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版画的交流使者

林阳

李平凡曾向日本版画家川西英学习水印木版技法。1950年归国，1955年调入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版画世界》主编。其作品《我们要和平》获1959年德国莱比锡国际版画奖。出版有《平凡木刻版画》《李平凡画文集》《李平凡画集》《平凡版画书票原作集》等画集和著作，编辑有《中华人民版画集》《日本人民木刻》《中国古代木刻画选集》《中国水印版画》等四十余种中外文画册。2004年，李平凡向中国美术馆捐赠个人所藏日本版画、藏书票及个人作品约一千件。李平凡曾任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中国藏书票研究会艺术顾问、中国少儿版画学会会长、日本东京中国文化学院客座教授、中日友协全国理事、平凡友好画院名誉院长。

一

李平凡，原名李文琨，别名里肯。1922年出生在天津市津南区高庄村。

李平凡的爷爷李德清精明能干，主张兴教救国。1902年，李德清出资监造了李氏私立小学堂，校园按原南开中学图纸建造。该学堂培养了很多人才，许多同学升入高等学府甚至留学国外。李平凡幼时在这所小学堂读书。他的两位叔父李象模、李象楷，都是周恩来的好朋友。

他的美术启蒙教育是在故乡得到的。他的堂兄李文珍对他美术启蒙有积极影响。李文珍曾就读王悦之任校长的北平艺专，学习油画。李文珍和他的同窗好友董化羽，在鲁迅先生倡导的新兴版画运动的感召下，创作版画，成为青年木刻家，并积极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他们的木刻给李平凡留下了深刻印象。

李平凡回忆：李文珍在家乡买到一棵杜梨树，加工成许多木刻板。这些木刻工具，以及不少美术书刊，都成了李平凡自学版画的教材。李平凡作过几幅版画，送给了要好的朋友，更激发了他对版画的兴趣。李平凡还看到鲁迅编的两本外国版画集——比利时版画家麦绥莱勒的《一个人的受难》和德国女版画家《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这两位版画家的风格深刻地影响了李平凡。

1937年，十五岁的李平凡到天津画馆西画科学习。“七七”事变，天津沦陷，学校停课。李平凡自学版画。1938年，李平凡的处女作《考试》发表在《社会月刊》上。同年，刻了一套二十幅的木刻连环画《一个女人的死》。1939年开始制作藏书票。

1942年，李平凡用手印方式出版了他的第一本画集《平凡木刻版画》。他在画册“小引”中说：“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平凡版画。这里没有生活的欢乐和欣慰，而是真实生活和社会缩影——饥饿的人群、失业者、疲劳不堪的农夫与农妇、街头巷尾的乞儿……我的信念只有一条：版画艺术不是为了粉饰我所生活的这个社会。”

1943年春，李平凡应天津同乡李万之先生邀请，在神户中华同文学校担任美术教师，并师从日本版画家川西英，学习日本水印木刻技法。

《津南区志》记载：“（李平凡）秘密组织神户华侨新集体版画协会，因出版《浮萍集》画册，受到特高警察的查抄，成为严密监视对象，几乎失去自由。其间编写了《鲁迅与木刻运动年表》《版画史年表》。1945年，串联组织日本华侨新集体版画协会。1946年，以协会名义在华侨界发起基金募捐活动，创办协会机关报。1947年，发起主办了《中日初期木刻展》，把鲁迅寄赠日本友人内山嘉吉的晚年收藏的木刻作品，在日本神户、大阪、京都巡回展出。同年，主持编辑《中国初期木刻集》和《鲁迅与中国木刻运动年表》等。1948年夏，中华全国木刻协会理事会决定，授权李平凡成立日本联络站。”

1949年，李平凡与日本友人合作，在日本，举办了《全日本中国木刻流动展》。李平凡编辑了《半年集》等十余种版画作品集。

二

1950年，身为日本共产党党员的李平凡，回国举办“日本人民反帝斗争图片木刻展览”，徐悲鸿、叶君健等前来观看。这个展览还在天津、上海、杭州等地巡回展览，受到各地观众的欢迎。台湾当局造谣李平凡是中共派往日本的间谍，日本不允许李平凡回日本。

李平凡自此回国定居，曾任杭州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教师。1952年，调入华东幻灯厂编辑部任主任。1953年调入北京，任中国幻灯厂美术科科长。1955年，调入人民美术出版社。

在人民美术出版社期间，李平凡编辑了大量图书。当年，在中国出版的与日本版画、浮世绘有关的图书，几乎都与李平凡有关。

1956年，他编选的《日本人民木刻》，是当年人民美术出版社面向普通美术工作者的“群众美术画库”中的一本，每册只卖一毛六分钱，发行量很大。1958年，他编辑的《波兰版画选》《新波木刻选集》《光琳》出版。1959年，他编辑的《日本画家丸木位里·赤松俊子作品选集》《保加利亚版画选》《克拉甫钦珂木刻选》《麦绥莱勒木刻选》出版。同年，他编写了一本《怎样刻木刻》，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这是他唯一编写的书。1959年，李平凡创作的木刻作品《我们要和平》获1959年莱比锡国际版画奖。

1958年，李平凡向时任人民美术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的邹雅建议，出版一册《解放区木刻》，得到了邹雅的支持。为了编辑这本书，李平凡花费了三年时间，走访了许多城市，抢救性地搜集了许多珍贵的木刻作品。今天看这本书，仍然是一本含金量十足的图书。这本书共收集了江丰、胡一川、马达、力群、古元等四十多位解放区版画家的一百四十四幅作品。封面设计别有新意，仿木板的特种纸板上设计书名。尤为可贵的是，书后有四篇史料性极强的文稿，这四篇文章分别是陈叔亮、徐灵、邹雅、杨涵的《回忆鲁艺》《晋冀鲁豫解放区的木刻活动》《晋察冀敌后方的木刻运动》《新四军的版画活动》。这本书为今天研究鲁艺、新四军版画历史提供了珍贵翔实的内容。

1961年，李平凡编的《日本浮世绘木刻》出版。

“文革”期间，李平凡下放到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与大家一起劳动。那时，十三岁的我也随父亲去了干校，在干校认识了李平凡先生。他个子高，声若洪钟，干活也是最卖力的。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在艰苦的年代，我从未看到他沮丧的样子。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表现出积极乐观的态度，对此，我印象很深。2007年前后，我曾代表人民美术出版社看望他，他的激情一如既往，爽朗的笑声至今我都记忆犹新。

1986年，李平凡主编的“版画系列丛书”出版。同年，他编辑的《日本版画藏书票选集》出版。

1987年，李平凡编辑的《新波版画集》出版。

198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创办《版画世界》，李平凡出任主编，直到十年后终刊，七十岁的李平凡才真正退休。

三

1961年春，人民美术出版社老社长萨空了先生交给李平凡一大包文化部前副部长郑振铎先生的遗稿，要他接手编辑和整理工作。郑振铎1958年10月率领中国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途中，因飞机失事遇难殉职。这些遗稿是郑振铎遇难前交给萨社长的，是他数十年费尽心血收藏的中国古代版画珍品和一些古版画的出版物。这部分遗稿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十卷本《中国古代木刻选集》，这部书稿从唐代至晚清共有六百多幅图版，涉及到好几个国家和国内众多图书馆，要一处处查对，更换照片，仅注释就需要五百多条，有待补写的两百多条，工作量很大。另一部分是郑振铎先生的手稿《中国古木刻画史略》。

李平凡和社里年轻的编辑朱章超一起，从1961年到1964年，普查了原稿中涉及的史料，调阅了近万册的“西谛藏书”，走访了几十个省市的博物馆、图书馆，几十位古籍版本的研究者和鉴定家，查访中，发现了一些新的古版画资料，又编了一卷《古版画增补》。但是当书稿即将付印时，“文革”爆发了。这部书稿全部无影无踪。与李平凡先生合作的朱章超因病在干校去世。“文革”后的1982年，李平凡在另一个编辑室的旧稿堆里发现了一些凌乱的图稿，经过种种努力，终于找回稿件的大部分，但第九卷彩色木刻画的图稿照片和《古版画增补》始终未能找到。李平凡与另一位编辑一起重新整理编辑，1985年终于出版了《中国古代木刻画选集》，完成了郑振铎先生的遗愿。这部巨著出版后立即引起国内外的注意，也是人民美术出版社标志性出版物。1989年，此书获得德国莱比锡世界图书博览会金奖。目前，这套书在国内拍卖市场的起拍价达到一万六千元。

1956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创刊《版画》双月刊，主编是李桦等人，李平凡参加了筹备工作，担任过执行编辑，又担任数年的常务编委。《版画》在出版二十三期后因故停刊。刊物虽然在上海，但编辑部在北京。

1982年，李平凡已经六十岁了，可以退休了，这也是他盼望已久的日子，可以回家安心画画了。此时，人民美术出版社原社长邵宇对他说，出版社决定返聘他，让他出任《版画世界》主编，并由他筹备创刊计划。由于对版画的感情，他答应再干五年，想不到，这一干就是十年。

198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创办《版画世界》。这本杂志以“继承鲁迅精神，发扬新兴版画传统，促进祖国版画事业的发展与繁荣，开展国际版画交流”为宗旨，重点介绍中外优秀版画新作、中外版画创作成就和版画新技法。以这本杂志为园地，李平凡将外国版画介绍到中国，同时把中国的版画介绍到国外。办刊是件很辛苦的事，从李平凡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出那段工作和生活是多么紧张。像《版画世界》这类专业性很强的刊物，受众人数少，很难办，但李平凡靠多年的人脉和经营智慧，将刊物办得有声有色。他以刊物为依托，多次组织全国乃至世界的版画交流活动，有研讨会，有评奖，有培训。他几乎凭一己之力，将版画、出版、展览、中外交流、培训连成一体，在全国再次掀起版画热。

四

李平凡早期木刻作品以表现劳苦大众为主，20世纪50年代以后的作品主要是表现祖国的新生活，尤其是70年代以后，他创作了大量的儿童题材版画作品，影响了一代人。

1959年，他创作的作品《我们要和平》获1959年莱比锡国际版画奖。1959年初，李平凡接到中国美术家协会通知，让他以“和平”为题，创作一幅版画，参加德国莱比锡举行的国际版画比赛大展。李平凡创作的木刻《我们要和平》在此次展览中获得银奖。这幅作品被放大十倍，放在柏林大街上作为宣传牌，表达中国人民热爱和平的意愿。

同年，郭沫若到欧洲参加世界和平大会十周年庆典，选中了李平凡的《我们要和平》。人民美术出版社精印一千份单幅画，请李平凡一一签名，由郭沫若分赠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代表。不久，这幅作品刊登在德国的《艺术》、苏联的《妇女》杂志上。

说起李平凡，许多人都会想起他的画盘。他用日本麦克笔画出的盘画，深受大家喜爱。据说，经他手送出的画盘竟达四千余个。

1961年，李平凡参加十三陵水库的劳动，不幸腰部扭伤，只好卧床。他发现仰卧床上可以用日本麦克笔画盘子，于是对此产生了兴趣。1962年，他的画盘参加全国工艺品展览会，颇获好评，一些期刊专门刊文介绍。1979年，李平凡在日本一次画展中陈列了一些画盘。日本记者说，这是第一次看见中国画家用麦克笔画盘。第二年，他在日本大阪举办了盘画专题展。

回国后，中央电视台报道了《李平凡画盘》。许多群众看到后，非常喜爱，有的群众专程来北京请他画盘，他分文不收，送给大家。

李平凡的画盘以儿童题材为主，风格延续了《我们要和平》的样式，儿童形象更加甜美。他善于刻画纯洁、明亮的大眼睛，这一双双眼睛流露出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他的作品用笔简洁生动，色彩明快，富有装饰感，深受读者的热爱。这些形象和创作风格已经成为李平凡绘画的符号。

1985年，中国记者协会评选出亚洲十佳运动员。颁奖会上，所颁发的纪念品就是李平凡画盘。中国女排“铁榔头”郎平得到画盘后，对李平凡说：“我特别喜欢这个画盘，这是我最珍贵的奖品。”

五

2004年，李平凡将他珍藏的一千零九十一件作品捐赠中国美术馆。其中包括濒临失传的日本浮世绘木刻原作一百二十八件、日本明治时期版画十一件、二百一十五幅日本当代著名版画家的真迹及五百四十六枚藏书票等，还有自己的作品一百九十件。

这些浮世绘木刻作品，几乎凝聚着李平凡先生一生的心血。二次世界大战后，李平凡出于对版画事业的热爱，节衣缩食，收藏了这些浮世绘木刻，并把它们带回祖国。在晚年时，他将它们无偿地捐献出来，展示了一位老艺术家的爱国情怀。这批日本浮世绘反映了市民阶层的姿态和情感，是日本江户时期民间生活的百科全书。这些作品填补了中国美术馆收藏中没有日本版画的空白。

自1953年开始，李平凡在北京的荣宝斋和中央美术学院，上海、四川、黑龙江、华北油田等各地传授日本水印木版技法，对我国水印木刻的普及与提高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李平凡长期致力于中日美术交流，在他的直接推动下，中国木刻在日本展出数百次。1980年，李平凡接受日本《月刊美术》社长中野访谈时说：“几乎没有哪两个国家举办过如此多的版画交流活动。”在他六十岁生日时，日本美术界专门赠送刻有“日中美术友好交流纪念”字样的玉石奖杯为他祝寿。日本新闻界称他为中日“版画友好的民间使者”。他不仅为中日版画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重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