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霸权危机初露端倪？

何亚非

今年是联合国成立70周年，也是美国缔造的二战后国际秩序70周年。站在历史的关键节点，我们观察世界大势走向，其中十分重要的是如何看待美国的霸权地位。

目前，美国无疑依然是霸权在握的唯一超级大国，其霸权根植于三大支柱，即：一是军事力量无人望其项背;二是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继续一统天下;三是美式民主制度、价值体系和个人奋斗“美国梦”综合显示的软实力。

如果细细分析，不难看到美国的三大支柱如今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挑战，美国绝对霸权地位出现了裂缝，霸权危机初露端倪。

美国软实力在削弱

从国际关系理论上讲，所谓霸权，一般指“一个支配性群体自行扮演普遍利益承担者并获得从属性群体的认可”。霸权不是简单的支配权力，而是通过从属群体的“认可”获得额外的权力。古希腊语中“霸权”一词就有类似的意思。中国古代也有“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一说，现代霸权似乎介于王道与霸道之间。

如果说美国霸权出现一些危机苗头，那么它肇始于美国软实力的削弱。二战结束后美国主导并缔造了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秩序。这一秩序既有世界大同的理想主义色彩，更有美国强大军事力量和美元体系制度化做后盾的实用主义考虑。美国霸权那时候更多地“潜藏”在世界大同的理想主义衣钵之下，不那么赤裸裸。

20世纪60年代，美国因越南战争陷入泥沼，霸权出现危机的信号。而真正使美国软实力遭遇重击的是，小布什总统在新世纪发动的对伊拉克战争。对伊战争理由十分牵强，伊拉克后来证明并没有美国所说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当年，国务卿鲍威尔在联合国安理会展示的伊WMD样本，其实是美情报机构弄虚作假。这场战争撕去了美国对外战略的理想主义“漂亮外衣”，暴露了美国以武力征服来扩张战略利益、奉行“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传统帝国”真面目。目前，美国在中东等地呈现的对外战略总体收缩态势不可能、也没有改变其“强力为胜”的霸道本性。

各国看到的现实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美国不仅没有给世界带来安全和稳定，自身反而成为世界不安全、不稳定的来源，连自身安全都面临威胁。美国霸权由此陷入需要不断发动对“邪恶敌人”战争，来证明自己是世界和平与稳定守护神的“悖论”。

然而，历史是一面严酷的镜子。美国试图维护其霸权的战争恰恰给予美国霸权严重的打击。如同罗马帝国一样，刻意突出帝国的身份恰恰意味着帝国的黄昏！美国霸权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依然有很强的力量，但其落后的一面已经明显暴露出来。近年来欧洲和中东国家对美国的行事方式颇有微词，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过去受世人追捧的“美国梦”也因为美国经济停滞不前和政治制度腐败而失去昔日的“光环”。“历史终结论”创造者福山以及蒙克等著名美国学者认为，美国独立时先哲们设计的“相互制约”的政治体制，没有预料到会有今天如此糟糕的结果，而且美国政治腐败属于体制、机制性顽疾，很难自我纠正。政府机构僵化和利益集团固化使普通老百姓利益长期受损，工业革命以来美国人收入总体一直处于上升态势，但最近25年却裹足不前，美国中等家庭收入2012年比1989年还有下降。

美国与他国军事实力差距缩小

美国一直奉行实力至上的强军之道，以此支撑和支持美国的全球战略和利益扩张。美国军队是世界各国军事力量中唯一从来没有停止过打仗的队伍。无论从军事力量本身，还是美国军费支出存量和增量看，美国军事霸权地位无人可以挑战。虽然因为美国连年债台高筑，力不从心，军费出现削减迹象，但是军事支出和先进装备研发依然占世界鳌首，远远超过后面十个国家的总和。我们现在看到的无非是，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印度等国的军事实力在增强，与美国的差距在逐步缩小。

美国《华盛顿邮报》去年曾刊文称，二战后美国在世界范围获得了巨大的影响力和实实在在的利益，这都直接源自强大的军事实力。如果现在美国因财政困难削减军费，将动摇美国在全球的军事威慑力，这不仅将损害美国利益，还将增加“国际形势混乱状态”。由此可见，美国对自己的军事实力是多么的看重！

美国的金融霸权严重透支

金融资本全球化催化、巩固了美国的资本帝国。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衡量，资本在经历一国的市场规模后，进入世界市场乃至全球一体化的范畴，即到达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现在，金融资本在全球化推动下，不仅对全球经济走向发挥重要作用，同时具有地缘政治的巨大影响力。

美国金融霸权底气很硬。1944年，布雷顿森林体系按照美国意愿确立了美元的霸权地位。当时，美国手中握有世界80%的黄金储备，美国制定美元金本位，每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美元就是黄金。然而，美国在二战后卷入朝鲜战争和越战。正是60年代的越战让美国花费了差不多8000亿美元，战争支出的巨大压力迫使美国于1971年8月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如何继续美元的霸权地位成为尼克松政府的头等大事。于是，1973年10月，美国迫使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接受全球石油交易结算使用美元。美元与大宗商品交易挂钩，加上世界各国二三十年使用美元的惯性，使美元实现了从“金本位”到“石油本位”的华丽转身。虽然美元从此只是以美国政府信誉为支撑的“绿色纸币”，但美元霸权再次确立，一直延续至今。

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充分暴露了以一个国家货币为主要国际储备货币的世界金融体系存在极大的弊端。各国开始质疑美国的货币政策和国际社会总体利益的一致性。上世纪末期欧元的诞生和迅速发展，开始冲击美元的绝对垄断地位。近三十年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使人民币国际化步伐加快，但人民币占世界货币结算总量的比例还很小，大约在2%左右。目前美元依然是国际交易、结算、投资、储备的主要货币。这就是国际货币体系的现状。

如果从历史长河的视野来分析美元霸权的兴衰，可以看到历史有惊人和耐人寻味的相似之处。那就是1973年至2008年这个时间段与1873年至1914年一战爆发期间，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经历了十分相似的经济停滞和金融繁荣。1873至1896年欧洲经济大萧条，通货紧缩、资本利润急剧下滑，资本主义体系难以为继。但此后一直到1914年，金融资本迅速扩张，资本主义进入“流金岁月”。同样，1973至1993年美国经济长期低迷、停滞不前，产能严重过剩。美国动用金融手段，与日本等签署《广场协议》。此后也是通过金融扩张和资本输出，以日本和德国经济长期低迷为代价，拯救了美国经济。美国资本市场迅速繁荣，最终导致泡沫积聚，产生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这里的共同规律是，霸权国家（英国和美国）经济遭遇危机，通过其主导的金融扩张来化解危机。金融霸权对霸权国家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因虚拟经济过度扩张造成资本泡沫破灭，本应遭受惩罚，但是美国金融资本对世界整体经济的掌控能力并没有被削弱。美国借美联储之手，利用美元霸权地位，几番量化宽松，美联储资产负债表增加5万亿美元，成功转移、化解了金融危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美国金融资本的独特地位所决定的。但是，美国这样做严重透支了美国的金融霸权，各国要求改革世界金融体系、减少美元风险的呼声日益增强。

当前，美元霸权体系与世界经济格局变化的错配现象越来越严重。二十国集团（G20）已经开始讨论全球治理体系包括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问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在积极考虑人民币进入其特别提款权（SDR）一篮子货币的问题。此事虽然遭到美国反对，已经形成势头，进去是迟早的事。

现在说美国霸权终结为时尚早

中国在倡导“一带一路”建设构想时，身体力行，推动建立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得到超乎预料的欢迎，创始成员达57个，包括了7国集团（G7）除美、日外的所有成员。金砖国家开发银行去年宣布筹建，预计将很快落户上海，开始运营。这些发展中国家推动建立的国际/区域金融机构是对现有国际金融体系的补充和完善，也反映出国际社会希望改革美元体系的强烈愿望。当然，美元的霸权地位短时间难以改变，任何系统性改革都是细活，需要长时间的调整，是个渐进的过程。

同样道理，国际格局的调整也是个渐进的过程。中国并不赞成国际体系推到重来、“另起炉灶”。现在说美国霸权和美国世纪的终结为时尚早，美国也不必为此纠结。只是世界确实在变，全球治理的思想和机制也要随之作些调整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