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建民:就把电影当生意
2015-05-14
吕建民是电影圈内难得的营销高手。当年,通过DVD销售,他竟然把第六代地下电影卖出难以想象的数字,后来又凭借精准的商业嗅觉打造出小成本恐怖片市场,填补了这个领域的空白,今年,他看准中国“民族主义”的市场,打造了《战狼》的票房神话。在中国狂飙的电影市场中,吕建民因为自己文艺青年和商人的双重经验,一直保持着精准的商业嗅觉.
每个礼拜,电影制作人吕建民都会两次去影院看电影。他不像普通观众那么悠闲,挑片子时,他仔细研究海报、类型、演员阵容;进影厅后,他还会条件反射式地数数人头,记下观众们的男女比例、年龄段,一回家立刻查询票房数据。
对吕建民来说,电影是一门生意。
吕建民跟第六代导演是同龄人,快40岁了才进入电影行业。在圈里,他做过三桩令人印象深刻的买卖:一万块钱买来电影《巫山云雨》的音像版权,把这部没人知道的地下电影DVD卖出了50多万张,赚回600多万;投资200万的小成本恐怖片《午夜出租车》,在《三枪拍案惊奇》《十月围城》和《阿凡达》的前后夹击下获得了1600万元的票房,生生把中国电影的“圣诞档”变成了“恐怖片档”。第三件事发生在今年5月,他制作的一部带有“主旋律”面相的军事题材电影《战狼》出人意料地大获成功,票房超过5.4亿。近几年来,他每每从别人不看好的电影题材上赚到钱,获得惊人的投资回报。
“民族主义需要一个表达渠道”
电影《战狼》上映前,制片人吕建民就像战士要上战场,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导演兼主演吴京每天半夜给他打电话,两人相互念叨一通,发泄压力,这才能睡着觉。
《战狼》是吕建民的第一部大制作电影,讲述的是“战狼”队员与入侵中国边境的罪犯殊死搏斗、捍卫中国领土和中国军人尊严的故事。从筹备期开始,这部军事题材电影就不被看好。剧本拿给投资人和朋友看,几乎所有人都质疑:“怎么拍这样的片子?这种题材能上映吗?会有人看吗?”吕建民本来希望找二线以上的演员来出演“战狼中队”成员,可问了二十来个小明星,没有一个愿意——要么嫌钱少,要么嫌累。
3月初,电影局局长张宏森紧急找来吕建民,“《战狼》什么都好,就是宣传没到位。”他建议影片档期推后一个月,4月2日清明小长假再上映:“那时候小片多,受关注的就是《咱们结婚吧》。它明星多,拿走3个亿,你们拿2个亿,也可以了啊。”
而4月的票房结果令大多数人目瞪口呆:吴京独撑场面的《战狼》票房超过5.4亿元,竟然打败了有热播电视剧基础,汇聚了高圆圆、刘涛、郑恺、李晨等8个当红明星的爱情喜剧《咱们结婚吧》。此前,后者根本没把《战狼》当作对手。
在院线看片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部拍得不错的主旋律电影,但没有人看好它的市场前景。所有人都建议吕建民“去军队化、去主旋律化”,他却有自己的判断。几年前,老朋友吴京表示自己想拍一部现代战争片时,直觉告诉吕建民,战争片在中国是有潜在观众的。军事题材电视剧《士兵突击》《DA师》《我是特种兵》都有不错的收视率,而在电影市场上,军事题材还是一片空白。
吕建民是狂热的军事迷,平时就喜欢逛军事网站铁血网。他曾在这里看到一篇写电影《2012》的文章,作者骄傲地写道,“好莱坞大片里终于出现了中国军人的正面形象!我们拯救了地球!”
“我是一个民族主义者。”吕建民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认为,大部分中国观众都有民族主义倾向,特别是在钓鱼岛问题、黄岩岛问题、缅甸炮击事件发生的当口。而民族主义需要一个宣泄渠道,拥有民族主义倾向的电影一定会满足这部分需求,“票房一定大卖。”
“好莱坞拍打仗,中国人是看热闹;但《战狼》会让国人热血沸腾,这是他们的家事。”吕建民说。
就这样,《战狼》不仅没有“去主旋律化”,反而着力宣传“爱国主义”。吕建民与吴京商量后在海报里印上几个红色的醒目大字:“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片方安排了足足21个城市的路演,一共598个影城,吴京每场都去。在片方剪辑的路演特辑里,他抡着胳膊,跟热血沸腾的观众一起大喊“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吕建民根本不愁男观众不来看《战狼》,他愁的是如何让女观众感兴趣。最主流的质疑观点认为,现在的主流观众年龄都在17到23岁,且以女性观众为主,这部分人对“打打杀杀”的《战狼》根本没兴趣。
可吕建民不信这个邪。“动作片《敢死队》的女观众也不少啊,肌肉男、酷哥不会不受欢迎。”他说。
吕建民清楚地认识到,《战狼》最大的短板是演员阵容不够大牌。前往各城市进行路演时,这个问题尤其突出——院线特别现实,如果是韩庚来就很欢迎,酒店接待全给负责;至于《战狼》,爱来不来。
在吕建民的安排下,《战狼》全国路演的第一站不是北京、上海或者省会城市,而是廊坊。针对二、三线城市的路演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地方媒体总是给足版面,廊坊路演当天更是“万人空巷”,场场人满为患。有女生看完说吴京“很燃”“够爷们儿”,还有个女观众说:“看了以后觉得祖国在呼唤我。”
《战狼》上映后,票房在二、三线城市集中发力——根据艺恩EBOT日票房智库的票房份额数据,《咱们结婚吧》在北京和上海明显更受欢迎,而《战狼》在二、三线城市拥有相当广泛的受众。有评价说,《战狼》“引起了不少‘小镇青年的追捧”。
“我不认为观众仅仅是小镇青年,点映时我也挺关注二三线城市的,但实际上一线城市也有大量观众。”吕建民说,“实话说,《战狼》从电影的语境、结构方面不是非常好,但大家要看的就是那股劲儿。”
“更重要的是要把片子卖出去”
“做制片,不仅仅要把片子拍好,更重要的是要把片子卖出去。”6月8日,吕建民在与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学生交流时说。
吕建民是靠电影营销和发行起家的。1998年,他在福州的房地产生意失败,自己跑到北京“北漂”。一次,他通过朋友得知德国巴伐利亚电影公司想买几部中国电影版权。对方问他:你了不了解中国电影?
“我真不了解,谁都不认识。”他回忆,“那时候没人看电影,我也不看啊。”
但对他而言,有人买,就意味着商机。一个驻外记者向他强烈推荐贾樟柯等第六代导演的作品,他听说还有在柏林拿过奖的电影,觉得德国肯定感兴趣,立刻把片子送了过去。想不到,德国方面反馈:吕先生,我们要的不是拍给专家看的电影,要拍给老百姓看的。
他好奇地把这些电影看了一遍,却在片中那些“边缘人”主角身上找到了共鸣:第六代导演的年纪跟他差不多,经历和所思所想也跟他差不多。
吕建民自认也是一个“边缘人”,“受了很多苦才出来”。他初中就开始写小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县城里边上班边给文学刊物《浦城文艺》投稿。1985年,他上了福建省文联的第二届作家班,然后,一直在福州给报社、电视台写稿为生,没户口、没单位。1990年代,他才自己开广告公司,之后又做起了房地产买卖。
在吕建民身上,“商人”和“文艺青年”两者形成了有趣的结合,他决心把自己喜欢的地下电影卖出去。当时的音像制品营销方式非常简单:弄一张海报,写个故事梗概,发到全国去,别人订多少就生产多少。但他很快发现,这些片子根本没人订。
他只能考虑用商业手段包装这些电影。发行《巫山云雨》时,他从影片标题里找到了“产品卖点”,于是找来一对男女,拍了一张抱在一起的裸体照片做成海报,旁边写上“中国电影分级作品”,又配了一句宣传语:“被禁八年,重见天日”。 以“情色”做噱头进行包装,《巫山云雨》火了,一下子卖出50万张DVD——如果按常规手段,估计卖不到500张。“我敢说,中国独立电影营销是我做起来的。”吕建民说。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把这些没有市场的电影一一卖出,经手的片子包括路学长的《长大成人》、盛志民的《心心》、李玉的《鱼和象》、王小帅的《冬春的日子》以及李杨的《盲井》。在名声最大的时候,几乎所有第6代导演的片子都来找他,每天还会接到许多不知名的导演来电,请他吃饭喝茶,希望他能“帮他们一把”。除了发行,他还逐渐开始参与影片的生产和制作。导演贾樟柯曾对他说:“我们没有合作过,但你对推动独立电影发展所做的无私的贡献和帮助,我们都很感激你。”
2002年之后,电影政策宽松,一些“地下电影”得到了公开放映许可,但音像制品市场开始走下坡路,地下电影越来越难卖。给他打击更大的是一次回老家,在中学当老师的舅舅问他在卖什么样的片子,吕建民得意地介绍了很多拿奖电影,舅舅却回答,“一个都没听说过。”
他开始想,电影是拍给观众看的,一直这样拍有什么意义?片子就算拿了奖,走海外发行、卖点DVD,也是连本钱都未必赚得回来。他经常自嘲,自己“从开奔驰一路开成了夏利”。
几年后,走进电影院的中国观众逐渐增多,商业电影成为中国电影的主流,一些中等成本影片也开始进入人们视野。“人生要有理想,但吃饭也很重要。”吕建民开始考虑往商业上转型,尝试启用新生代导演拍摄一些有意思的中小成本的商业电影。
在商业化道路运作时,他也走过弯路。2008年,他投资了1000万元给周星驰电影的御用配角林子聪,拍摄喜剧片《大四喜》。但由于缺乏经验,这个合拍片遇到了审查问题:男主人公有三个老婆,这样的电影怎么能过审呢?为了能在大陆上映,片方把三个老婆改成三个妹妹,整部电影面目全非,票房一败涂地。此后,吕建民投资了另一部国产喜剧片《大胃王》。虽然找来了郭德纲、王宝强、潘长江出演,但电影被一个投资方“搅黄了”。他把这部电影的失败原因归结为“整个市场不规范,业内很多人素质极低”。
“有多大脚,穿多大鞋”
几次失败之后,吕建民决定在电影类型方面做做文章。用他的话说,中小成本电影要想以小博大,就一定要“类型细分极致化”——如果是爱情片这样的成熟类型电影,就得加大投入,拼演员卡司、拼制作成本。“500万拍个爱情故事,肯定没人看。”他说,“因为找不到名演员。”
2008年,《赵先生》的导演吕乐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写的网文,提出要跟吕建民合作,用这个题材拍一个电影。吕乐找来的主创阵容是编剧朱文、监制王家卫,希望拍一个关注出租车司机过劳死、关注弱势群体的艺术片;而吕建平坚持,要在文艺情怀的基础上具备商业性,把电影做成一个恐怖片。
中国当时还没有成功的恐怖电影,吕乐同意了。但剧本磨了6个月,项目却因为投资方中途退出而作罢。吕建民找别的团队把电影拍了出来,电影投资也从原来的1600万降到200万。
“谁不想拍大片?”吕建民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以前他也想做大投资影片,但当时融资很困难,也不想跟不靠谱的资本合作,只能“有多大脚,穿多大鞋”。
虽然成本低,但吕建民认为《午夜出租车》有搏一搏的资本。二三线城市拥有大量热衷于恐怖片的观众(后来他总结,成都、武汉观众非常喜欢恐怖片,并且观众以年轻女性偏多),“小城市青年现在的购买力可以,口味也不那么挑。”最近几年,中国的新增银幕绝大部分都在二三线城市和县级城市。小城市生活节奏相对缓慢,只要经济条件允许,看电影无疑是首选的文化娱乐消费之一。
影片宣传费用有限,吕建民和发行方只做了一个音频预告片投放到交通广播台,针对出租车和乘客群播放。结合当时流行的flash技术,他们还弄出了一个动态海报:黑暗中车灯打出来一个光带,几秒温情的音乐后,突然弹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头惊声尖叫,令人毛骨悚然。虽然海报内容跟电影本身无关,但效果却出奇地好,它也成为吕建民电影生涯里最满意的一款海报——没花一分宣传费,在各大网站红了好几天。
2009年圣诞节期间,《午夜出租车》在大片夹击下冒险上映,竟然成为票房黑马。有评价称,在类型开发方面,这部电影是中国电影商业化改革以来第一部恐怖电影。
《午夜出租车》成功后,吕建民看到美国恐怖电影《鬼影实录》,决定翻拍一下,“再做部恐怖片,赚个急钱。”拍摄前提仍然是“类型细分”——影片定位是“伪纪录恐怖片”,“(类型)一细,话题就产生了,就用它来打市场。”
影片最后取名为《B区32号》,吕建民亲自担任导演,他笑着说,“这是很不靠谱的一件事。”因为与制片方发生矛盾,这个翻拍片的效果并不理想。有观众看完之后觉得上当了,“一点都不恐怖”,一些观众去吕建民的微博、贴吧里骂他“骗子”,还有观众从影院里出来踹海报,差点引发群体事件。最后,片方不得不紧急通知院线下片。
可尽管如此,就因为“伪纪录恐怖片”这个话题营销,《B区32号》的排场数竟然跟同档期的《功夫熊猫2》差不多。在四川,太平洋院线的一个影城就给《B区32号》排了36场。影片最后的投资回报率高得惊人——100万投资,换回2000多万票房。
拍了一系列这样的片子后,有人称他为“恐怖片大王”。这些电影口碑不佳,每次他都被骂“又做烂片子”,但最后的票房结果和投资回报率都令人目瞪口呆。有媒体问他:以前你都参与非常优秀的电影,为什么现在来拍烂片?他说:“现在我从夏利又开回奔驰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
怎样能做到部部赚钱?吕建民总结了一套自己的经验。“(预告片、海报等)物料和片名都非常重要,注意力经济嘛,”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B区32号》,光这个名字就有1000万票房。”
更重要的是电影档期。2011年,他参与了青春时尚题材电影《男得有爱》的发行,专门选择跟集合众多明星的《建党伟业》同档期上映。敢跟《建党伟业》正面碰撞的电影不多,但他觉得“总有人不喜欢看《建党伟业》”。几天时间,《男得有爱》也拿到了800万票房。
现在,吕建民已经不想再做恐怖片,因为规定太多:不能有鬼,不能血腥,不能暴力。但他认同,现在做恐怖片还是一样赚钱。在《战狼》筹备期间,吕建民跟老搭档福建恒业电影发行公司曾有过一次小争执:他要拍《战狼》,后者仍然要“以小博大”,拍惊悚电影《京城81号》和现代都市片《闺蜜》。对方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看的?”他反击:“哭哭啼啼有什么好看的?”结果,《京城81号》票房达到4.2亿,《闺蜜》1.8亿,而他自己的《战狼》也成为黑马,三部影片都获得了极好的盈利。
如今,吕建民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大制作电影,他投资制作的电影包括刘镇伟导演的《大话西游》和中美合拍片《猴王的女儿》。他认为,“以小博大”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因为原来一周上三部片,现在一周十部,影片产量越来越大,低成本片子根本没有空间。此外,现在电影市场比过去几年规范了一些,融资渠道增多,“土豪投资少了”。他现在还开始与阿里进行战略合作、做众筹,“资金成本不高,而且还有宣传效果。”
除了一些新类型题材的开发,吕建民仍然看好军事题材。《战狼》获得票房成功后,他已经开始和吴京着手准备《战狼2》和《战狼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