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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安方言的“—子”尾与“—儿”尾

2015-05-26顾海洋

现代语文(语言研究) 2015年5期
关键词:词缀

顾海洋

摘 要:海安方言处通泰腹地,具有吴语底层。受北方方言强势影响,“-儿”尾使用广泛,与“-子”尾互补、共用。本文具体考察了“-子”尾、“-儿”尾的语法形式及功能,归纳出两者在海安方言中的使用规律。与周边方言对比,尝试从方言地理学角度,解释通泰地区“-子”有“-儿”与扬州、盐城等地有“-子”无“-儿”的差异。

关键词:词缀 海安方言 -子尾 -儿尾 语法形式 语法功能

一、引言

汉语构词法的发展是渐变的,受多种因素影响。古汉语词的模糊性、多义性、灵活性等特征不利于言语交际职能地发挥,势必产生大量复音词,中古时期就有由词根和“阿、第、子、儿、头”等词缀合成的词。

石毓智(2005)指出,5至12世纪是双音化趋势发展的关键时期,这期间双音词快速增加。5至10世纪双音节词构词词缀大量出现,自此双音节作为汉语词汇的基本语音单位逐渐成为主流。[1]

王力(1980)推断:“魏晋以后,到了中古时期,名词词尾“子”字已经很发达了,并且它有构成词的能力。”[2](P223)并提出“-儿”尾产生于唐代。潘允中(1982)则认为“儿在南北朝的时候部分半虚化,部分完全虚化,并且有了新的发展:开始作为动词名物化的形态了。”[3](P37)学界普遍认为“-子”尾比“-儿”尾形成略早。刘新中(2003)认为“大体来说,唐代以前变成词缀的在南方方言中较活跃,唐代以后变为词缀的在北方话中较发达。中部方言则是南北交叉的地带。”[4]

江苏中部长江中下游沿岸地区方言情况较为复杂,有吴语、江淮官话和过渡方言交叉存在。语法化词缀“-儿”尾、“-子”尾的使用在该地区也呈现出明显的方言地理分布特征。吴语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南,江北南通境内启东、海门方言亦属吴语,吴方言绝大部分地区不使用“-儿”尾,“-子”尾的使用也有限。淮河以南方言古属吴语。顾黔(2001)指出:“江淮间各府志均有‘春秋时属吴、越,战国时属楚的记载,光绪《重修淮安府志》:‘淮安在西晋以前未尝为郡,其射阳、盐读、淮阴、襄贲、淮浦诸县,秦以上属吴、越、楚。”[5](P508)永嘉之乱、安史之乱、黄巢起义等历次战争迫使北人南下,不断充填江淮之间,吴语性质发生根本改变,但留有吴语底层。长江两岸北起盐城,南至整个吴语地区,“-儿”尾的缺失显示在强势共同语与土著语竞争过程中,土著语言习惯战胜了北方官话,保留其底层特色。海安位于盐城以南,常熟以北,海安方言是典型的江淮官话,然有“-儿”有“-子”,“-儿”尾、“-子”尾并用,颇值得研究。

二、海安方言“-子”尾、“-儿”尾的语法形式和语法功能

海安东临黄海,西接扬州、泰州,北倚盐城,南望长江,位于通泰腹地,具有典型的通泰方言特征:6个声调,入分阴阳,浊声母清化,不论平仄,一律送气,吴语底层明显。在其周围“邻居”有“-子”无“-儿”、“-子”尾大行其道的形势下,海安方言有“-儿”有“-子”,“-儿”尾、“-子”尾并用(“儿”卷舌化明显)的情况引起我们重视。

“-子”尾与“-儿”尾都是在后的定位语素,与不同的语素组合,有时仅表示语法意义,有时还包含一定的词汇意义,二者均可附着在同一词根后。与普通话相比,海安方言有自己的特征词,如时间词今年、明年后可加“-子”,变成“去年子、今年子、明年子”,身体器官也可加“-子”,如:胃子、肺子、腿子、膀子(手臂)。

“-子”“-儿”均可附着于名词、动词、形容词、数量词之后,具有成词、转类、变义、增义等几种功能。下面根据二者的语法形式和语法功能分别加以讨论。

(一)“-子”“-儿”的语法形式

1.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子”尾、“-儿”尾型名词

(1)单音节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子”尾。如:

1)动物名词+子:羊子 猪子 狗子 兔子 鸡子 鸭子 蛾子 鸽子 虫子 蚊子 虱子 牛子(一种黑色小虫)

2)植物名词+子:梨子 李子 杏子 橘子 桃子 柚子 柿子 栗子 竹子 笋子 叶子

3)器官名词+子:肚子 胃子 肺子 奶子 膀子 腰子 肠子 腿子 牙子牙齿

4)建筑名词+子:椽子 窗子 房子 柱子 巷子

5)亲属称谓+子:嫂子 姑子 舅子 孙子

6)服饰名词+子:帽子 鞋子 袜子 领子

7)日常用具+子:袋子 席子 帐子 桌子 案子 椅子 箱子 盒子 盘子 勺子(盛汤盛饭用) 车子 锅子 毽子 笛子 衲子(尿布)

8)其他:肉子(动物壳里的肉或植物的果实):把~扒出来吃掉。 血子 芽子 皮子 贼子

(2)单音节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儿”尾。如:

9)动物名词+儿:雀儿 虾儿 猫儿 鹅儿 猴儿 鸟儿 蚕儿 鸡儿

10)食物名词+儿:茄儿 枣儿 糁儿 饺儿

11)建筑名词+儿:坯儿(连着主屋的杂物房)

12)亲属称谓+儿:爷儿(叔叔) 妈儿(婶婶)

13)服饰名词+儿:褂儿

14)日常用具+儿:钗儿(梳子) 绳儿 袋儿 筷儿 勺儿(喝汤、吃饭用的餐具) 柜儿 凳儿 瓶儿 刀儿 管儿 盘儿(车轮) 本儿 杯儿

15)其他:刻儿 眼儿 缝儿 伢儿 皮儿 画儿

(3)双音节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子”尾。如:

16)凉月子 山凹子 去年子 今年子 明年子 后年子 丝瓜子 手膀子 新娘子 猪血子 弯刀子 菜帮子

汪如东(2012)指出:“‘丝瓜‘贼‘屋脊在海安话中可以单说,但习惯加上‘-子,是一个衍音成分。”这种情况与苏州方言类似,他认为应是吴语底层的遗留。[6]

(4)双音节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儿”尾。如:

17)植物名词+儿:稻子儿 麦秆儿 白果儿 花朵儿 蚕豆儿 豌豆儿 绿豆儿 番茄儿

18)时间名词+儿:这刻儿 那刻儿(那时候) 先朝儿(前天) 下晚儿(傍晚)

19)地方名词+儿:沟头儿 河浜儿 坝头儿 旮落儿(角落)

20)服饰名词+儿:汗衫儿(背心) 衣袖儿 围腰儿(围裙) 裤头儿 裤管儿 裤头儿(裤衩) 小褂儿

21)食物名词+儿:藕饼儿 鸡腿儿 小菜儿 萝卜干儿

22)人称名词+儿:双宝儿 双胞胎 细爷儿(小叔叔) 妈妈儿(妻子) 细伢儿(小孩儿) 重孙儿 外孙儿 土佬儿 自家儿(自己)

23)动物名词+儿:麻雀儿 飞蜓儿(蜻蜓) 蜜蜂儿 蟢蟢儿(蜘蛛) 公猫儿 米猫儿(母猫儿)

24)身体部位名词+儿:嘴边儿(嘴唇) 手爪儿(手指) 头爪儿(大拇指) 屁眼儿

(5)多音节名词或名词性语素加“-子”尾或“-儿”尾。如:

25)耳朵根子 讨饭花子

26)膝头盘儿膝盖 眼睛珠儿 黄历本儿 蝴逸蝶儿(蝴蝶) 茅草棚儿 祖先牌儿 洗脸盆儿 豆腐脑儿 喉咙管儿 拳头墩儿 肚脐眼儿 新郎官儿 农民佬儿

(6)表示兄弟姐妹排行的序数词后加“-子”尾或“-儿”尾。如:

27)二子 三子 四子

28)三儿 四儿 五儿

排行老大一般不加“-子”尾、“-儿”尾,排行老二也不能加“-儿”尾。

此外,“-儿”尾亦可附着于单音节人名之后。如:

29)红儿 东儿 强儿 祥儿 娟儿 贵儿

2.动词、动词短语加“-子”尾、“-儿”尾型名词

(1)单音节动词加“-子”尾。如:

30)磨子 起子 垫子 钩子 夹子 架子 剪子 锯子 镊子 刨子 筛子 刷子 耍子 舀子 插子 贩子 骗子

(2)动宾短语加“-子”尾。如:

31)吓人子(吓人) 碜人子(冻人)赤人子(冻人)

(3)单音节动词加“-儿”尾。如:

32)锤儿 包儿 盖儿 泡儿

(4)动宾短语加“-儿”尾。如:

33)□觉儿(睡觉)

3.单音节形容词加“-子”尾、“-儿”尾型名词

34)呆子 瞎子 聋子 疯子 瘸子 秃子 蛮子 侉子 圆子(汤圆) 黄子(蛋黄) 白子(蛋白)

35)尖儿 大儿(亲属称谓,指大伯)

另外,多音节形容词或形容词性语素加“-子”尾、“-儿”尾的,如:

36)二流子 细呆子

37)尖尖儿(尖头) 弯弯儿 蛮搅络儿(胡搅蛮缠的人)

4.量词后加“-子”尾、“-儿”尾型量词

(1)量词加“-子”尾构成量词。如:

38)一盘子 两箱子 一下子 一车子 一万子(一畦)

“一下子”在海安方言中有多种表达功能:

a.动量词:他光听啊~只听了一遍就记得嘎!

b.数量词,表示量多:手上抓啊(满满)~糖,哪吃得下去啊!

(2)量词加“-儿”尾构成量词。如:

39) 两把儿 一袋儿 一勺儿 一筷儿 一杯儿

(二)“-子”尾、“-儿”尾语法功能

1.成词。

“-子”“-儿”附加于单音节不成词的名词性语素之后,具有成词功能,这类词数量较多,且为双音节词,如:笛子,柱子;饺儿,糁儿等。

2.转类。

海安方言中“-子”尾、“-儿”尾附着于形容词、动词后使词性改变为名词。“-子”尾词,如:圆子、舀子、剪子、磨子、钳子、拍子、瞎子、聋子、贼子、呆子、矮子等。“-儿”尾词有:盖儿、尖儿等。

3.变义。

变义即改变原词根的理性意义,例如:

40)路→路子 光→光子(好处、甜头) 盘→盘儿(车轮)

妈→妈儿(婶娘) 妈妈→妈妈儿(妻子)

4.增义。

增义即词缀附着于词根后,词的基本意义没有明显变化,只增添附加意义,如指小、亲昵、喜爱、轻蔑等。赵元任先生(1979)认为“虽然‘子的本义是孩子,可是作为后缀却没有指小的意思,或轻松的口吻,只有名词化的作用。”[7](P121)吕叔湘先生(1983):“‘子和‘儿原来都带有‘小的意味,可是现在已经很不明显,尤其是‘子字。”[8](P11)此种观点同样适用于海安方言。

(1)指小。 如:

41)刀儿 勺儿 伢儿(小孩) 细猪儿 细狗儿 小店儿 小褂儿(衬衫) 石子儿 角子儿(硬币) 眼睛珠儿

(2)表亲昵、喜爱义。如:

42)蝴逸蝶儿(蝴蝶) 蜜蜂儿 瓶儿 样相儿(样子) 双宝儿(双胞胎)

在单音节人名后加“-儿”也表亲昵义,如:

43)红儿、东儿、贵儿

(3)表轻蔑义、贬义。如:

44)农民佬儿 土佬儿

“农民佬儿”是对农民的歧视称呼;“土佬儿”是对乡下没见识的人的戏称、蔑称。

海安方言有“-儿”有“-子”,“-儿”尾与“-子”尾虽有交叉,但也有规律可循。“-儿”“-子”尾的分工体现在增义(指小)全部由“-儿”尾承担。例如,袋(子/儿)、勺(子/儿),鞋(子/儿),刀儿等。“袋儿”表衣服口袋,购物用塑料袋,“袋子”则指装大型物件的麻袋;“勺子”表盛汤饭的厨具,“勺儿”则指喝汤用的小勺;“鞋子”是统称,“鞋儿”特指小宝宝的鞋子;“刀”单说指切菜用的薄刀,“刀儿”则指小的铅笔刀。肚(子/儿)有点特殊,“肚子”指人的肚子,“肚儿”指动物的肚子,如“猪肚儿”,在这里,“-子”“-儿”后缀有区别意义的作用。小部分词根“-子”“-儿”并用,词义及引申义完全相同,如:猴(子/儿)、鸡(子/儿)、边(子/儿)等。这种情况较少,可以解释为“-子”在占位之后,还没立稳脚跟,又被“-儿”占了,两个词缀在长期竞争较量过程中势均力敌,只能两可。

三、海安方言与周边方言的差异及其原因分析

综上所述,海安方言“-子”尾、“-儿”尾并用并未引起系统内部混乱,而是有效互补。作者调查海安周边地区“-子”尾、“-儿”尾的使用情况,除南通、如皋、如东、兴化等少数方言点外,其余地区以“-子”为主,“-儿”基本不用。以“虾”为例:

盐城境内东台、阜宁、建湖、响水、盐城市区有“-子”无“-儿”,在极少的几个儿化韵中,“-儿”尾也不是以卷舌音面目出现。刘新中(2003)研究常见词缀在汉语中的分布,指出:“东南各方言的‘儿没有官话的那样发达,有的方言虽然有‘儿尾,但语音形式很不同。”[9]滨海方言“侄儿”读“ts??4?0”,大丰“果等儿(一会儿)”读“k?22t?n213?0”,“-儿”的卷舌音弱化,变成非卷舌,向半元音靠拢。南通地区的南通、通州、如东、海安、如皋“-儿”“-子”并用;泰州地区的泰州、泰兴、东兴以“-子”为主,兴化、姜堰等与海安相似。扬州有“-子”无“-儿”,与盐城、泰州大部类似。靖江靖城属吴语,7个声调,跟南岸的常熟、苏州一样,有“-子”无“-儿”。除了海安、如皋等地,这些数据大体符合张维佳(2011)“卷舌音类在地理上呈南北分治的格局”的论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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