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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革者UBER

2015-05-14王珊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26期
关键词:卡兰尼克司机

王珊

没有哪个公司像它一样,从诞生起就获得如此多的支持,与几乎同样多的反对。

一方面,是世界各地出租车司机的围剿、行业协会的起诉、和政府与法院联手下达运营禁令;另一方面,是普通城市居民的点赞、支持以及纷纷加入使用者大军;而它仿佛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敌人似的,仍在继续向其他城市进军、扩张。

这使得这家不拥有一辆车、一位司机的互联网租车平台公司——Uber,具有一种迷人的魅力,并展现出一种颠覆世界既有规则的勇气。

风靡全球的电视剧《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中有一句经典台词:“凡人皆需侍奉”。言外之意,人人机会均等。这或许正是Uber的写照。它试图依靠大数据作为联系者,使每个普通人既成为消费者,又成为服务提供者,在提供服务与需求服务之间,建立一个无缝、高效的运转渠道。正如它的创始人特拉维斯·卡兰尼克(Travis Kalanick)曾描述的那样:无处不在,有求必应,对一切都是开放的。

尽管许多人仍叫不准它的读音,诞生5年来,Uber(音:乌波儿)已成为一个流行词,一种出行方式,并且,正在演变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机巧、高雅、特立独行,一种出其不意的调皮气质,甚至一种在傲骄心态下的反权威。

建立一个自来水般的出行网络

人们喜欢将这种新模式的诞生描绘得偶然、机智而轻松:2008年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Uber创始人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和联合创始人加雷特·坎普朋友在街头等出租车,很久都没有打到一辆车,他们于是发誓要推出一款革命性的智能应用,不仅保证人们能够打到车,而且还要既方便又好用。

事实上,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并不是恰好想到这一点。

2007年,卡兰尼克将创办的第二家公司Red Swoosh以200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Akamai Technologies。坎普刚好也将他创办的Stumble Upon公司以750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Ebay。2008年12月,两个拥有大量资金、寻思新创业方向的年轻人在巴黎参加LeWeb年度科技大会。在与一群年轻人讨论商业点子时,卡兰尼克提出了开发一款叫车服务应用的想法。

这或许的确与叫不到车的实际经验有关。今年39岁的特拉维斯·卡兰尼克在洛杉矶长大。这是美国甚至全球交通最拥堵的城市之一。洛杉矶出租车司机联盟2009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这座近400万人口的城市当时只有9家出租车公司,2303辆出租车。

卡兰尼克的父亲是名工程师,母亲从事媒体广告业务。说来有些奇特,Uber后来的样子,有些像卡兰尼克父母工作内容的结合。

据美国知名网络杂志《Slate》报道,卡兰尼克从小就喜欢玩电子游戏,他曾是《愤怒的小鸟》全美得分排名第七的玩家。1998年,卡兰尼克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计算机工程专业退学,与同学合伙创办了Sour网站,这是一个提供流媒体交换下载的服务平台,网友之间可以交换音乐和电影视频。

或许只是偶然,这个网站从一诞生就触犯了美国版权保护法。1999年,Sour被30多家音乐、影视出版巨头联合起诉,索赔2500亿美元。Sour宣布破产。那时,卡兰尼克只有23岁。

他的第二家公司成立于两年后,名字叫Red Swoosh,依然是流媒体下载服务平台。卡兰尼克学乖了,与各大内容供应商签约,并为其网站扩充下载能力。但经营几年后,他觉得索然无味。6年后,卖掉公司换来了卡兰尼克的第一桶金,但2000万美元在硅谷只是小儿科,《名利场》称之为“草草收场”。

正是带着这第一桶金,卡兰尼克在巴黎提出了租车服务平台的设想。不过,当时参与讨论的人都觉得这“没什么突出的地方”。但卡兰尼克回到美国后很快开始了行动。

刚刚过去的6月,卡兰尼克在五周年演讲中解释Uber成功的秘诀:“Uber并非从一个伟大的报负起步。它始于给一个简单的问题找到答案。”

这个问题是:怎样为城市建立一个如自来水般可靠、自如的出行网络?

Uber寻找到的答案也很简单——依靠算法和大数据,为每个叫车用户,匹配一辆最近的轿车。

派单模式,是Uber与其他竞争者的最大不同,用车者将需求发送给Uber,Uber根据大数据匹配后为其派遣一辆最近的轿车,而不是由司机“抢单”。

“这种匹配的精确性缘自用户的不断增长。”Uber杭州总经理汪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车越多,网越密,Uber的派单就越灵活和精确。”Uber在杭州目前的平均叫车到达时间为3分钟。“我们的目标是做到平均两分钟。”

随着注册用户和司机的增长,Uber还开发出根据大数据预先判断不同时段不同地区用户数量的系统,将预测信息推送给司机,以方便司机提前将车开至叫车密度最大的地区。

Uber提供专车和拼车三种叫车服务。其中专车服务按照车型和费用由低至高主要分为UberX(普通轿车),UberXL(加长轿车),UberBlack(豪华车);最受质疑的则是以私家车为主要承租群体的“拼车”服务。在美国,这项服务称为“UberPool”,在欧洲为“UberPop”,在中国,则被命名为“人民优步”。

Uber最初引起关注是在2010年10月。两家出租车机构反对UberCab中使用Cab(出租车)字眼,理由是该公司没有获得出租车执照,旧金山市交通局和加州公共事业委员会因此联合向Uber下达了停止运营指令。

卡兰尼克不以为意,将UberCab更名为Uber,继续经营。

“占领”纽约被视为uber发展的里程碑。据美国数字金融媒体公司TheStreet公布的调查数据:从2013年6月到2015年5月,纽约黄色出租车业月订单数累计下降12%,月营收累计下降16%;Uber纽约司机注册人数则一路攀升,截至2015年6月,纽约Uber活跃司机超过26000人,相比之下,纽约的出租车只有13500辆。Uber为纽约提供了更多的新增出行服务,出行服务的蛋糕做大了。

强劲的扩张,伴随着出租车业、政府监管部门的阻挠和诉讼。

Uber进入纽约不到一个月,就在“纽约出租车及豪华车组织”的要求下,被迫关闭业务一个月,纽约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称呼Uber是“高级黑色轿车中介”的城市。

对Uber提出指控的还有“纽约出租车安全委员会”。“Uber损害了纽约市政府的收入,”它指出:Uber司机没有购买出租车牌照——据报道,每个价值最高可达100万美金。

2014年7月,在进入韩国一年后,首尔市政府宣布封杀Uber部分服务,理由是它违反了韩国法律:未注册的私人或租赁车辆不得用于付费的出租车服务。

5个月后,荷兰海牙商工上诉法庭判决Uber停止提供租车服务,理由根据现行荷兰法律,租车司机必须取得特许执照。

2015年6月29日,法国警方拘留了Uber的两名法国高管,指控他们合谋组织非法运营。几天前,法国数千名出租车司机刚为抗议Uber等打车软件的“非法竞争”,举行了第二次罢工游行。

但这个世界的规则似乎已经变了:越多人反对,就有越多人支持。2010年6月Uber正式上线时,它只有几位职员,10个司机,在旧金山向100个朋友开放。仅仅5年后,Uber遍布全球6大洲57个国家300多个城市,每月新增注册司机数十万,仅成都一地就有注册司机4.2万人,活跃司机达2万人;在美国迈阿密,Uber尚未开展业务,却已拥有15万注册用户。走到这一步,Uber甚至连一个广告都没有做过。

世界爱上了这个有趣、高效而有点“魔术”感的先驱者。当然,这背后离不开资本的大量汇集。

从2010年10月获得第一轮130万美元天使投资后,Uber便成为移动互联网领域投资者竞相关注的对象,Google、黑石、红杉等先后为其注资,累计融资近40亿美元。2014年12月融资过程中,Uber的估值高达410亿美元。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在2015年新一轮融资结束后,Uber将达到硅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融资实力,远超Facebook和谷歌(Google)在首次公开发行(IPO)前的融资规模。

Uber范儿

Uber中国始终处于一种神秘状态。自从2013年入驻中国,几乎没有媒体探访过它在中国14个城市的任何一个办公区。

大约17个月前,Uber在中国大陆正式运营。Uber上海总经理王晓峰成为Uber(中国)的第5位员工。这是Uber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城市。王晓峰42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留着短短的板寸头,绅士又不失精明,谈话滔滔不绝但并不咄咄逼人。加入Uber前,他在消费品和互联网业工作了17年。

这种“Uber范”几乎是Uber(中国)职员的标准模样:受过良好教育,彬彬有礼,颜值高,积极进取,随和却不盲从,永远能从提问中迂回到公司的价值宣传,更重要的一点,言谈间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工作热情。

Uber在中国的目标是2015年进驻50个城市。卡兰尼克在给投资者的邮件中这样阐述Uber在中国快速发展的原因:中国有80多座500万人口以上城市,而根据美国人口调查局2015年5月公布的最新数据,美国100万人口以上城市刚刚达到10座,500万人口以上城市只有纽约1座。

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在中国的普及率也很惊人。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于2015年1月发布《第3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14年12月,中国已有2.17亿人实现手机支付,占手机网民的39.0%。

Uber有一套简单易行的运营模式。每个城市以“三人小分队”为主:市场经理负责发展用户,运营经理负责扩展司机和车辆,总经理主管全面工作和与政府打交道。地区团队之间相互平行,只要不与Uber的核心价值差距过大,他们对本地项目拥有极大的自主权,从招聘多少人到确定招谁,从城市的具体营销创意到活动策划的费用。

“本地化”是Uber公司的另一个特色。Uber的地区办公室没有“空降”人员,城市员工至少在当地生活了5年以上——用Uber的话来说,他们“浸染”在一个城市里,熟悉这里的交通状况,以及市民的心理诉求。

杭州Uber曾在2015年3月进行了西湖“一键叫船”的营销;成都Uber则从成都人“爱吃”入手,端午节期间与“赖粽子”合作发起“全城放粽”活动,只要搭乘“人民优步”,就可以吃到定制粽子;北京Uber则在大学生求职季推出了“一键呼叫CEO”……

最“逆天”的一个营销活动是7月9日在上海推行的“一键呼叫1个亿”。Uber的上海用户可以在当天点击APP上新增的“1个亿”按键,之后,注册有平安壹钱包的用户账户内便有可能被转入1亿元——完全是真的存款!尽管这笔钱不能使用,24小时后又会被自动划走,但当天产生的理财收益(最多可达1万元)归用户所有。

被点击超过10万次后,这一天的上海新诞生了10位“亿万富翁”,有航天工作者、建筑设计师和汽车行业人士。没有花费太多成本,Uber再次推高了自己的粉丝量,移动金融公司壹钱包也扩大了知名度,用户则在刺激与挑战中体验了一回“身家亿万”的感受。

“我们的原则是,强强联手,各取所需。”王晓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们不拒绝与任何其他行业合作,决定能否合作成功的,是彼此的目标用户群、品牌定位是否契合。”

酷感十足的创意活动为Uber吸引了大量粉丝,尤其是年轻的城市白领。落地17个月后,Uber进驻14个中国城市,落户杭州8个月后,业务扩张了200倍;“9个月大”的成都和杭州已经超过“4岁”的纽约,发展速度分别是纽约同期的479倍和422倍。卡兰尼克公开表示,Uber在中国每天产生的订单已经接近100万单。

然而“掌控”Uber的不是营销者,而是来自全世界的顶尖数据分析师和工程师。这些毕业于常春藤联盟的工程师,包括火箭科学家、计算神经学家和核物理学家,每天把从世界各地的用车者和驾驶者那里获得的大数据,分析、处理后优化Uber的程序算法。

工程师团队占Uber员工总数的50%。依赖于既有的订单数据,Uber发展出一整套“供给定位模式”,对落地城市建造模型,计算一个城市中需要多少车,详细到具体时段、具体街区、具体客户的用车习惯、路程及模式。

Uber还采用了根据实际情况改变乘车价格的策略——高峰溢价功能。在北京的上下班高峰时段呼叫Uber,相同路程乘车的价格将比平时高出2.3倍左右。

“动态价格体系算法的本质在于平衡需求,需求大于供给时,算法自动提高价格,以减少需求,提高供给,使供需达到动态平衡。”Uber成都区总经理闫琦向《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这个过程是由计算机自动完成的,当系统发现某一地区的用户等待人数超过了设定的界限,溢价系统便会启动,根据用户发送需求和司机数量的比例来调整溢价倍数,“当然,也依赖既有的数据搜集以及在此基础上的预测。”

Uber为此背负了“趁火打劫”的名声。2014年12月15日,澳大利亚悉尼市中心一家咖啡馆发生人质劫持事件,Matthew Leung是在此区域上班的一名企业高管,在打算用Uber叫车逃离时,他发现此时的车价高达每公里9.59美元,溢价率为4倍。他公布了手机截图,众多网友随后指责Uber“没人性”,Uber的回应是:调高价格是为了鼓励司机上线,从该地区接走更多乘客。

不过,Uber很快调整了危机时刻的溢价策略。2015年初,墨西哥城一家医院发生爆炸事故,溢价算法被触动,Uber事后将溢价部分全部返还到乘客账户内,并宣布免费搭乘志愿捐血者往返医院。

“谦逊”的中国之路

但对于多数Uber用户来说,Uber的最大优势还是——便宜。Uber全球订单中的80%至90%来自经济车型,如美国的UberX、欧洲的UberPop和中国的“人民优步”。

以广州为例。广州出租车起步价10元,起价里程2.5公里,续租价每公里2.6元。同样的里程,使用人民优步比出租车便宜两成左右。

与专车竞争对手相比,Uber也有其优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车司机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以奥迪A6为例,在UberBlack的接单价格是每公里3.5元,而滴滴快的为4元。

对乘客低价又要吸引司机,Uber在中国采取了大规模补贴政策。

以Uber(中国)于2015年5月11日生效的奖励政策为例,Uber中国司机的收入由4部分组成:基础车费、佣金返还、车费45%的补贴以及溢价/奖励,其中溢价和奖励不叠加。早7时至10时、晚5时至8时的高峰时段,人民优步司机将获得基础车费3.5倍的收入,平常时段为2倍,其他系列为1.2倍。以人民优步为例,在上下班高峰期,司机接下一个车费为20元的下单并完成后,其收入是:基础车费20元3.5倍的收入70元,系统收取20%佣金后如数返还,基础车费45%的车费补贴9元,共79元。

Uber还承诺,将保证每周完成70单的司机最低收入为7000元,差额由Uber补齐。当然,Uber也为获取奖励设立了3个条件:当周评分高于4.7分(满分5分),成单率高于45%,至少完成5单,三者缺一不可。

如此巨额的补贴有赖于中国租车市场的广阔前景。据艾瑞咨询于2014年7月1日发布的《中国在线租车行业研究报告》,2013年,中国租车市场规模为343.4亿元,2006年至2016年10年间,平均增速26%,预计到2016年,租车市场规模将达486.7亿元。

巨额补贴滋生出了一项新的行业——刷单。“单干”需要乘客配合:将路程拆分成多段,每走完一段,拿一次补贴;还可与“职业刷单人”配合:接下不存在的“单”,骗取补贴。淘宝网上甚至出现了专门帮助司机骗取Uber补贴的业务。

“刷单”现象使人们开始怀疑Uber“日均100万单”的可信度。但Uber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中国的实际刷单率仅有3%,Uber已增加了新的奖励限制条件:翻倍奖励每个乘客每周只计算1次,同一乘客当周搭乘3次以上,只能获得一半奖励。

巨额补贴抢占的市场份额能否持久?

2015年5月,卡兰尼克在贵州参加中国大数据论坛期间宣布:Uber对中司机的补贴将一直持续到市场竞争尘埃落定之时。为此,Uber于2015年7月宣布,将在中国展开新一轮目标为10亿美元的融资。

但这并不是未来的全部。与在世界其他地方的遭遇一样,Uber和其他中国叫车平台软件也遇到了来自政府监管部门的告诫。

“他们(专车)的目的不是从群众需求出发,为政府分担解忧,他们的出发点是玩资本,拿十多亿来烧钱,抢占市场。”武汉交通委新闻发言人吕作武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直白点说,所谓的互联网+专车,目前80%至90%都是私家车,国家法律明确规定私家车是不能从事营业性运输的,企业必须要取得经营许可证,车辆必须要有道路运输证,驾驶员必须要有从业资格证,司机上岗前会有专门的道路培训。”

吕作武说,近两个月,武汉交通委累计收到1500起专车投诉,内容包括绕路和发生交通事故后的维权等。

这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中国的出租车业的满意度也并不高。以北京市交通执法总队2014年工作总结为例,2014年北京处罚出租投诉案件达到7890件,比2013年多3210起,绕路、讲价、拒载等,也是乘客投诉的主要问题。

Uber宣称,依靠其审核体系,可以使Uber司机“自我监管”。“Uber相信,当人们的行为变得可记录和可追溯时,会表现得更加自律。”王晓峰说,进入上海以来,已有数百司机被Uber主动封号。Uber还表示,公司有谨慎的司机犯罪记录审核制度。

但人们还会注意到另外一些事实。

2015年4月7日,美国休斯敦市政府行政和监管事务部发布报告称,Uber的背景审查漏洞百出。一个在监狱蹲过14年且有吸毒史的人,于2012年刑满出狱后成功通过了Uber的背景审查。还有一位仍然处于被通缉状态的申请者也通过了Uber的审查,她在网上有24个假名、5个不同的出生日期和10个社会保险号。卡兰尼克在给投资者的邮件中也承认,中国Uber司机的注册数量以每月10万人增长,即便Uber法律团队全天无休,他们最快也只能做到每分钟审查两个人。

在北京大学光华学院教授杰弗瑞·唐森(Jeffrey Towson)看来,Uber等打车软件在中国面对质疑的真实背景是,它们迎合了一个中国特有的现实问题:日益拥挤的城市与停滞不前的公共交通之间的矛盾。“中国对城镇化的需求日益增强,但是交通运输服务难以跟上。共乘车辆是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之一。政府很清楚这一点。在不引发严重后果的前提下,政府应很快会给予合法地位。”

实践证明,出租车特许经营制度已经不能满足广大消费者的出行需求。而且出租车市场和利益分配被少数出租车公司老板裹挟、固化,以至于包括政府在内的社会各界在这方面的改革努力都归于无效,只有涨价。以Uber为代表的移动互联网专车服务也许是中国城市市民出行旧格局变化的新契机。

不过,与在其他国家的“斗士”姿态不同,Uber在中国表现得极为谦逊。

被韩国政府查禁时,Uber公开反击:“首尔市政府还生活在过去。”当荷兰、西班牙、德国等国先后禁止Uber在本国运营时,Uber直接将三国政府告上法庭,指控三国政府的行为违反欧盟法律。

但广州政府的突击检查Uber广州办公室时,Uber选择沉默;杭州专车司机因为钓鱼执法而聚集时,Uber发布通知告诫司机离开“敏感区域”,否则将被封号;进入中国22个月来,卡兰尼克已至少四次访华,2015年5月,他参加在贵州举办的大数据论坛,强调是来“学习与地方政府合作”;6月,他再度来华,并宣布要在中国成立全球首个实体公司。在Uber总部,有一个专门的中国区,甚至还有一面中国国旗。

下一个现象级公司?

赞美和厌恶Uber的人泾渭分明。

有人称它为“共享经济”的先驱,也有人称呼它为“平台资本主义”。前者认为它作为平台,将闲置车辆与租车需求方有效地进行了联接;后者则指责它不遵守现行法律,使出租车司机处于不利地位,而且必将在不远的将来,进一步压榨司机的收益——因为共享经济的终极目标,就是不断降低经济成本。

“共享经济”或“应需经济”模式最早产生于2008年金融危机后。当时美国失业率高达到10%,达到1930年代以来的最高水平,人们开始考虑利用之前购买“无用”物品赚钱。据欧盟当时发的一份关于“共享经济”的报告:世界上有10亿辆汽车,其中有7.4亿属于一个人独自拥有和支配,平均一间房子里有3000美元的东西是闲置无用的。

2011年,美国《时代周刊》将“共享闲置物品”列入改变世界的十大想法之一:在这种模式下,每个人既是生产者又是消费者,共同拥有创造收入的能力。

随后,不断增长的智能手机用户、日益强劲的大数据云计算能力,以及移动支付技术的发展,使得利用智能手机平台有效调配资源、并完成交易成为可能。卡兰尼克选择车辆作为他的“共享”事业。这满足了共享经济的多个前提:共享的物品明确,使用频次足够大,共享方式简单易操作。

大量创业公司以“the Uber of X”身份出现,从洗衣界到家政界,从化妆师到快递界。风险资本分析公司CB Insights的数据显示,自2010年以来,已经有超过94亿美元的风投资金注入了这类初创公司。他们都展现出了这样的潜能——把传统工作分割成互相独立的任务,然后通过移动互联将其分配出去。目标明确,灵活高效。

依靠这种方式,Uber表示,仅2014年5月,就在中国创造了超过6万个就业机会。另据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阿兰·B·克鲁格与Uber合作于2015年1月合作发布的一份报告:美国Uber司机中,80%之前拥有全职或者兼职工作,失业人数只占8%;选择成为Uber司机的4大主要理由是:挣更多钱养家(91%),做自己的老板(87%),工作时间灵活(85%), 多一份生活保障(74%);71%的司机认为做Uber司机增加了他们的收入。这无疑是Uber拥有众多的支持者的重要原因。

有人将主张限制Uber权限的政府部门和传统行业人士称为“监管既得利益者”。但也有地方政府走在时代前面。科罗拉多州是美国第一个通过交通网络服务(监管Uber等服务的模式)立法的美国州,Uber将在该州缴纳保险,乘客从上车到下车期间如发生意外,可获得保险赔付。

更进步的地区已打算将Uber纳入公共服务。美国波特兰市正在起草新的规定,要求 Uber为弱势群体提供附加服务,比如车辆需要能装载轮椅。在美国,过去半年左右时间里,陆续有51个州和城市通过修改原有的法规或者出台新的法规来确保Uber这样的共享乘车模式合法化。

并非所有反对声音都是从政府监管角度出发。美国天普大学法学院教授布瑞申·罗杰斯(Brishen Rogers)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Uber创造了一个新的商业模式,在这个模式中,风险从公司转移到工作者身上,在提供大量工作机会的同时,工作者得到的保护和福利减少了,具体减少的程度还是一个需要观察的问题。”

罗杰斯提醒说,当这一模式扩展开,将不止是司机而是所有Uber模式涉足领域的人员都可能面临失业,社会将为此付出高昂的成本。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美国加州劳工委员会在6月18日宣布了针对一名Uber司机对Uber起诉的裁定:Uber司机应是公司员工,而不是独立的承包商;Uber通过软件派单、评分等制度,实现了司机的人身控制,这与传统公司无异。因此,Uber需像传统公司一样,按最低工资保障标准向司机付薪,并为司机缴纳社会保障金。

共享经济给政府税收、保险、养老等一系列现行制度带来新的议题,还将改变人与工作的依附关系,它正在创造一种“智能手机+服务平台+人”组成的新的数字化生存方式,在这个过程中,人类社会的组织性正在消失——在未来,不是机构、组织或公司决定人们的工作,而是人们自己决定什么时间去工作,以及赚多少钱。

目力所及,Uber的终极前景是:无人驾驶汽车成为行业主力,驾驶不再是人力所必需的生存技能。

“但变革肯定会带来一部分人失业,会产生社会阵痛,这是在所难免的。”长江商学院战略学副教授滕斌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社会资源配置总是向更优化的方向发展,失业的人也会找到其他工作机会。变革的本质是就公平和效率之争。”

“与众不同,就是我们独领风骚的原因”

有研究数据显示,每十年,硅谷会诞生1至3家引领未来十年经济发展方向的现象级公司。然而,这一次为什么是Uber?

“当我遇见卡兰尼克,我立刻就明白为什么是他创造了Uber。”王晓峰用“表儒里法”,形容卡兰尼克给他的印象,“他很聪明,外表温柔儒雅,但是内心很坚定。可是,他又不是那种保守的坚定,而是基于分析判断的坚定。”

王晓峰回忆起他刚加入Uber不久与卡兰尼克的一次“交锋”。那是2014年3月,王晓峰认为,Uber在中国市场应该执行与其他国家市场不同的策略,“中国是典型的车贵人工便宜,美国则相反,这决定了进军一个市场的假设条件是不同的”。

这次辩论持续了4个小时。卡兰尼克最后承认,他考虑问题的方式错了,并接受了王晓峰的建议。

卡兰尼克也向媒体坦承自己是个“激情企业家”,“有时我喜欢地狱般的磨难。因此有几次我也会——过于执着,过于深入争议中,因为我对此太过狂热。”他曾对《名利场》表示。

“Uber让我感觉到一种激情,一种和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在一起,共同做一件伟大的事情的激情。这种激情常常让我彻夜难眠。”王晓峰说。

但Uber(中国)媒体联系人黄雪则认为,Uber与卡兰尼克气质最相符的是其简洁高效的作事风格,和一切决策以数据为基础的科学素养。

毕业于北京大学的Uber杭州市场经理曾雨珅已入职5个月了。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加入Uber时,几乎以后要跟我一起工作的人,都给我做了面试。”但直到后来,她发现这样做的道理。

市场经理工作面临的最大挑战,是根据这一秒的市场环境,迅速提出解决方案,改进下一秒的商业状况。她将Uber的工作模式称描述为:团队作战,行动迅速,目标清晰。

比如,他们发现有乘客在使用Uber过程中随意取消行程、故意移动定位甚至发生“刷单”等涉嫌欺诈的行为,便立刻召开会议,寻找解决办法。最后,他们用漫画形式,将Uber对乘客的要求总结为“七约”,设置成优惠码,大力转发,以加深乘客的印象。

“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现成方案可套用,但从发现问题到提出解决问题方案,我们只用了1天,执行过程8天。”曾雨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如果沟通不畅或思考方式不同,很难能这么高效。”

2015年6月17日,上海突降暴雨,很多地段瞬间变成汪洋,Uber上海打车平台上的车辆标志顿时都变成了一艘艘小船。“这个创意是一个员工灵机一动提出来的,大家都觉得好,就立即执行了,全程可能也就40分钟吧。”王晓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至于“一键呼叫佟大为”,从创意到执行大约用了两个星期,最近这次“一键呼叫一个亿”,用时算长的——1个月。

每个城市主管都有卡拉尼克的手机号,可以随时与他联系;Uber总部的数据对各地区负责人公开,包括城市接单率、好评率以及业务增长率。“我可以实时看到每天的数据。”王晓峰说,“如果发现某个城市表现突出,各地区负责人会实时讨论,通过电话或视频会议,不需要专门组织,大家都是随时随地讨论。”比如,今年春节,缅甸、新加坡在看到深圳Uber的“一键呼叫舞狮队”活动后,做了迅速跟进。

不管是Google还是亚马逊,卡兰尼克拒绝为Uber寻找样板或参照物。“我认为,Uber 就是一个特别与众不同的东西,没有什么可借鉴的。”他在接受《名利场》采访时表示,“与众不同,就是我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独领风骚的原因。有时候我也想,我作为一个创业者,一个企业的领导者,有点像一只独狼。”

这只与众不同的“独狼”最近正在打算“干掉”自己的APP——向第三方应用开发者开放API(应用程序编程接口,以使应用程序可以在源程序一级上在多种操作系统上移植运行)。换句话说,这使得Uber客户在不使用Uber应用的情况下,也可以叫车。

据Uber官网发布的消息,这一项目的合作对象已有13个,包括星巴克、Timeout、TripAdvisor等。当多数移动互联网公司采取吸引客户下载客户端的形式扩展业务时,Uber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嵌入第三方应用,抵达更多场景下的潜在用户,最终可能帮助其转型成为一个客运和物流综合运输服平台。

“我并不知道Uber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卡兰尼克在最近一次来华访时表示,“但我爱抵达终点前的那段旅程。”

(实习生杨懿瑾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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