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珮,“李小龙”名字背后的女人
2015-05-14刘丹青
刘丹青
丁珮68岁了,距离那个恐怖时刻已过去42年。
1973年7月20日晚上10时30分,香港九龙十字军(救护车)总部接到了一个求救电话,很快通知马头涌消防局派43号救护车,前往笔架山道67号碧华园。
不久,救护车抬出一具男尸。
他是李小龙,33岁,暴毙,死在了香港艳星丁珮的床上。
此后经年,“李小龙”仍是一个伟大且不朽的名字;而丁珮却被永久钉在了耻辱柱上。
这之前,这个艺名丁珮的女人是香港交际红人、军阀后代、邵氏公司最早一批艳星中的一位、武打明星李小龙的情人;这之后,她是一个可耻的第三者、不祥的女人,一度精神分裂。
“我快70岁了,我行的是菩萨道,我没有害死他”
“李小龙33岁去世,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在世人的指责下。我在母亲的陪伴下开始了我真正的人生,不怨天尤人,一步一步走了40年。”丁珮原名唐美丽,入行后改为丁姓,取其笔画排名靠前,而“珮”是美玉的意思。
与《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见面时,丁珮穿着约七八厘米高的细跟高跟鞋,深V领黑衣,黑色修身长裤,衣着配饰无不闪耀、前卫。
这个年龄上,这样打扮自己的女人已经少见。她的妆扮非常考究,甚至显得过于隆重,几乎有一点严阵以待了。而她听说要拍照,几乎慌乱起来,说要上楼换身衣服,在场的人几番劝告才阻止了她。
女儿向咏恒告诉记者,丁珮“41年没有出来了”,41年里她不看报纸,不看电视。
2014年底,她主动接触媒体,接受了香港一家电台和一个访谈节目的专访,第一次亲口向众人讲述那段曾讳莫如深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往事。她开始整理自己和李小龙那段无法区隔开的历史,她要写一本书,再拍一部纪录片。
尽管事隔多年,她也为讲述那件事做了许多准备,但谈到《李小龙与我》这部电影时,《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问她,为什么要接拍这样一部片子(注:《李小龙与我》是一部三级片,大量裸露与暗示镜头,将李小龙之死归因为与丁珮性爱过度,并服食春药)。毫无征兆地,丁珮勃然大怒。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过度,她突然歇斯底里地转向记者:“你有病吗?你什么意图?我没有害死他,不是我做的,爱情有罪吗?”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这之后,她陷入慌乱之中,阻止了采访和拍摄,用接近哭泣的语调说:“我快70岁了,我行的是菩萨道,我没有害死他。”
采访中,一位摄影师提出:丁小姐能否穿一件有年代感的衣服,“上面最好不要有亮片”。
这句话也冒犯了她。“我的衣服会有什么问题?哪怕我40年前的衣服,拿到现在也是最前卫的,那个年代我就晓得穿你们这么短的短裤,tennis shoes (网球鞋)都是绿格子的。我脚上这鞋子是LV最新款,不用他来告诉我穿什么。”
丁珮身旁的经纪人庞钢告诉记者,丁珮现在的状态其实是不适合接受采访的,虽然人出来说话了,心理上却远没有准备好。她在李小龙这个名字下活了一辈子,情绪复杂。因为记忆受损,平常丁珮偶尔想起什么,会跑去跟他讲一点,但如果要求她循着这个片断再回忆一些什么,她脑里往往又会一片空白。对那些复杂或另有隐衷的事件,她回忆起来的有时是事实,有时则是当年被要求捏造的内容,“凡是她说法不一的,这事情多半是另有隐情,原因复杂。”庞钢解释说。
情绪爆发之后,盛装的她坐在酒店奢华的大厅里,整个人显得十分脆弱,仿佛一碰就要缩起来。
她说自己现在每天早上眼睛睁开就是生,晚上眼睛闭上就是死。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什么人难得倒她。
他死了,而她的“苦难”刚刚开始
过去的40年间,丁珮患过严重精神分裂症,并因吸食大麻而大脑受损,一度失去记忆。
她已经完全从原来的工作和交际圈子里退出,多数时间里,她诵经、清扫、与僧侣法师来往。
而让丁珮仍无法静下心的,是42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意外死亡。
1973年6月,在李小龙暴毙前一个月时间。丁珮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先是她入了医院:高烧,浑身脱皮,“感觉自己进了鬼门关。”这前后她几次出现幻觉,开车走神,时常撞到电线杆上,状态很不好。那时她已经和李小龙恋爱了,但并不开心。“他有太太有小孩。说句不客气的,他的地位那么高,我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那个时候没有电话,我一个第三者,又不能去找他,痛苦得不得了。”丁珮回忆说。
在一次晚宴上,李小龙在嘉禾老板邹文怀的引荐下认识了丁珮,之后,一切就以摧枯拉朽之势发生了。
最初,李小龙是以合作拍片为由与丁珮交往,而片子一年多没有出来,二人却越走越近。丁珮租的房子离李小龙家很近,他一出门就到丁珮这边来。最初李小龙为掩人耳目,跟家里人说邹文怀要讨论剧本。
“我们属于一种人。”丁珮说,他们俩想法接近,但平时说话并不多。“他说哲学我听不懂,但我们个性一样,在一起很配。我从小自由发展,又是军阀后代,前卫大胆,要怎样就怎样。他性子像我,很直接。”
在那时,李小龙是众人仰视的大人物、大明星,世界范围内的大英雄;26岁的丁珮则心高气傲,家世好,“不交李小龙这个朋友也不缺什么”,但在声色犬马的电影圈,李小龙的青睐还是将丁珮的名声身价推上了顶峰。
正是那段时间,丁珮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陪李小龙摘除了汗腺。过后她才知道,李小龙认为平时搏击打斗流汗太多,有碍观瞻。“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更没有权利反对。要是现在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去做了。”丁珮回忆道。
那时李小龙声望极高,练功时间有限,为维持漂亮的肌肉,不惜用高压电刺激肌肉群生长。
他自信地在一张便笺上写道:“我的明确目标是,成为全美国最高薪酬的超级东方巨星。从1970年开始,我将会赢得世界性声誉。到1980年,我将会拥有1500万美元的财富,那时候我和我的家人将过上幸福的生活。”
身体,是他要在世界上获取声誉唯一所能仰仗的东西。他容不得自己身上有任何一点脂肪,长期服用消脂肪的药物,这也是后来在尸检报告中检测出类固醇的原因。这类药物对身体伤害极大,在当时是禁用的。
周围人都认为这样不行,总会出事。而那个爆发点却来得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早。
1973年5月,李小龙拍《猛龙过江》时,突然晕倒在片场洗手间门外,到医院诊断是“脑水肿”。
这次眩晕其实是一个信号,他强大的身体正如一部巨大的机器,内部不为人知的断裂磨损已经到达极致,死亡正向他逼近。
两个月后,李小龙的遗容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巨幅照片里,他的脸上肌肉塌陷,死亡让他的样貌古怪而恐怖。
多年后丁珮回忆,7月20日当晚8点20分,李小龙入睡约一个小时左右,丁珮走进卧室,推门进去,说不清是气息、环境、还是那张脸—— 一种未知而强大的恐惧感突然袭来,让她觉得哪里似乎不对。她推了推李小龙,没醒,于是她退回客厅继续看电视。
事实上李小龙那个时候已经死亡。几个小时前,他来到丁珮寓所,说头疼,丁珮把医生给自己开的一种治疗头痛的止疼药给李小龙服下。那是处方药,但对普通人来说,服用并不会致死。而当时,李小龙身体各个方面都已接近极致。服下药物后他沉沉入睡。
9点20分,邹文怀在餐厅等了几个小时后仍然不见李小龙,打电话给丁珮。丁珮又一次走进卧室叫李小龙,依旧没醒。
晚11时24分,李小龙从丁珮寓所被送往伊丽莎白医院,被证实已经死亡,当时他还未满34岁。事情离奇且不体面。邹文怀马上做出了一个决定:隐瞒李小龙死亡地点。他授意李小龙家人谎称李小龙吃完晚饭前后身体不适,之后昏迷不醒,在自己的私人公寓中去世。
4天后,谎言被香港媒体揭穿。
多年后,庞钢认为,如果当年不曾隐瞒,直言丁珮与李小龙的感情和交往,丁珮未必会这样被动。但事出当晚,丁珮26岁,大事面前没了主意。李小龙这样英雄般的人物,声誉品牌连带着一系列生意的损益,也轮不到她出面发声。
李小龙的死很快尘埃落定。香港的葬礼结束后,他的遗体被运往美国,葬于美国西雅图公墓园。
而丁珮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那年她26岁,怕死,怕鬼
没有人在道德上过于指摘李小龙。他还是英雄。可以说,在李小龙伟大的一生里,丁珮是没有太大分量的。而丁珮却在李小龙的名字下,从此面对被改变的人生。
“你自己失去了一个最爱的人,别人还赖你——这是我最痛苦的。”丁珮说。一夜之间,她成了狐狸精、害死李小龙的女人。
那年她26岁,怕死,怕鬼,吓得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切愈演愈烈,传言有着它本身强有力的逻辑。丁珮因此患上重度精神分裂症,乱讲话,神智不清。
早年,丁珮在台湾长大,军阀家庭的背景,她几乎是一路被宠着。跳舞,跟帮派浑小子打交道;她脾气大,个性张扬泼辣;与张学良的亲戚吃饭,母亲让她坐上座,没有人敢把她怎样。
抱着玩票的态度,她与当时在邵氏工作的邹文怀签约来到邵氏,从台湾来到了香港。她演技并不好,但在当时的电影圈,丁珮的身世、容貌与派头,让她在这个圈子里得到了很多机会。那时,邵逸夫几乎每一次重要的社交活动都会带上丁珮。“我行头多,家庭比较好,又会几句英文。”她很快成为邵氏公司与政府官员交际时最拿得出手的人物。
那时,她穿着最前卫的行头,开一辆绿色敞篷跑车进邵氏片场。这是邵氏公司第一次有女星自己开跑车来拍片,风头太劲,甚至引起了邵逸夫的不满——他认为丁珮开了个不好的风气,这之后陆续有女演员找邵逸夫借钱买跑车。在那时,当红影星林黛去片场是要赶公交的。
而李小龙死后,这个平时和港督吃饭,出入有名流随行的女人,一夜之间身边只剩下母亲。
那时,丁珮已经离开邵氏,没有片约,自然也没有片酬。倒是李小龙的太太琳达偶尔过来安慰她:不要太难过。
“我不敢伤心,哭也不能哭,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害怕。”这一年丁珮开始酗酒,早年跟李小龙在一起时两人也吸一点大麻,那时的香港娱乐圈普通明星也会吸一点,如今她陷入困顿,更变本加厉地吸起来。不久她大脑损伤,忘掉了很多东西,医生说,她之后很可能再没有记忆能力了。
更让她恐惧的是铺天盖地的威胁:让她自己去死,不然就亲手把她弄死。这些威胁来自李小龙的粉丝。
“这件事情我不是过错方,我也是一个受害者,但是当所有东西指向我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不要恨,不要怕,你就去承担,不要轻易就自杀——正因为所有人都叫我死,我才更要活着。”
丁珮说,自己早就有了这感觉:李小龙是上集,她是下集。
《李小龙与我》
具体怎么一步一步走出来,她已经记不清了。“走出来分好几个层次”,心里面的,外界的,一点一点从痛苦中剥离。不管怎样,当人们又一次从电影上看到这个女人时,她几乎又和从前一样漂亮了。
让人琢磨不透的是,1976年,也就是李小龙死后第3年,丁珮自己任女主角,出演了一部自传意味的三级片《李小龙与我》。
影片的最大卖点就是丁珮“肉弹”般的身材,它让剧中的李小龙醉生梦死。之前,丁珮总是一再否认李小龙是因为纵欲和服用春药才导致猝死的,但在这部不可思议的三级片中,李小龙在丁珮公寓的最后一个下午,二人几番做爱,而李在这期间服用了药物。
而且电影片头用大字写着:剧本由丁珮提供。这几乎坐实了人们的恶意猜测。影片一出来,刚刚从精神分裂和吸毒失忆中挣扎出来的丁珮,又一次被打入谷底。
42年后丁珮说,当时的她刚刚从精神障碍中走出,“脑子糊里糊涂,而且你知道邵氏给我多高的片酬吗?”
她确实经历了一段潦倒的时期,“那段时间我很需要钱。我管它拍什么呢,清者自清,我又没做错什么——拍成什么样也没所谓了,反正你什么都已经给人家讲了。那时候我经济很困难,开支很大,借了很多钱,花销高,掉进地狱里一样。”
而交到她手上的,是一个纯爱而深情的剧本,那时丁珮已经离开邵氏,但还对邵氏公司抱有信任。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甚至以为接拍这部戏可以帮助自己澄清,把她跟李小龙关系通过影片展现出来。
但电影是为了盈利的,并不是要为她纪念难忘的感情。邵氏公司在后期加入大量有替身的裸露镜头,并进行了剪辑。公映后的成片让丁珮大吃一惊,事情的复杂性超过了她的掌控。其实最初,邵逸夫是想与李小龙合作的,但条件谈不拢。最后李小龙签约嘉禾,早就冒犯了邵氏,这之间许多过节,丁珮都浑然不知。
《李小龙与我》让邵氏公司狠狠赚了一笔。丁珮的痛苦又一次被消费,而这次消费是丁珮亲自配合的,比上一次更加无话可说。
丁珮说自己这一生没什么对抗痛苦的方法,无非就是,什么事情来了,先把它接受下来再说,“见步行步,不要考虑那么多。”
她靠着一股不假思索的冲劲儿挺了过来。
结婚离婚
不久,这个声名狼藉的女人结婚了。
丈夫是向华强。在香港,人人都知道,向家曾经是整个香港势力最大的一股黑社会,“停车的地方、夜总会、卖水产卖水果……七七八八的事情,都是他们包掉的。”
向华强认识李小龙,对丁珮也早有爱慕。她是李小龙的女人,这个背景曾经搞臭她,却也多少抬高了她。不论如何,在这个时刻向华强站了出来,不是拍拖,而是结婚——把丁珮从李小龙的女朋友变成向华强的太太。
这几乎是强有力地把丁珮从那搅成一团的沼泽中拉了出来。
直到今日,丁珮仍然说向先生是她的贵人,没有他,那段艰难时日她几乎不知该如何度过。
成为向华强太太的丁珮不看报纸,不看电视,完全从电影行业中抽身出来。她过上了久违的安宁日子,外面嘁嘁喳喳的声音、议论,因为向华强的存在而慢慢止息了。她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怀了孩子,本来不打算要的,但医生告诉她应该有个孩子。“我都不晓得怎么教小孩。我是和女儿一起成长的。”丁珮说。
女儿向咏恒说,自己从小听着别人对妈妈的辱骂流言长大,第一次问妈妈这件事是在八岁左右。丁珮性格大大咧咧,对家人和孩子,毫无保留地讲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隐瞒。那时的丁珮已经不需要安慰了。
周围人说,丁珮不是个适合婚姻的人。
丁珮和向华强的性格都很强势,互不服软,后来向华强遇到了现在的太太陈岚。陈岚漂亮精干,凡事经过她无不打点妥帖,她有办法让所有人舒服。
婚后两年,向华强跟丁珮讲,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陈岚),如果丁珮想离婚,就离婚,不想离婚也可以,但是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那时丁珮已经吃斋念佛,她自己是经历过第三者和为人妻两种身份的,知道结婚与不结婚,当中差别很大。她也能够想得开,“就当是又娶了一房,也是很平常的事。”
于是二人协议离婚。向华强礼拜一到礼拜五在陈岚这边,礼拜五晚上到礼拜一在丁珮这边,这个习惯持续了十几年。向华强对丁珮的态度是,只要我娶了你,我就对你负责一辈子。庞钢说,向华强一向话不多,表达能力也不好,但做人做事很到位。陈岚知道自己的角色,事情处理得很圆润。
33年来,三人的生活几乎难以分开。向咏恒叫丁珮妈咪,叫陈岚妈妈,而陈岚的儿子向佐幼时就在丁珮身边长大。几十年来,向华强一直供养着丁珮,陈岚对此也无二话。
2014年,丁珮录第一次复出录节目,向华强和陈岚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她。
丁珮脾气照例很大,凡事我行我素。陈岚的孩子生出来,出生年月上跟李小龙有些关联,于是丁珮固执地认为这孩子是李小龙转世。孩子一出生,她就把他带走养在了自己身边。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向华强一般不插手,于是小向佐就跟着丁珮一直长到五六岁。那时丁珮已经有了洁癖,自己的东西别人不许碰,可偏偏向佐可以在她床上拉屎拉尿,受尽宠爱。陈岚主张对孩子严格一点,但丁珮一味舍不得。
“感觉他还在,还爱你”
67岁时,丁珮觉得自己该对李小龙,对自己的一生做个交代了。
这些年,丁珮跟佛教、法师走得很近,最初星云法师未出名时,丁珮出钱为他办了第一个道场;星云法师闭关时别人不能进家门,但丁珮可以。后来星云法师声名远播,一次活动上,丁珮看见给星云撑伞的都已经是银行行长,这才明白世事变更。
受困于二十多年严重的洁癖,丁珮每天要用掉1瓶洗手液,1瓶酒精,此外还有滴露和肥皂。约176平方米的房子里,一切清洁卫生都是她自己做,任何人的插手都让她觉得不洁,“我很怕别人碰我。”
女儿向咏恒说,丁珮常常自己做清洁做到凌晨两三点,房子几乎一半的面积里都供着佛像,每一天她都要给每一尊佛像擦拭。衣服拿去洗衣店后,回来拆封、平铺在地板上晾干,熨烫收叠全是丁珮一人,她甚至亲手刷厕所。事情繁多时每天要忙上18个小时。
丁珮说这是“因果报应”。早年在台湾家中,她被父母娇宠长大,要喝水,杯子在桌子另一端,她从不亲自伸手,抬抬下巴叫佣人递过来。
这么多年,丁珮一直跟父母住,2005年母亲去世,之后陪伴她的只有女儿。家是她的城堡,不轻易让人进来。李小龙死后,她靠佛教、灵力、神鬼之说支撑着走出来。和所有在精神上走过一段黑路的人一样,丁珮对不可知的世界充满敬畏,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偶尔她会非常严肃地告诉你,李小龙附在她身上了,这让她可以在不加训练的情况下,轻松地做李小龙生前一模一样的动作,连肌肉的形状都如出一辙。
庞钢偶尔有机会被丁珮请入家中。“到她家真是寸步难行。”庞钢说,“我站在门口一看(堆满佛像)就不走了,她说你进来呀,我走一步,她说你进来呀,我又走一步。”
“我的家是按照极乐世界装修的。”丁珮说。极乐世界是什么范式并没有人真正见过,但据庞钢说,那确实感觉是一个“小一号的极乐世界”,家中所见器具多是镀金的,门把手、马桶盖……最为打眼的是一棵金色菩提树,树干和每一片叶子都是金色的,红色灯光从上面打下来,“真是蛮宏伟,普通人家里见不到那个东西。”
她已经到了目睹朋友去世的年纪。张国荣、梅艳芳死了,早年的邵氏艳星或早逝,或夭亡,或落魄,各自走向不同的宿命。丁珮虽然过着物质上不失体面的生活,但她的美貌、热情、火辣辣的生命力,却早已随着老香港的绝代风华烟消云散。
“不要太认真,爱情是没有的。”她总结自己的命运,“付出就是付出嘛,不要总想着公平。李小龙死了,可梦随便你做,你感觉他还在,还爱你。要是在一起,未必可以这样子。你说呢?”
她在随身皮包里放了一张26岁时的黑白小照,是邵氏明星特有的那种烟视媚行,“早年我那么漂亮,仍然不喜欢自己,现在后悔极了。”
她对与李小龙相处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42年了,李小龙的夫人琳达已经三嫁,儿子李国豪28岁在拍戏时被枪击猝死。“我不知道怎么走下去,能不能走下去,但我从来没有赖过人。” 说到这里她几乎要流泪了,“我只是赖自己。”
她老了,愿意与往事和解,一把年纪穿上高跟鞋,化了4小时的妆,出来见记者,说旧事,但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也显得疲劳而神经质。
终于到了可以说的时候,却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