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火车
2015-05-26修红宇
修红宇
贝多芬说:我情愿写10000个音符,也不愿写一个字母。
而我,情愿用10000个字,去换贝多芬的一个音符。但我知道,他根本不稀罕。
有什么办法?在伟大的艺术与它谦卑的粉丝之间,就存在着这种不平等。
但我依旧虔诚地朝拜着,并且相信:每写下10000个字,就与音乐圣殿的距离又近了一个音符……
得知这次出差要坐一晚上的火车,一阵小雀跃涌上了心头:有近十年没坐火车了,真心盼望啊!
希望是一辆慢火车,一如万芳所唱的:“慢火车,火车慢/我要爬过爱情这座山”,不过我要爬过的,是“记忆”这座山:在外地念大学的那四年,将家与学校牵连起来的,就是长长的铁轨,火车呀,算是我大学生活中最难忘的番外篇,等不及要重读一遍了!
最好是一列绿皮火车,尽管它老旧,晃晃悠悠走得慢,并且设施不全、电灯不亮、寝具不净……,但绿皮火车可算是最好的火车歌手。
我读过民谣歌手周云蓬的随笔集《绿皮火车》。9岁失明,15岁弹吉他,24岁开始到处漂泊的他,依靠乘坐绿皮火车游唱于四季与世界之间,在他听来,“火车轮子转动的声音,就像雷鬼音乐,让人身心放松,”“有可能治愈人的失眠症和抑郁症”,果真如此?我的耳朵要去“雷鬼”一下。
不过,真正使我对“听火车”充满期待的,还是在读过美国声音生态学家戈登·汉普顿的著作《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之后。戈登曾录制过欧洲、亚洲和美国的一些著名火车的声音,他认为和大自然一样,火车也有节奏,也能创作音乐。
被戈登一形容,火车之歌充满了“美妙的立体声效”:一吨重的车轮慢慢驶出调车场,经过铁轨间的缝隙时,会发出“喀哩喀——咚——嗒,哗——嗒——喀连”的回响声,在经过转辙器时,会发出“砰——唉克拉特——喀哩——嗒”的声音,然后驶入主线道,车轮轮缘绕过第一个弯道时,会发出水晶玻璃似的“咿咿咿咿”声——当这种音效与搭火车旅行的经验连接在一起,是不是记忆也变得立体了?
怀揣着美好的憧憬,我登上了2126次列车。可当我躺在卧铺上,闭上眼睛专心倾听时,预想中的“火车交响曲”却没有奏响。
原来,绿皮火车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乘坐的是新型空调列车,虽然环境舒适了很多,但火车的铁轨不是一节一节的,而是连续不断的,所以行驶中的列车形成不了那种乐感十足的“喀哩喀——喀啦喀”的铁轨节奏,取而代之的是“嗞——咻”的现代版声调,只有在火车加速时,车轮撞在铁轨上的“嘭吧、嘭吧”声,紧密而有节奏,听上去像一段安塞腰鼓,只在那一刻,才有一点儿雷鬼乐的感觉。
夜已经深了,可我失望得睡不着,于是坐到窗边,一边欣赏着列车外被零星灯光装点着的夜色,一边插上耳机听手机里的歌,渐渐地我发现,坐在行驶的列车上听平日里听惯了的歌,会听出与往日不同的滋味——
“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王菲的《乘客》,唱的是与旧情人同车共行时兜转的各种小心思,原本极浪漫,但在火车上听到那句“坐你开的车”,会将她前男友开的车换成火车,然后只有(偷乐)(偷乐)了;
瑞典民谣歌手胡塞·贡萨雷斯的《Stay Alive》,钢琴伴着节拍器渐起的前奏,在火车上听,节拍器的滴答声,仿佛食指和中指把铁轨当做琴键敲击,滴答声成了铁轨声的变奏,而凝神听歌词,竟有意外发现:“Engine wont turn and the train wont leave /I Will stay with you tonight”原来我早有旅伴;
当安德烈·波切利唱起《Besame Mucho》,深情的歌声如水一般向四周漫洇开,与车窗外的夜色默契地融为一体时,我明白了:黑夜给了波切利黑色的歌喉,让他成为最擅长描绘黑暗的歌手,因为他的世界没有光……
为了弥补那次“听火车”经历的缺憾,回到家,我找出美国乡村歌手约翰·丹佛的专辑《All Aboard》(《全体上车》),因为里面收录的歌曲都与火车有关,所以听这张专辑,就等于坐在家里再一次“听火车”:
《爸爸,什么是火车?》、《珍妮梦想着火车》、《老火车》、《最后一班火车开走了》……丹佛的歌声依旧是那么清亮亲和,充满乡村的阳光,可听到他用“呜呜”声模仿汽笛的鸣叫时,我忽然想起电影《歌曲改变人生》:
极有才华的音乐人丹,想为歌手格雷塔制作专辑,因为没有钱,决定:将城市当做录音棚,就在室外录,格雷塔就站在桥下、船上、教堂里、地铁站……去唱,无论发生什么,下雨了警车响了都直接录下来——那张原生态专辑真是棒极了!
于是我想,如果丹佛录制《All Aboard》时,能离开录音棚就好了,到火车站去唱,到老客车“沃巴什、TP拉克万纳以及圣达菲”上去唱,到老旧的车厢里、嘈杂的候车厅以及废弃的站台上唱,到调车场和蓄车场上唱,让他的歌声里充满鲜活的和声:旅客的私语声、汽笛的鸣叫声、柴油机的嗡嗡声、生锈的轮子摩擦着铁轨clickety-click声,让歌迷们不仅能听到歌声更能听到:“蒸汽就像老司机的嘲讽”,“小引擎呻吟叹息发怒又生气”,“铁栏杆,追着太阳绕着转弯”……用真实的音效保存起火车的历史,那才是弥足珍贵的铁路福音歌曲!
《All Aboard》曾获得1997年格莱美最佳儿童音乐专辑奖,如果约翰·丹佛果真用丹的方式录制这张专辑,那将是送给儿童们最好的音乐礼物——未来的孩子们,再也不担心没有地方能“听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