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天才，他有何特别呢？

焦元溥

期待每个孩子二十岁就飞黄腾达，等于期待所有公司都请二十岁的总经理。这怎么可能呢？

最近柏林爱乐因为票选新总监，讨论11小时却作出“一年内再议”的决定，再度成为镁光灯的焦点。不过选总监虽难，选首席倒相对容易——2014年2月，30岁的美国小提琴家班迪克斯-伯列格里(Noah Bendix-Balgley)，获选成为柏林爱乐首席(concertmaster)，是该团3位首席之一。班迪克斯-伯列格里原为匹兹堡交响乐团首席，表现极为优秀，这次成为柏林爱乐首席，也是该团第一位美国籍首席，新大陆媒体自然深刻祝福，期许班迪克斯-伯列格里在未来继续有精彩表现。

我最近在德国旅行，在柏林和班迪克斯-伯列格里巧遇，对其随和友善留下深刻印象。后来到德累斯顿音乐节和总监弗格勒(Jan Vogler)餐聚时提到班迪克斯-伯列格里，他更是极力赞赏，流露几分慧眼识英雄的神色。“我在他担任匹兹堡交响乐团首席前就认识他了。”弗格勒不只掌管德累斯顿音乐节，也主持附近小城莫里兹堡(Moritzburg)的夏季音乐节。“这是结合演出与夏令营的音乐节，特别需要好的乐团首席来带领学生。我向某小提琴教授询问人选，而他马上推荐了班迪克斯-伯列格里。那年夏天，乐团在他的带领下果然比以往都要杰出，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班迪克斯-伯列格里有何特别呢？为什么他能够把乐团带领好？”我知道首席对乐团至为重要，但除了技巧出众、音乐理解深刻以外，杰出的首席该有什么特质，我其实并不清楚。“我也很好奇，所以特别问了班迪克斯-伯列格里的老师，结果他竟然表示当年并不考虑收班迪克斯-伯列格里为徒，因为他认为这孩子有才华但不突出，不是那种会立即脱颖而出的菁英。”

但这位教授最终还是改观了。他发现班迪克斯-伯列格里天分虽非最高，对音乐却有热情，也总是老实本分地做好老师给予的功课。他不好高骛远，也不虚华浮夸，稳定按部就班学习，最终还是掌握了小提琴演奏的所有技法。“此外他个性好又乐于倾听，懂得欣赏别人，理解演奏中的难处与各种突发状况，总能主动为大家着想。虽然不是演奏上的大天才，最后他一样达到了极佳成就，发展比许多天分胜过他的人还好。”即使还在试用期，班迪克斯-伯列格里的表现已经赢得乐团同事与评论的高度赞赏，柏林爱乐果然没有看错。

班迪克斯-伯列格里也是国际大赛的获奖者，但相较于此，他的学习过程与人格特质或许更值得我们欣赏。很多家长安排孩子学习乐器，并非出于对子女天分或性情的理解，甚至也不是出自对音乐的喜爱，而仅着眼于满足自己炫耀的虚荣心，或全然把学习乐器当成投资。于是每个孩子都要当独奏家，只知比划技巧却不懂聆听，无从理解与欣赏室内乐的对话与交响乐的合作，学习愈久却离音乐愈远。这其实极为不智。同样昧于情理的，是指望投资必有收获，期待孩子十七八岁就得国际大奖，二十多岁名利双收。诚然，音乐市场的确可以如此，但就现实而言这只不过是意外。一般人生的发展，是努力学习后从经验中摸索，到四五十岁方真正成熟。期待每个孩子二十岁就飞黄腾达，等于期待所有公司都请二十岁的总经理。这怎么可能呢？

当然，音乐界需要“天才”，但所谓天才，也是各种不同才华的组合。演奏能力与敏锐音感固然是才华，智识思考和情感表达亦然。至于诠释深度与持续进步，更是极其关键却常为人忽略的“才华”。肯努力且勤学习，不见得全然是后天培养，往往也是一种天分。当然我们有像张昊辰这样技巧品位智识情感样样不缺，又能够不断努力进步的大天才，但一如现实社会与实际人生，我们也需要班迪克斯-伯列格里这样的人才。毕竟当张昊辰演奏协奏曲时，我们不只期待他有出色表现，也希望乐团能相得益彰，共同呈现音乐的深邃与美丽。

期待有一天，我们学音乐的孩子能够喜爱室内乐，甚至志在乐团演奏。那不只意味我们有更健康的音乐环境，也代表我们有更健康的社会。

（作者为音乐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