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创”还是“首倡”

吴澧

亚投行是中国首倡，而不是首创

2015年“两会”期间，有媒体发布了一段财政部长楼继伟的视频，回答日本记者关于亚投行的提问。有趣的是，文字里明明说“AIB是中国首倡提出来的区域性的，但是区域开放的多边开发机构”，标题却是“楼继伟：亚投行是中国首创的多边投资机构”。“首创”和“首倡”，至少在普通话里，发音还是有点不同的。而且，亚投行的英文缩语，应是AIIB（Asian 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Bank），而不是AIB。提问和回答里，记者和部长都没说错。

各大网站都转发了那条视频，搞得楼继伟不得不出面纠正。2015年3月20日，《人民日报》记者采访时，部长特意说明：“亚投行作为多边开发银行，是中国首倡，而不是首创。”

那么多网站，照转错误的标题，只怕不单是尊重原版的首创，而是标题虽错却迎合部分网民的嗜好——恨不得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从多功能马桶盖到iPhone，都是国人首创而不是仅仅手装。不过，多边投资机构，从美国领衔的世界银行算起，已有七十年历史；在亚洲地区，日本领衔的亚洲开发银行，也有近五十年历史。就连国外有人担忧、国内有人兴奋的所谓挑战世界银行，这首创的光荣，也得归于委内瑞拉前总统雨果·查韦斯所首倡的拉美南方银行（Banco del Sur）。

大概很少有读者听说过这所银行。但在2009年创建之时，至少也是拉美地区大新闻，而且有诺贝尔经济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背书——就是这位大师，2015年1月写文章，宣称“中国世纪”终于来临，在太平洋两岸闹出不少议论。如今南方银行似乎无疾而终，委内瑞拉因石油降价而财政萎缩，是一个原因；另外就是操作上的困难了。

当今世界不缺钱，缺的是回报率靠谱的投资项目。要说现钱，“苹果”公司手里就有一千九百多亿美元，几乎是亚投行一千亿初始本金的两倍。这在美国房地产市场上都能看出来。笔者住家附近，有栋雅致的绿色小楼。看着它摘牌卖出了，过了两星期，又插上了拍卖招牌。如此三次。问中介怎么回事，中介说：买主筹不到银行贷款，只能撤销合同。那场由房贷坏账引起的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政府对银行加了许多限制。你要向银行贷款，银行就要干涉你的家务内政，强迫你遵守一套行为准则。你必须证明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人，每个月都按时支付水电、互联网、电视、房租和信用卡等费用。一次延期付款，都可能影响你的信用积分（credit score）。银行不差钱，但是找不到那么多严谨用钱的借贷人。

拿不到银行贷款，并不是没办法，可以找律师、牙医等私人凑钱的信用社。他们条件低，但利率高一些。

这两年，美国甚至有个倾向：考虑结婚前，要查对方的信用积分。男的想看看女方是不是乱刷卡乱买衣服而不能按时还债的败家娘；女的想知道婚后买房时，男方是不是拿得下低利贷款的资优郎。

国际贷款，其实道理相似。第三世界国家对世界银行等多边开发机构的抱怨，主要有两条。一是附有经济改革条件，还要美其名曰：请你采取财务上负责任的政策。经济之外，常常还有其他方面的莫名其妙条件。比如，否决有关火力发电站的贷款，说是空气污染太重。又如，否决水利大坝的贷款，说是会强迫拆迁太多原住民。

第二条抱怨是不公正。世界银行等机构给出的信用等级，第三世界国家总是低于欧美。前者借款，就要承担较高利息。

查韦斯明言要跟世界银行对着干（参见拙文《反美斗士查韦斯》，2013年3月21日《南方周末》自由谈），但南方银行其他股东，巴西、阿根廷等，既要担心贷款能否收回，又要考虑自己的国家形象，并不愿完全无视那些条件。扯来扯去，至今未听说南方银行贷出了什么款子。

亚投行的建设者们，头脑比查韦斯冷静得多。最近两个月来，一直表示亚投行将尊重和借鉴现有多边开发银行的标准，按国际惯例办事。至于让民族主义情绪兴奋莫名的挑战西方的“首创”，那就等下次吧。

(作者为旅美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