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开关
2015-05-20林清玄
林清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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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风景,你在桥上、楼上、山上、云上看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心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境界的追求是无边无际的,回到自己的心,在追寻的过程中就能欢喜自在了。
一直到现在,我每看到在街头喝汽水的孩童,总会多注视一眼。
我小时对汽水有一种特别奇妙的向往,原因不在汽水有什么好喝,而是由于喝不到汽水。
喝汽水的机会有三种,一种是喜庆宴会,一种是过年的年夜饭,一种是庙会节庆。
即使有汽水,也总是不够喝。每到要喝汽水时,很多杯子在桌上排成一列,依序各倒半杯,几乎喝一口就光了,然后大家舔舔嘴唇,觉得汽水的滋味真是甜美。
有一回,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一个孩子喝饱了汽水,站在屋檐下呕气,“呕——”长长的一声。我站在旁边看呆了,忍不住忧伤地感叹:“什么时候我才能喝汽水喝到饱啊?”
当时家里还点油灯,灯油就是煤油。有一次我母亲把煤油装在空汽水瓶里,放置在桌脚旁。我趁她不注意,拿起瓶子就往嘴里灌,弄得当场两眼翻白。
为喝汽水而差点丧命,成为邻里笑谈,也没能阻绝我对汽水的向往。
在小学三年级时,有一位堂兄快结婚了,我在他结婚前一晚竟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暗暗发愿:明天一定要喝汽水喝到饱,至少喝到呕气。
第二天一早,我便在庭院前窥探,看汽水来了没有。上午9点多,我看到杂货店的人送来几大箱汽水,我飞也似地跑过去,提了两大瓶黑松汽水,就往茅房跑去。
彼时的农村茅房都盖在远离住屋的几十米之外,有一个大粪坑,几星期才清理一次。我们小孩子平时是很恨进茅房的,因为里面太臭了。但那一天我却顾不上臭了。
我把茅房的门反锁后,打开两瓶汽水,然后把汽水“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就像灌蟋蟀一样。一瓶汽水几下就喝光了,几乎一刻也不停地,我又把第二瓶汽水灌进腹中。
然后,我安静地坐在茅房的地上,等待着呕气,慢慢地,肚子有了动静,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翻涌出来,然后从鼻子冒了出来,冒得我满眼都是泪水。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喝汽水喝到呕气更幸福的事了吧!”然后朝圣一般打开茅房的木栓,走出来,好像从天上回到了人间。
贫困的岁月里,人也能感受到某些深刻的幸福,像我常记得添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浇一勺猪油、一勺酱油,坐在“户定”(厅门的石阶)前细细品味猪油拌饭的芳香,感觉每一粒米都充满了幸福的香气。
有时候这种幸福不是来自食物,我记得当时我们镇上住了一位卖酱菜的老人,他每天下午都会推着酱菜摊子在村落间穿梭。每次他走到我们家时,都是夕阳落下之际,我一听见他摇铃铛的声音就跑出去看——他浴在黄昏柔美的霞光中,那个画面、那串铃声,使我感到一种难言的幸福,好像把人心灵深处的美感全唤醒了。
有时幸福来自于自由自在地在田园中徜徉一个下午。有时幸福来自于看到萝卜田里留下来做种的萝卜,开出一片宝蓝色的花。
幸福不是由外在事物决定的,贫困者有贫困者的幸福,富有者有富有者的幸福,位尊权贵者有其幸福,身份卑微者也有其幸福。
人生幸福的开关,不在于你拥有很多东西,而在于你能敏感一些细小的东西,从而打开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