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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缕尘埃

2015-05-25俞霞婷

上海戏剧 2015年5期
关键词:卓玛土司川剧

俞霞婷

上世纪90年代,作家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横空出世,它以独特的视角和缤纷的色调描写了一个康巴藏族土司家族的兴衰故事和一段古老民族在历史前进中的沧桑历程。2000年,《尘埃落定》荣获茅盾文学奖。经过十年磨练,今年3月,来自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新编无场次民族风情川剧《尘埃落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上演。演出不仅聚集了陈巧茹、王超、王玉梅等“梅花奖”演员,川剧高腔和藏族民歌的结合也使该剧平添了一抹亮色,只是一些藏族风情歌舞的穿插,虽然显得诗意,却与人物冲突、演出气场格格不入。川剧高腔与康巴藏歌的交织仍是两张皮,削弱了川剧的味道,时常会令人出戏。

就文本而言,川剧版框架大体与小说一致,编剧将近三十万字的小说容量压缩至两小时的演出,同样以“傻子”二少爷为主角,突出其与周遭人物的关系,着力刻画了傻子、卓玛、哥哥、老土司、太太等主要人物的个性特征。一曲“古老的康巴高原,土司和奴隶代代相传。寨墙隔断了人们的视线,只有一个傻子看到了明天”为演出拉开了序幕。川剧《尘埃落定》整体比较流畅,在“无场次”勾连中,将戏曲的写意表现和画面组接充分结合,自由的时空转换,明快的表演节奏,高度凝练而直观灵动,使该剧较之原作另具特色。

不难发现,与原作相比,川剧版在傻子和女奴卓玛两人的感情设置上进行了突破,川剧中由于土司制度对奴隶卓玛的残暴无情,使傻子发出了“我要成为土司”的呼喊,他想要拥有权力,把奴隶都变成“自由人”。于是渐渐“聪明”的傻子与土司继承人哥哥发生了激烈冲突,他装傻施计得到了大美女塔娜,在哥哥被仇杀之后,傻子如愿成为土司。当面临“红汉人”、“白汉人”之争时,在立场审度上他毅然选择了可以让卓玛等奴隶成为自由人的 “红汉人”。最后,历史角色与土司制度一同消亡,化为尘埃一缕。剧情看似符合逻辑的架构,却也令人产生疑问:舞台上的傻子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尘埃落定》的原小说是一部开放式小说,傻子以冷静的第一视角见证了一个部落和制度的兴衰落寞。阿来没有沉迷于跌宕的叙事,也没有刻意对人物及危机转变进行深入编织,包括严密的过渡和预示中的重大冲突。他将激情隐藏,给读者一堵灰色冰冷的墙壁,历史的不可抗性在一个“大智若愚”的人眼中显得无足轻重,却又无时无刻不迸发出生命的能量和魔幻的诗意。

小说中傻子独白:“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显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叫小瞧我的人大吃一惊。可是当他们害怕了,要把我当成个聪明人来对待的时候,我的行为立即就像个傻子了。”“我看见麦其土司的精灵已经变成了一股旋风飞到天上,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地。我的时候就要到了。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显然,这不是一般傻子所拥有的心智,这是奇迹和预见!犹如易卜生的《人民公敌》。傻子与天才的距离似天壤之别,实则一步之遥。他们同样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却有着超时代的预感和举止,傻子是土司制度兴衰的见证人,也是麦其家族史的改写者,却和“人民公敌”一样,成为“少数派”并被“孤立”。

而川剧版开篇中傻子不合时宜的话语、幼稚的举手投足,似乎更是从表演和行动上让观众感到他起初是真傻;后来因女奴卓玛的悲惨事件,他忽变聪明了,此后又继续装傻,接着又巧施手段得到了女土司的女儿塔娜;他慷慨布施粮食取得民心,他救出所爱的卓玛,仇人杀了刚即位的哥哥,他顺理成章成为土司,从而完成了人物身份的转换……我们看到了一场因欲望而起的权力大战,看到了爱情的悲欢离合,却没有看到傻子复杂的觉醒过程及其成为土司的真正“内力”。可以说,川剧版比较忠实地完成了小说的改编叙事,但全剧仍无法掩盖故事和人物的“单一”,总体中规中矩,缺少华彩,更削弱了作品原有的思辨意义和普遍价值。

这种“单一”主要体现在人物塑造的脸谱化:刚愎顽横的哥哥、忠贞善良的卓玛、见风使舵的土司太太、粗鄙颟顸的老土司……编剧以善良的傻子和凶暴的哥哥这一性格对比作为增强戏剧冲突的手段,傻子的动作推进大多维系于父亲、哥哥的明争暗斗,辅之以其对卓玛的情感“依赖”,却忽略了人性的复杂。小说中的兄弟俩曾彼此相亲相爱,但在这个家族里,哥哥认为只有战争才能显示出他不愧为麦其土司的继承人,傻子认为历史上任何一个土司都不应靠战争来取得最终的地位。于是在那场粮食争夺的较量中,哥哥发动战争,傻子布施粮食,哥哥失败而归,傻子将御敌堡垒变成市场,赢得了金钱、美女、民心;他得到最漂亮的塔娜,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心;权力的诱惑也曾使傻子多次起弑父之心,并最后杀掉哥哥。可见,最终使傻子成为土司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激发时局骤变,看似阴差阳错的偶然,伏藏爆炸的引线却是傻子内心的欲望和渴求——无论逆转还是顺势。

这种“单一”同时体现在细节的穿针引线中。傻子变成土司的动机过程过于简单。首先,以卓玛这一人物来作为傻子成为土司的前提动力究竟是否合适?虽然演出下半段,留洋归来的塔娜活跃了气氛,但是傻子以装傻威胁其母而赚到塔娜的桥段,不仅与塔娜中西复合的文化身份不符,使得这个人物可有可无,而且也削减了卓玛存在的价值分量。

川剧中还删掉了传教者翁波意西这个人物。我对这个人物的印象很深,他是智慧的化身,他跟傻子互相欣赏、惺惺相惜,可以说他们是同类人,小说中翁波意西为人孤傲,因为说“真话”,曾两次被割去舌头,但他为了傻子,他屈尊向老土司下跪,因此促成了傻子的首次觉醒。阿来特写的这一跪,醉翁之意不在酒。相较于川剧以卓玛的爱情为动力的设置,翁波意西这看似普通的一跪,更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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