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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语用分析与《论语》的英译研究

2015-05-14黄国文

关键词:论语翻译

〔摘要〕 对于翻译问题的研究,可以从不同的语言学角度入手。本文采取功能语用的视角,探索翻译中发话人意义的确定问题。本文的研究重点是对《论语》中的“子见南子”进行功能分析和讨论。文章所得出的结论是:对于典籍这类语篇,要确定发话人意义是不容易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因此,对译文的评估,应该看它是否传递了经过语内翻译的文本所表达的意义。

〔关键词〕 功能语用;发话人意义;翻译;《论语》

〔中图分类号〕 H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89(2015)02-0001-07

引 言

翻译研究,所涉及的问题非常多,也可以从很多不同的方面入手。本文采取的是广义的功能语言学(包括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语用学)的研究视角;本文的研究语料是《论语》的英语译文,研究重点是翻译文本(translated text)。本文通过对《论语》中的“子见南子”这一片段的分析和讨论来说明,对于像《论语》这样的典籍,要完全解读其意义是不容易做到的,有时甚至是做不到的。因此,对译文的评估也只能看它是否传递了经过语内翻译的文本所表达的意义。

下面先简单回顾本文的理论指导,接着勾画翻译的过程,然后分析《论语》中的“子见南子”这个片段,接着分析该片段的英语翻译,最后进行讨论。

一、理论指导

对于翻译问题的研究,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理论根据入手。比如说,可以从语言学、文学、文化研究、哲学、传播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生态学等视角进行。就语言学方法而言,可以采取系统功能语言学、语用学、认知语言学、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话语分析等路径。不同的理论指导会有不同的研究重点和不同分析视角,这样也就有可能得出相同的、相似的或完全不同的解释。无论采用什么理论支撑,所研究的问题都是与翻译有关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说翻译研究“像是一个胸怀宽广的母亲,有海纳百川的气魄”的学科[1](1)。

本文从系统功能语言学(如Halliday[2])和语用学(如Levinson[3], Yule[4])获得理论指导和启发,探讨《论语》的英译问题,主要集中在发话人意义的确定问题,并以一个例子来说明如何从功能语言学和语用学视角进行翻译研究的。

(一)作为语义单位的语篇

根据Halliday & Hasan[5](1)的观点,语篇(text)是个语义单位,因此,它与属于语法单位的小句(句子)之间的关系不是“大小”(size)的关系,而是“体现”(realization)的关系;语篇不是由小句(句子)组成,而是由小句(句子)体现的。语义和语法(词汇语法)是语言“内容层”(content level)中的两个不同的层次,语义由词汇语法体现。语篇的意义由语言体现;语言使用的语境体现在语篇中;也就是说,文化语境(context of culture)和情景语境(context of situation)在语篇中是通过语言被体现出来的。对语篇的理解,则依赖于受话人与语篇的互动。

这里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做说明。2014年底国民党在台湾地区的选举失败了。据说失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国民党失去了年轻人的支持。这次的台北市长选举,除了是连胜文(国民党台北市长候选人)与柯文哲(无党籍台北市长候选人)两位主要候选人相争,其实也是台湾的“年轻人”与“父母”的世代想法之争。选举前柯文哲方面推出“你有多久没听你的孩子说话?”竞选影片,连胜文阵营则以“这一票请听父母的话”平面媒体刊登最新广告,双方阵营诉求年龄层不同,形成鲜明的对比。连胜文阵营广告中说:“人生不可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要往对的方向改变/才会有美好的未来/万一因为错误的选择/丧失了经济竞争力/那就失去一切了/你可以不再让父母担心/你不只是为自己投票/也是为爱护你的父母及未来的下一代”,最后以“投下连胜文这一票”结尾。

我们可以通过连胜文阵营广告中的语言,从文化语境和情景语境两方面分析,并探索这个广告所能达到的效果。从语篇的体裁看,它突出了“劝说”功能,所表达的内容是传统中国文化上辈与下辈的亲情关系,从语篇话题、人际关系和语篇形式来看,这是长辈对年轻人的关心和劝说。但是,正文中“唠唠叨叨”的口气和上辈对下辈的“劝告”应该不会唤起目标受众(年轻人)的支持,反而会引起他们的不快和反感。时代变了,科技发达了,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也在改变,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年轻人比老人家懂得多;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是他们父母辈那样听父母的话,而是要独立、自由,要独自决定,要做自己的选择;老年人与年轻人想法不同,老年人喜歡的年轻人不一定也喜欢,老年人看不惯就一定就是不好的,老年人并不一定了解和理解年轻人。对于现在的台湾年轻一代来说,经济竞争力并不一定是最重要,他们更重视的可能是自由、平等、独立、环保、公益、参与。从这些方面看,作为“劝告”年轻人的“这一票请听父母的话”语篇,从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语言使用等角度看,都不是特别成功的。发话人的意思是清楚的,但目标受众是不愿意接受的。作为语篇分析者,我们要确定发话人的意义,也要设法搞清楚为什么受话人无法接受发话人的意图。发话人对语言表达的选择可能是有意识的,也可能是无意识的,但对语篇分析者来说,对意义表达的选择是一定有意义的。

(二)讲话人的意义及相关概念

语言使用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通过语言来与别人沟通。研究语言使用的学科很多,其中一个是语用学。根据李捷、何自然、霍永寿[6](2)的观点,“语用学的研究范围包括发话人意义、发话人所指、指引词语、直接与间接言语行为、会话含意、关联理论、前提、语言的非直义用法等”。Yule[4](3)从四个方面对语用学进行定义:(1)Pragmatics is the study of speaker meaning;(2)Pragmatics is the study of contextual meaning;(3)Pragmatics is the study of how more gets communicated than is said;(4)Pragmatics is the study of the expression of relative distance。

研究发话人意义,就是要看发话人意义是怎样表达的,也要看发话人意义是怎样被受话人接受的;因此,研究的重点应该落到话语所传递的意义,而不是语言结构本身。当然,要探讨发话人意义和受话人的理解和接受,就要考虑有关的情景和更大的语境:对谁说?在什么时间和地点说?在什么情况下说?有什么意图?等等,这就是Yule[4]所讲的the study of contextual meaning。受话人要理解发话人意义,就必须考虑语境情况,并做出猜测、判断,从说出的话语和没有说出的(隐含的)话语中找到发话人意义(包括想说而没有明说的内容),这就是Yule[4]所说的“the study of how more gets communicated than is said”。那么,该怎样确定“说出的”(the said)和“没有说出的”(the unsaid),这就要考虑发话人和受话人的“近远”(distance)关系。关系(包括物理关系、社会关系、身份关系、思想关系)靠近的,就有更多的“共知知识”(shared knowledge)(包括社会知识、专业知识、百科知识)和“共知经历”(shared experience),这就是Yule[4]所确定的语用学研究中的“the study of the expression of relative distance”。

二、翻译的过程与意义的传递

无论是口头语篇、书面语篇,还是翻译语篇,我们都可以从意义是怎样表达的这个角度来观察问题和分析问题,都可以从上面第二节第一小节和第二小节中说到的视角来看意义是怎样表达的和意义有可能是怎样被接收和接受的。

对于翻译语篇的研究,我们可以探讨发话人意义(源语)是怎样变成翻译者意义(目的语),然后怎样被译本的目标读者(受话人)接受的。就翻译过程而言,这里至少有两个过程:(1)“发话人意义/源语”转换成“翻译者意义/目的语”;(2)“翻译者意义/目的语”是怎样被目标读者接受的。翻译者通过自己对原文的解读,把所理解的意义用另一种符号(文字)表达出来,目标读者(真正的受话人)通过译文来理解原文所表达的意义。如果翻译者对原文的解读出现误差,那目标读者也就会接受与原文不一样的信息。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认为翻译的目标就是寻求意义的“对等”(equivalence)。但关于翻译中的对等问题,一直存在着争论,我们[7]也从系统功能语言学角度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探讨。其实,发话人意义与翻译者意义完全对等是不易做到的,或者说不可能的,发话人意义大于或小于翻译者意义是常见的,应该说是翻译上的常态。因此,大多数译者追求的是基本的对等。译文所表达的意义是否完全被目标读者理解,这也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完完全全的理解应该是比较难做到的,事实上也是很难断定的。大多数情况是目标读者基本或大致理解了译文所表达的意义,也就是说,在通常的情况下,翻译者意义要么大于要么小于受话人意义。

对于典籍的翻译,通常要经过两个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是把“原文”翻译成同一语言的“现代文”(例如从古代汉语翻译成现代汉语),然后再把“现代文”翻译成外文(例如从现代汉语翻译成英语)。前者称为“语内翻译”(intralingual translation),后者称为“语际翻译”(interlingual translation)[8](261)(参见黄国文[9])。

三、原文分析:“子见南子”

《论语》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片段,就是“子见南子”。原文见《论语·雍也篇第六》:“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下面例(1)和(2)分别是杨伯峻[10](72)的断句标注和白话文翻译(语内翻译):

(1)6/28.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2) 6/28.孔子去和南子相见,子路不高兴。孔子发誓道:“我假若不对的话,天厌弃我罢!天厌弃我罢!”

杨伯峻还分别对“南子”和“所”做了注释:(1)南子——卫灵公夫人,把持着当日卫国的政治,而且有不正当的行为,名声不好。《史记·孔子世家》对“子见南子”的情况有生动的描述。(2)所——如果,假若。假设连词,但只用于誓词中。详阎若璩《四书释地》。

关于“子见南子”,自漢代以来就有不同的注疏和解释。出现了多种不同的诠释和解释。要了解上面这段记载,需要很多历史知识和其他背景知识。《论语》是孔子去世后,众弟子(和弟子的弟子)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情况下,追忆先师言行,汇编而成书,目的是纪念先师。但是,为什么《论语》里有这么一段算不上光彩,不体面,甚至是有害于圣人孔子形象的记载?编撰人是出自什么目的?是有趣?好玩?故意制造绯闻?这段记载让古代很多学者感觉尴尬和不解:孔子是圣人,他怎么会去见南子这样的风流淫荡的女人呢?

子路是孔子的学生,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对此事感到不高兴?孔子是老师,是圣人,圣贤师徒之间,应该是互相了解的。难道子路担心老师去见南子后会有损名声?或甚至怀疑孔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说”是不高兴,还是担忧?孔子如果心里坦荡问心无愧的话,又何必那么着急发毒誓来自我表白,好像小孩诅咒似的?从例(1)看,子路虽然不高兴,但他没有发出任何话语,但为什么孔子会主动发誓呢?

对于“子见南子”,现有的文献给了很多不同的推测和解释;上面例(2)杨伯峻[10](72)的解释普遍认同。但是,南怀瑾[11]的解读值得注意。他[11](263-264)认为,孔子见南子和子路不高兴都是事实,“孔子也的确矢之。‘矢之是很严重,等于赌咒,赌什么咒呢?问题在下面这句:‘予所否者,孔子就告诉子路,你们的看法不对的。……你们看法和我看法不一样,我所否定的,我认为不可救药的人,一定是罪大恶极。不但人讨厌他,就是天也讨厌他,那么这种人便不需要与他来往。”

他[11](264)接着说,“孔子说,你们不要听到人家胡说八道就相信了。‘谣言止于智者,有聪明有智慧的人,一听到就知道是真的或是假的。我所认为不对的,不像你们的看法,如果真有罪大恶极的人,天意都会厌弃他,何况人呢?你们对于南子,用不着这样不高兴。这节的意思,如此而已。我们绝不能照旧的解释,把孔子说成像孩子偷了嘴,怕大人打那样,哪有这种事,这是三家村学究们的见解。”很明显,南怀瑾的解释与杨伯峻的解释是完全不相同的。

如果我们从功能语言学和语用学的角度研究“子见南子”,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从语言分析开始,即从文字训诂的角度,说文解字,根据(当时的)字义和语法结构,搞清楚古人言说的本意,这要借用语内翻译学者的研究成果;二是看语篇产生的语境,结合文化语境、历史背景和相关文献,搞清楚原文的含义,结合当时的意识形态、思想资源,来确定原文的意义,这也要借用典籍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但是,无论如何,对于《论语》这样的典籍,我们可以推测、猜测和通过语言使用分析推导出语篇所可能要表达的意义,但所得出的发话人意义也只能是一种可能的意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语境下,对同一个语篇也完全有可能做出不同的推测。上面南怀瑾与杨伯峻对“子见南子”的不同解释就说明了这一点。

四、译文分析:“子见南子”的英译

从发话人意义的确定角度看,对于译文,我们同样可以这样问:《论语》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记载?把这一段事件选入《论语》的意图是什么?我们可以通过语言的使用来帮助我们的理解和判断。但是,由于对原文的解读本来就存在很大的争议,对原文都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我们对译文的分析也不可能有更多或更新的发现。因此,就译文的研究而言,我们还是要把译文的语言使用作为研究的重点,探讨语言形式是怎样体现语义和发话人(翻译者)意义的。因此,下面的讨论主要是围绕着语言分析和翻译者所要表达的意义来进行。

Halliday[2](299)在区分“已知信息+新信息”和“主位+述位”时说,虽然这两个结构有关联,但是它们不是同一回事。主位是发话人选择作为话语的起点,而已知信息则是受话人知道的内容。“主位+述位”是以发话人为中心的(speaker-oriented),而“已知信息+新信息”则是以受话人为中心的(listener-oriented)。但Halliday特别强调说,两者都是由发话人选择的(speaker-selected)。Halliday的这一论述对我们这里的讨论有着重要的指导作用。发话人通过语言选择来表达意义,翻译者(作为译文的发话人)也是通过语言使用来表达意义的。

按照杨伯峻[10](72)的语内翻译,例(1)由两个句子组成:第一个句子是个小句复合体,包括两个小句;第二个句子是个由“引述部分+被引述部分”构成的小句复合体。下面我们看看上面例(1)的有关英语译文:

(1a) 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 Tzu. Tzu-lu was displeased. The Master swore, “If I have done anything improper, may Heavens curse be on me, may Heavens curse be on me!” (Lau [12](85))

(1b) When 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tzu, Tzu-lu was not pleased. Whereupon the Master made a solemn declaration concerning his visit, saying, Whatsoever I have done amiss, may Heaven avert it, may Heaven avert it! (Waley [13](121))

从译文(1a)的主位结构(thematic structure)看,充当主位的成分都是专有名词(事件中涉及到的人物),分别是:“the Master”、“Zi-lu”和“the Master”。这种选择传递的就是一种“互动”的意义:A(the Master)+ 动作 → B(Zi-lu)+ 反应 → A(the Master)+ 反应。相比之下,译文(1b)表达的是另一种意义:充当第一个小句复合体的主位是一个表示时间意义的小句“When 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tzu”,它为接下来的陈述提供了环境意义;第二个小句复合体用了“whereupon”来作为第一个成分,这样就把这个复合体与第一个连接起来,这个连接成分与紧跟的“the Master”一起构成了“复项主位”(multiple theme)。就交际效果说,译文(1a)比译文(1b)要好,因为后者比较拖沓。再看两个译文:

(1c) The Master having visited Nan-tsze, Tsze-lu was displeased, on which the Master swore, saying, “Wherein I have done improperly, may Heaven reject me, may Heaven reject me!” (Legge [14](193))

(1d) When 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tzu, Tzu Lu showed his displeasure, on which the Sage swore to him saying: “If I have in any way done wrong, may Heaven reject me! May Heaven reject me!” (Soothill [15](31))

如果不把引述部分(“Wherein I have done improperly, may Heaven reject me, may Heaven reject me!”和“If I have in any way done wrong, may Heaven reject me! May Heaven reject me!”)單独看,译文(1c)和译文(1d)都只有一个限定小句;译文(1c)的主位由一个非限定小句(“The Master having visited Nan-tsze”)充当,而译文(1d)的主位则是由一个限定小句(时间状语从句:“When 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tzu”)充当。这两个译文的交际效果与译文(1b)一样,都没有译文(1a)那样好,因为原文的并列关系变成了明显的主从关系了。

辜鸿铭[16]对例(1)的翻译是这样的:

(1e) On one occasion when Confucius allowed himself to be presented to a princess of a State who was notorious for the irregularities of her life, his disciple, the intrepid Chung Yu, was vexed. Confucius then swore an oath, saying, “If I have had an unworthy motive in doing that, may God forsake me – may God forsake me for ever!” (Ku [16](46))

辜鸿铭[16]的这个译文由两个句子构成,第一个的主位由一个含有关系小句的介词短语(“On one occasion when Confucius allowed himself to be presented to a princess of a State who was notorious for the irregularities of her life”)充当,第二个小句的主位则是由专有名词“Confucius”充当。这里两句话的话语出发点是:环境成分(On one occasion when ... her life)→人物一的反应(his disciple ... was vexed)→人物二的反应(Confucius then swore an oath, saying...)。这个译文的交际效果虽然没有(1a)那么好,但应该比译文(1b)、(1c)和(1d)要好,因为事件发生的顺序比较清楚。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就话语出发点而言,下面的译文与上面的五个译文都不一样:

(1f) Tsze-lu was displeased that Kung Fu-tsze had visited Nan-tsze. Kung Fu-tsze said: If I have acted improperly, Heaven will reject me. (Roberts [17](85))

原文例(1)的第一个陈述是“子见南子”;因为有了“子见南子”,才有了“子路不说”,然后才有“夫子矢之曰”。但是,译文(1f)把“子路不说”(“Tsze-lu was displeased”)作为话语的开始,把“子见南子”当做是“子路不说”的原因:子路不高兴,因为孔子见了南子。从主位结构看,译文(1f)的主位分别是“Tsze-lu”和“Kung Fu-tsze”。这种话语的排列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子路有某种反应(不高兴)”导致了“孔子有某种反应(发誓)”。因此,就译文的交际效果而言,(1f)是最不理想的,因为事实是“孔子做了某件事”才导致“子路不说”。

五、讨论

无论是理解一个语篇,还是要翻译这个语篇,首先都应该明白该语篇的意义,看发话人是怎样表达意义的,是采取什么语言结构来体现意义的,是怎样把意义传递给目标受众的。研究的重点不是语言结构本身,而是语篇所要传递的意义;在理解语篇意义时,要结合相关的语境,确定说出来的和隐含的意义,同时还要考虑发话人和受话人的各种“距离”(近远关系)。这点在上面第二节中已经说到了。

我们在上面第四节中谈到了《论语》中“子见南子”的一些背景信息,以此来说明理解典籍所可能存在的困难。既然《论语》是孔子的弟子(和弟子的弟子)为了纪念先师而汇编成书的,哪为什么有这么一段不体面、看起来像是绯闻的记载?编撰人的目的是什么?作为孔子学生的子路,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对老师所做的事情感到“不说”?子路不高兴是担心此事会损害老师的名声吗?还是有别的原因?作为老师的孔子,他有必要这样在学生面前发誓吗?

对于“子见南子”的英语翻译,译者通常只能参考现有的研究成果,而不太可能自己去研究原文中的一些还没有搞清楚的问题。译者通常只能参考普遍接受的语内翻译版本(如杨伯峻[10]),对自己觉得有疑问的地方再参考其他语内翻译版本。在译文的表现方面,尽可能根据翻译者的理解把发话人意义表达出来。对于一些目标读者可能不了解或译者认为应该告诉读者的内容,可以通过“显化”(explicitness)或“释义”(paraphrase)等方式表达出来。例如,上面例(1)中说到的“南子”,辜鸿铭[16](46)用“a princess of a State who was notorious for the irregularities of her life”来翻译,一是把原先的专有名词所表示的特指对象“南子”用英语的不定冠词译出,成为了不是特指的人物,二是表明这个人的身份(“a princess of a State”)和特性(“who was notorious for the irregularities of her life”)。Leys[18](27)是这样翻译“子见南子”的:“The Master went to see Nanzi, the concubine of Duke Ling”。在这里,译者不但使用了专有名词,而且还补充了她的身份(“the concubine of Duke Ling”)。Lau[12](85)在上面的(1a)中加了这样的注释:“the notorious wife of Duke Ling of Wei”。同樣,Huang[19](85)的译文对“Nan-zi”做了这样的注释:“Wife to Duke Ling of Wei, notoriously promiscuous but influential in state affairs. When she summoned Master Kong for an audience, he was obliged by the rituals to comply.”。其实,Huang[19](85)的注释说明对读者理解“子见南子”是非常有帮助的,这至少能说明孔子见南子的一些背景情况。

在Slingerland[20](62)的《论语》英语译文中,每一节都有比较详细的说明和注释,这对于读者对有关历史背景的了解和对英语译文的评估是很有帮助的。像Slingerland[20]和Legge[14]这类英语译文所提供的注释说明,对理解原文、研究原文是非常有帮助的。

从本文的分析可以看出,研究发话人意义,解读发话人的意图,然后用另一种符号(语言)把原文文本所表达的意义转换出来,这是翻译所必须做的。就翻译语篇而言,发话人意义其实不是原文作者的意义,而是作为发话人的翻译者的意义。在把原文翻译成另一种文字的过程中,发话人意义就是原文发话人的意义;我们分析译文时,发话人意义就变成了翻译者通过译文所表达的意义。因此,对于像《论语》这样的文本,语际翻译者要完全、准确地把原文发话人的意义解读出来,应该是有困难的,因为原文的意义和作者的意图有很多本来就不清晰的;我们只能相信语内翻译者(如杨伯峻[10]、南怀瑾[11]等)的研究,通过语内翻译译文,对该文本进行语境化和“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处理,根据特定的情况进行翻译,甚至可以改编或改写。

《论语》中的“子见南子”在《史记》中得到了诠释,后来还有了林语堂1928年根据《论语》和《史记》编写的独幕历史剧《子见南子》以及1929年曲阜二师进步学生上演该剧后所引发的轰动全国的一场大案。这说明对典籍的改编或改写是常见的,同时也说明对典籍的改编或改写是因为原先的语境是不确定的,不清楚的,因此也就给后人有重新诠释的机会。

六、结论

本文从系统功能语言学和语用学的基本理论出发,探讨了《论语》英语翻译中所涉及的发话人意义和怎样确定交际意图等问题。本文以“子见南子”为例,说明对于典籍,有时是很难(甚至无法)搞清楚发话人所要传递的意义和交际意图的。对于翻译语篇,发话人意义其实就是翻译者的意义(尽管翻译者的意义常常与原文发话人意义存在差异);因此,我们分析译文就是分析翻译者通过译文所表达的意义。

本文的分析表明,由于《论语》是2000多年前由多人编辑而成的,很多语句的确切含义已经无法考究,因此,要完全诠释和准确解读其意义是不容易做到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对于语际翻译者来说,比较实际的做法是,根据普遍认同的语内翻译版本,通过语言(语内翻译者意义)尽可能把原文的意义传达出来;对译文的评估,应该看它是否传递了经过语内翻译的文本所表达的意义。从这一点看,典籍的外语翻译者主要是依赖语内翻译的版本,并应该把这些版本视为“原文”(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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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Slingerland, E. G. Confucius Analects: With Selections from Traditional Commentaries[T].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2003.

(责任编辑:高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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