诚,身心膜拜,长跪不起,把头久久地低下去,表达着满心的虔诚。有了船帮会之后,便是船帮组织,那时候烟火气更加浓郁,阵容更加强大,按照程序举行,慢慢就格式化了。夜晚到了,放河灯成为水乡祭拜龙王的一项延伸活动,满河的红色灯、白色灯,都骤然点亮,像是盛开的花朵,在开放,也在流动,从此岸到彼岸,从阳间到阴间,表达悲怆和纪念,也表达对于来年行船不尽的祈祷。而今,虽说龙王庙早在文革被推翻和拆除了,但祭拜河神、江神的情节还在老一辈人的口耳相传中,只是渐行渐远,恐怕会慢慢销声匿迹了吧?那时候,端午赛龙舟也是一件地动山摇的大事。周振邦船队与韩太公船队都在那一日隆重出场,各自挑选精壮的汉子二十、三十人不等,在提前打造好的龙舟前布置完毕,等待主持者一声令下,开始在汉江河里奋力划船。小伙子们动作整齐而又威猛,手脚利落而又富有劲道,在规定的水域里奋力比试,一决雌雄。那一天,汉江两岸人山人海,汉江的浪花四溅,无数的眼睛追踪着他们,姑娘也说不定因此而选择了如意郎君呢!其实,端午赛龙舟也是汉江的一种仪式,对眼前的欢愉,对日后的行船,对那密匝匝的帆影,也是痛快淋漓的渲染?

汉江桥趣

在奔流的汉江之上,行走东西的是船,交通南北的则是桥了。

河流、船只,还有桥,都是生活在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们不可或缺的事物,江河是大地的动脉,支流是山河的细脉,而小小的溪流则是江河的毛细血管,它们共同构成了大地的血脉,贯通着,亦奔涌着,营养着这一片大地,也滋养着一方水土的人们。船儿摇曳,船儿浮游,让这里的人们东进西出,旺盛了一茬又一茬人世,这些都是如醉如痴、大可圈点的。可同时,汉江的桥,则从古至今都是利通南北的重要媒介,也是水乡男女日常行走乃至生存的手和脚了。

早些年,汉江上没有钢筋水泥的大桥,但是有船,也便充当了桥的作用。但那不是远行的大船,而是小小的木船,可以打鱼,也可以渡人,一趟一跳地,从此岸到彼岸,有江南到江北,也渐渐地成了风景。在漫长的时日,在悠远的时空中,在季节的交替里,汉江的上游、中游乃至下游,都有数目众多的渡口,操持和管理这些渡口的,大都是面色沧桑的老人,或者身体强壮的汉子,也有口齿伶俐的小伙。他们挥着竹篙,在江面上横着穿行,由南到北,从北到南,日复一日地运送着过河的父老跟孩童,也运送着两岸的人流物流,还有信息流。风吹过来,雨丝飘洒,太阳或者月光映照,汉江的一隅充满了浩渺抑或悠远,人在水中晃晃悠悠,被船工摆渡,一批批地南来北往,那也是一种不错的风俗画呢!在汉江之上,红男绿女,父老婴幼,被运送,也被接回,不绝如缕,也丝丝缕缕,在河面上与水中的人影对应,也和呼呼的烟火日子相连,其阵容也是相当可观的呢。与行船摆渡的营生相配套,慢慢地在汉江上衍生了一种“背河”的行当,也是富有情趣的,同时有效地弥补了汉江摆渡的不足。这是汉江上拾遗补阙的营生,船儿靠拢,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有时候可以搭木板,有时候则不能,而这不能或不方便搭木板的地方就得靠人了,将人背到船上,给一点钱,都图个方便。过河的有男有女,“背河”的则全是身强力壮的男人,遇到背河的是老实巴交的人到还罢了,一步一步地过去,衣裳和鞋袜都不会打湿,除了给钱,还会得到一声道谢的回报。若要使调皮捣蛋的男人背女人过河,就会在水中搞一些小动作,比如趁机摸一下大腿之类的勾当,也说不定;遇到背河的人不高兴,就会在河里站着不走,让女人大惊失色,而且好话相求。但大多都是高高兴兴的,既然是生意就得和气生财,也有一个回头客,于是两厢和颜悦色,不去造次。其实就“背河”而言,大多时候也是有规矩的,比如不能和不相识的异性调笑,也不能勒肯顾客,还有一个起码的规矩,就是反过身子背,大有背靠背的意味,这就有些防范和高效的意思了,不过许多年里这一规则都得到坚守,也成为水乡无桥时代的诚信原则。至今,在汉江的大河坎渡口,还有着“永兴义渡”的古碑,一副经过笔者修复的对联很是有韵味,上联是“水深舟济通南北”,下联是“云远船起利交通”,体现了某种悠远的况味。

很早时候,河面上就出现了木桥。枯水季节,在宽阔的河面上,支了木架,搭上木板,稍作固定就可步行。从上水渡、白家渡、石拱桥,到下水渡、鱼营连同王河坎,都有不同大小的木桥,横在汉江河上,焊接着南北。那些晃晃悠悠的桥,从深秋一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都起着载人过河的作用,那些撑船的汉子或老者,此刻都歇息下来,在木桥的一端看管,其实也就是招呼人并收钱罢了,很是悠闲。深秋时节,河面雾不太浓,推着自行车的男女过来了,人收人钱,车子半价,孩子免费,人少时悠悠荡荡,很是悠然;有时候呢,则人满为患,虽说不需要像摆渡那样等候,也是熙熙攘攘,为利奔忙了。早晨和傍晚是不一样的,早晨的人过木桥比较清爽,当然也比较匆忙,像要赶早市,或者前面有什么在召唤;而到了傍晚,一切都不同了,人困马乏的样子,身子晃悠,脚步有一点打闪,仿佛一身的气力用完了,但回归毕竟是美好的,于是木桥上脚步细碎,身子倾斜,说不定风起云涌之中还有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冬天是浓雾弥漫的,人烟也相对稀少,那时候的看桥人就躲在一边喝酒,有人来了才懒洋洋地过来,身子和脖子都缩着,像在冬烘;而行人,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子在雾里,棉袄在雾里,脚和腿杆似乎看不见了,脸上不是风在割着,便是抹了白霜,有些清寒。那时候出门的男人偏多,女人和孩子都在屋里暖着呢,或者等待着他们的回归。要是到了过年的正月,春日载阳,或者气候转暖,过桥的就显得轻盈许多,女人一身鲜亮,擦了脂粉,戴了耳环,甩手甩脚,很是自在;男人们要么提了年礼,要么满面红光,一副的得意洋洋的神色;至于孩子,此刻刚换了新衣裳,捡了石子在河里打着水漂,一圈圈很是欢喜和惬意……可是呢,木桥毕竟不甚坚固,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冲击,也给洪水期的人们出行带来了不便,但时日漫漫,这没有办法,只得在船和木桥的对接中一点点坚持,或者坚守,让日子延续下来,既有着某种情趣,也含着说不出的苦涩。

上个世纪中叶之后,汉江的第一座桥出现,从此让这一带的水域的交通环境有了某种变革或者跨越。那大概是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中期,胡耀邦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来到汉中视察。面对滔滔汉江竟没有一座桥,很是不忍。二话不说便拨了专款,民办公助,仅仅一年,就在1965年的红五月修通了汉江上游的第一大桥,钢筋水泥造就,势若彩虹,横跨南北,煞是壮观。开通的那几天,汉江两岸就像过年一样,锣鼓喧天,热闹极了。从此,汉江上游结束了没有大桥的历史,南北的人们有了钢铁的臂膀。更加可贵的是,当时由于管理得当,由于民办公助,没有贪腐,胡耀邦同志下拨的修一座桥的资金,竟然修了两座桥,即修通了这座汉江大桥(后来的一号桥),还修成了稍稍靠下的王河坎大桥,这应该是传为美谈的造桥奇迹。之后呢,世道风风雨雨,人生充满悲喜,汉江之上的桥,既成为岁月的见证者,也成为世事的参与者。1965年建造的汉江一号桥,在文革中见证了派性争斗,在武斗中见证了南北交火,开战的双方都在声言保卫领袖、保卫人民,却在一个早晨江桥的一角栏杆炸掉,留下了一个乱世的疤痕。那个夜晚,水乡汉子胡二红扛了步枪,泅水渡河保护大桥的举动,成为这一代水域男人的神话。到了政治氛围松动的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汉江的桥也见证了恢复高考之后的一批水乡学子的外出,同样见证了商品经济的活跃,还有不舍昼夜的为利奔忙。再以后,岁月时而快速流逝,时而仿佛凝滞不动,但最终在向前奔走。一些人富裕,一些人贫穷,一些人兴衰,汉江的大桥也无意中成了商业神话的历史见证者,并且微微颤抖,悲欣交集。到了2008年的5月,一场地震猝然发生,人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才记起汉江的大桥已经服役四十三年了,真是岁月匆匆,白驹过隙啊!此前,政府新修了汉江二号桥,还有三号桥,二号桥修得匆忙,地震之后即被断言危桥,倒是一号桥沧桑不老。而三号桥钢筋斜拉,采用了西方的建桥技术,可谓现代备至。灾后重建中,在老桥稍稍向西的河面(即原二号桥桥址处)造了一条宽度超前的大桥,费时两年,围观者众。新修的大桥竣工之日,老桥被炸掉,有人流了眼泪;这两座桥统称为一号桥,或干脆叫成了天汉大桥。与此同时,上游上水渡的再次动工,一座龙岗大桥临河崛起,飞拱钢拉,气势不凡,被称作四号桥。自此,汉江的桥梁变革告一段落,虽说没有了二号桥,但利通南北,上下呼应,渐渐成为天汉的壮景了!

汉江渔事

千里汉江,涌动着不绝如缕的波光浪影,也储存着不少的渔事记忆。

早年,看见汉水奔涌,也看见水流之处,隔一段有一个回水湾,隔一段又出现一个回水滩,便觉得河流累了,是不是每隔一段都要停下来歇一口气呢?后来渐渐悟出是大自然的造化让河流鬼斧神工,呈现出一种曲折卓异的美,还有顺其自然的一种从容与跌宕。这些当然有些矫情之嫌,但有一点是确实的,那就是每一个回水湾之间都藏着无数的鱼儿,他们与水同在,和天上的太阳跟月亮捉迷藏,也在一个个晨夕与昏晓之间不停地蹦跳,吸引着你,乃至诱惑着我。那么,而今回想起来,汉江的渔事便有着种种的生动浮现了。

在一个个河湾里,渔人们划着小船,在红日初升中出发打鱼,也在雾霭腾腾中出现,在捕鱼,也在给生命一个惊喜。那时候,日子不宽裕,缺吃少穿,打鱼便成为水乡人一种必不可少的生计补充。打鱼的人早早出发,在水里扑腾,负载着屋里人的口腹希望,虽说有些微薄,但真的不可或缺。那时候,一网撒下去,又一网提起来,鱼鹰驱赶着下水,跟着又浮上水面;忽而渔网,忽而鱼鹰,忙得不亦乐乎,渐渐地就驱散了寒凝,有了点点滴滴的暖意。那会儿,竹竿挥起,渔人双臂发力,而双脚踩在船帮上,透着硬朗和稳健。那时候啊,他的面庞咋就没有惧怕呢?原来是他的心里在牵挂着一家老小,于是双臂挥舞,线条简练,渐渐地成了版画。这当中当然是为了生计,可谁说其中没有某种乐子和消遣呢?之后,渔人到了黑市,卖掉鱼儿,也买回需要的调味品,还有一身飒爽。再以后,商品经济渐起,打鱼成了真正意义的消遣,也成了忙里偷闲的一种乐趣。再以后,江河管理日益严格,慢慢地就不准打鱼了。偶有韩小狗们下河打鱼,就有了几分表演的成分,至于被收缴渔网、渔船乃至鱼鹰,就有些伤感和搞笑了。

一场大水过后,水边的孩子们提了竹篓出现在浑浊的河边。那会儿,大水席卷着鱼虾,泥沙裹挟着,杂物浮动着,一路顺流而下,也一路被人追撵着,有的捞走,有的流走,有的则成为让人付出生命代价的诱惑。水落之后,大河露出浑浊的河岸,也留下浑浊的河床与河水,天气也炎热起来。可这些,都挡不住顽劣的孩子们。曾经的你我,都雀跃起来,赤着脚,提着筐,或逆流而上,或顺水而下,用一个小小的网兜或竹耙,打捞这属于自己的希望。一兜下去,或者一耙上来,都有不菲的收获,起码有小鱼小虾尽收囊中;有时候甚至一把下去都有鱼儿出现在掌中,乃至贝壳之类也被收获,呈现着不小的快意。那时候,对于物质和精神的野心都不大,稍有所获,就会欢呼起来,小小收益自然是喜欢的,即或是什么也没有,也因为有了一些独特的野外体验和撒欢般的奔走,而透着不尽的喜悦。当然了,要是提着竹筐有了收获回家,父母高兴,自己惬意,仿佛日头都有了笑脸,而月色也含着几分殷勤。

而夏日的水边,同样有一些少年,端了不大的竹簸箕,一身短打,浑身红黑,开始碰运气一般地弄鱼了。那时候,夏天的云彩很稀薄,太阳高悬,热力难耐,可是汉江的水波、汉江的浪花,则像梦一样斑斓多彩。不远处的汉江大桥刚劲挺拔,如同横卧的彩虹,鸟儿不知飞到了何处,蝉的嘶鸣隐隐约约,像一个独语的隐者。那时候,我们这些孩童因为学校放假而返璞归真,成了真正意义的野孩子。端着小小的竹篮,拿着薄薄的纱布,还有一些抹了油盐的麸皮之类,踩着河水,像探路者一样下了水,哪里有鱼儿,哪里的水深水浅,哪里的水或冷或热,都提前踩点,心里有数。选择合适的地方,将小小竹篮埋藏在水下,用碎石块围住,不使其漂浮,然后撤离到一边,或嚼着青草,或看着牛儿吃草,或者干脆就歪戴了烂草帽,打起了盹儿。过一会儿(这大抵要看估摸的功夫),便起身摸索过去,双手慢慢地深入水中,忽然间将竹篮端了起来,利落地滗掉哗哗的水流,之后便有活蹦乱跳的鱼儿在竹篮里出现,银白的小刚钻儿,黑脊梁的白条子,还有一些更小的鲫鱼,成为此番“端鱼”的收获,之后便是再一次向水进军,便是再一次等待,虽有重复之嫌,但毫不单调,因为有浓浓的情趣在等待中让人满足呢!不久的日子过后,老街的太阳底下,便有了谁家的门前摊开了蒲篮,晒着各种各样的小干鱼,其中当然有打鱼的收获,也有我们这些端鱼的孩子弄回的果实,在慢慢晒干,进了锅,被烹被炸,成了下酒的菜肴。

当然,那些常年坚持钓鱼的汉子,那些常年骑着自行车东奔西跑的钓鱼者,长于蹲守,熟知汉江,熟知水性,也熟知鱼性。他们风雨无阻,独守苍茫,他们头顶炎阳,在春夏秋冬垂钓,可能是在寻求着钓鱼的实际利益,也可能不为了钓鱼,倒像是在垂钓着一份难得心境,还有毛泽东曾经说过的垂钓江山与胸怀,就不得而知了。

设若,将汉江流域的杨家河、冷水河、玉带河等支流与细流的渔事集中起来,那便有更加丰富的内容,有铁锤砸鱼、接石摸鱼、用网捞鱼,还有用手一下子下去,就有了收获,也有了更多的趣味。这些,当然不可能一一尽数,加上不属于汉江主流,那些生存的技巧和况味,只有让人去慢慢想象了。

可是,在汉江河里,也有人拿了电瓶和毒药之类的诱饵下河弄鱼,则带了残忍的成分。那时候,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些心肠残暴的男人,带了炸药,买了雷管,或者用瓶子装了炸药自制成威力不小的爆炸器具,在黄昏扔进河里,一声巨响,便有翻着白肚皮的鱼儿出现,此刻他们喊出兄弟,吆五喝六,很是得意洋洋,也算发了小小的洋财。用电打鱼的人也算是不善,竹竿和电线,通了电,打了鱼,可也是害人害己,说不定会断送了自己的卿卿性命呢!仅就炸鱼而言,也是掠夺性的,或许触怒神灵,便有人在炸鱼的时候被炸断了手掌,落得一个终身残疾。除此之外,那些蛇蝎心肠的家伙还用剧毒的农药来毒鱼,看准一片,撒下毒药,获得小利;但毕竟为人不齿,发生过几期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那些毒杀鱼类的人,最终不得善终,成为笑柄……

这些宛若镜头回放的画面,似乎也成了从前,有悲有喜,也有甜有酸。后来,商业更加发达,世事日渐纷纭,人们为利奔忙,渐渐顾不上汉江的渔事了。有一段时间,听说政府在讨论给汉江注入鱼苗,明确标识,鼓励垂钓,并适当收费,力求形成一种旅游性质的产业,但愿那时候可以形成汉江渔事的又一种规模。只是物是人非,能否如愿,也很难说啊!但是对我,对厮守于汉江边的芸芸众生而言,恐怕还是愿意活在对于汉江过往渔事的回味和咀嚼之中吧?那一份温情,那一种守望,是暖暖的、软软的,乃至透着难以遣散的乡愁呢!

栏目责编:阎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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