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的“远大前程”

王磊

让外界沸腾的一场大选

3月31日傍晚，尼日利亚总统大选计票接近尾声，反对派“全体进步大会党”（简称“大会党”）总统候选人布哈里领先现任总统乔纳森近两百万张选票，胜局已定，布哈里阵营随即宣布获胜。但了解尼日利亚历史的外界观察者都还在凝神等待：执政党“人民民主党”（简称“民主党”）和乔纳森会接受吗？

尼日利亚自1960年独立以来，在其50多年历史中曾多次发生军事政变，军政府统治时期长达28年，有八位将军先后掌权，三代共和国相继夭折，直至1999年尼日利亚第四共和国成立，此后便一直由“民主党”执政。

幸好，世界在2015年等来了“意外惊喜”。就在尼日利亚国家独立选举委员会正式宣布大选结果前，乔纳森总统致电布哈里承认败选并向他表示祝贺。最终计票结果显示，布哈里得票率为53.95%，乔纳森得票率为44.96%。

欧美舆论沸腾了，美国《华盛顿邮报》惊呼“尼日利亚的历史性选举证明全世界都想错了”。此次大选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外界关于尼日利亚南方基督徒和北方穆斯林对立的刻板观念。比如，在南部经济中心、曾经的“民主党”票仓拉各斯州，布哈里领先乔纳森15万票。尽管南北对立的因素仍旧在发挥作用（从选举地图看，东南部依旧是“民主党”的主票仓，北方也清一色是布哈里的天下），但这种宗教分野的影响的确正在减弱，并开始让位于国家和民众渴望变革的诉求，此次竞选议题也主要围绕铲除极端组织“博科圣地”、反腐败、发展经济、解决青年失业等民生问题展开。

此次大选本应于2月14日举行，但尼日利亚军方以“博科圣地”肆虐无法保障东北部安全和投票顺利举行为由，将选举推至3月28日。大选前，国际危机组织、布鲁金斯学会等多家欧美知名智库，均发文称2015年大选为尼日利亚史上危险系数最高。因为执政党与反对党两派选情接近，且双方互相发表煽动性言论，比如，有“民主党”人士称“大会党”是“尼日利亚的穆斯林兄弟会”，“大会党”则警告“民主党”不要有非分之举，否则将“血流成河”。事实上，2011年大选之后尼日利亚的确发生了流血冲突事件，当时由于布哈里等人认为选举舞弊、不承认选举结果，尼日利亚北部穆斯林聚集区发生暴乱，导致近千人死亡，其中绝大部分是基督徒。今年2月，美国国务卿克里还专程赴尼日利亚，督促双方和平选举；就在投票开始前几天，奥巴马总统发表视频讲话，克里和英国外交大臣哈蒙德发表联合声明，内容都是督促尼日利亚各方要保证大选“和平、透明、公正”。

这次选举是尼日利亚自1999年后首次以投票选举的方式实现政权和平交替。除个别地区发生小规模暴力冲突外，整体平稳顺利，非盟、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欧盟等大选观察员均对此高度评价。英国《经济学人》称，冷战后非洲已有约30个国家实现政权的民主更替，现在名单上又多了尼日利亚。

一些人对乔纳森承认败选的政治风度称赞有加，但有观察家指出，随着时代的进步，越来越多的非洲领导人已经意识到，自己已不可能赖着不走。2011年败选的科特迪瓦总统巴博不肯下台，结果被反对派联合法军强行驱赶，后来还受到国际刑事法院的审判；去年，已执政27年的布基纳法索总统孔波雷打算通过议会修宪延长其总统任期，结果被愤怒的民众赶下了台。在这种背景下，今后会有更多非洲领导人效仿乔纳森做识时务的俊杰。

虽是旧人，但“其命维新”

军人出身的布哈里是尼日利亚政坛老将，现年72岁，来自北部卡齐纳州的穆斯林，属于富拉尼族。1983年乍得出兵抢占乍得湖上与尼日利亚有争议的岛屿，布哈里率军逼退乍得军队，从此声名鹊起。1983年12月他通过军事政变上台。在当政期间，布哈里严厉打击腐败，发起“反无纪律战争”，采用许多非常手段，比如，惩罚上班迟到的政府官员“蛙跳”；严控媒体，数百人因言获罪，因此招致西方媒体的抨击；经济上强调独立自主，否定“华盛顿共识”，拒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要求尼日利亚货币贬值的金融改革方案。因为反腐激进、得罪尼日利亚统治精英，1985年8月布哈里被军事政变推翻。1999年尼日利亚回归民主制后，布哈里重返政坛，但2003、2007、2011年三次竞选总统皆失败。

此次大选，布哈里不惜重金请美国国际政治顶级咨询公司“AKPD信息与媒体机构”为其制定竞选策略，该公司曾帮助奥巴马赢得两次总统大选，有趣的是，“AKPD”为布哈里提出的竞选口号同样是“变革”。

布哈里取得大选胜利，主要得益于三个因素：一是反对党联合势大，“民主党”陷入分裂。2013年2月，尼日利亚四个主要反对党组建“大会党”，逐渐聚拢起反对乔纳森的各方力量，占据尼日利亚国会和州长席位近半，改变了长期以来“民主党”一党独大的格局，首现两党分权态势。“民主党”则因南方人乔纳森执意两次竞选总统而分裂，2011年乔纳森竞选总统时曾承诺“下届不再参选”，但终究食言，打破“民主党”的“南北轮流坐庄”不成文规定，引发党内北方成员严重不满、纷纷出走。2013年8月，“民主党”大佬、前副总统阿提库·阿布巴卡尔联合“民主党”籍七名州长成立“新人民民主党”，同年底并入“大会党”。今年2月，“民主党”主要创建者、1999年民选后首任总统奥巴桑乔也黯然退党。

二是“博科圣地”暴恐猖獗，民众没有安全感。2013年后“博科圣地”在尼日利亚东北部迅速坐大，频繁发动恐袭并波及首都阿布贾，已累计造成1.5万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2014年，该组织在东北部割地建立“哈里发”国，并相继制造了绑架数百名女中学生、在北部城镇巴加屠城等严重恐袭案件，一次次突破尼日利亚民众心理承受底线。尽管今年2月以来政府剿恐力度前所未有，收复了“博科圣地”占领的大部分城镇，但为时已晚、民心尽失。

三是乔纳森政府腐败严重，民怨强烈。尼日利亚经济增速近年一直维持在6%以上，但普通民众“无感”，经济红利多被官员窃取。据“透明国际”发布的2014年全球清廉指数，尼日利亚在全球175个受调查国家中排名136，与伊朗、黎巴嫩得分相同。尼日利亚政府腐败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比如，2010年政府计划耗资4.7亿美元打造阿布贾“天眼”项目，旨在加强城市监控、提升安全度，但最终不过在街头安装数百台摄像机而已，4.7亿美元就已用完。近期，乔纳森政府更被曝出上百亿美元石油收入不翼而飞，而与此同时，和“博科圣地”交战的尼军士兵却装备简陋、薪资可怜，竟需要南非等国雇佣军助战，引发民众强烈反感。

布哈里虽是旧人，但“其命维新”，他顺势以“变革”为口号，提出迎合民众求变心理的竞选纲领：承诺向公众公布个人资产，并鼓励政府官员采取同样行动；加强审计、制度反腐，推动政府信息公开，协同国会降低行政成本；改进军队及各类安保人员的装备及待遇水平，增强处置叛乱、恐怖组织、部族冲突等安全问题的能力。与上世纪80年代当政时的保守经济取向不同，布哈里在此次大选中提出，市场经济已是世界主流，中国、俄罗斯都由此走上快速发展之路，尼日利亚也不能例外。

现实还很“骨感”

2011年北非大变局后，埃及、利比亚等国局势持续动荡，令世人对伊斯兰教与西式民主的结合有了深刻反思。与北非穆斯林国家不同，尼日利亚是一个穆斯林和基督徒几乎各占一半的国家，而且拥有200多个部族。此次大选虽和平进行，但布哈里和尼日利亚还有很多现实挑战需要面对。

一是“大会党”内部的团结。该党毕竟刚组建两年，各派势力原有藩篱依旧存在，选后团结和政治利益分配都是挑战，这事关尼日利亚未来政治体制是走向稳固的两党制，还是重新陷入多党纷争。

二是避免“北方人当总统，南方乱”的诅咒。除“博科圣地”外，南部的尼日尔河三角洲地区很可能会是新政府的另一重大隐患，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潜在威胁更大。当地的武装力量一直蠢蠢欲动，大选前便有政治组织公开宣称，若乔纳森连任失败将发起暴力抗争。在2009年之前，“尼日尔河三角洲解放运动”一直是尼日利亚国内最大反政府武装，但因该组织大部分成员和乔纳森部族相同，愿意接受政府赦免，放下武器。但当地是尼日利亚石油主产区，要求多分利益乃至独立的声音始终存在。这也成为部分南方政客加以利用的工具，大选前乔纳森政府的国家安全顾问便放话，称政府财政拮据，不足以支付三角洲地区赦免计划所需资金，导致当地近3万名前军事人员不稳。

三是油价下跌加重财政负担。尼日利亚财政收入70%依靠石油，国际油价自去年夏季以来大幅下跌，尼日利亚财政压力巨大，多个大型基建项目后续资金缺乏，自去年以来货币贬值20%以上。且由于石油提炼能力差，尼日利亚至今仍是原油出口大国，但却常常出现“油荒”。

1999年尼日利亚回归民主制后，美国非洲史学家托因·法洛拉曾发出这样的感叹：“尼日利亚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思想开放的知识群体，以及一群勤劳的民众，这样一个拥有成为世界强国所有必备资源的国家，却一再陷入治理不当和丧失机遇的可悲境地。”如今大选总算顺利落幕、北方人布哈里当选总统，为尼日利亚处理很多问题都提供了新的可能，其充当黑非洲领头羊与南非一较高下的信心也更足。事实上，从资源禀赋等各种指标来看，尼日利亚成为非洲第一强国和世界强国的梦想是可能实现的，2015年大选和布哈里或许是这个远大前程的新起点。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