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奇情

徐凤清

一、异国遭祸

深处龙蟠山下的赵家沟，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叫赵国龙，他的婆娘阿玲有眼疾，前些年还可以摸索着做些家务，近来却严重起来，眼前模模糊糊连自己的手掌都看不清了。赵国龙背着她跑了山外几家医院，医生说她的眼病是很少见的，属遗传的基因病。赵国龙才想起丈母娘也在三四十岁时瞎了双眼，不久摔死在山沟里。医生告诉他，要治好他婆娘的眼睛，除非移植眼角膜，角膜稀有，一时难以弄到，治疗费用高达二三十万……

赵国龙想到丈母娘的下场，心就收紧起来。他对医生说，他要尽一切努力，替婆娘移植眼角膜。

可是决心归决心，他家种几亩薄山地，空闲时同女儿赵玉上山采采药草、打些小猎物，一下子哪里拿得出这些钞票？正当他苦苦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有天他到山外县城卖药材，听到有人去缅甸做赌石生意，两三趟就赚了几百万。他脑子一亮，何不也去缅甸做回赌石生意，赚了钱回来替婆娘换眼角膜？他立刻用高息向人借了30万钞票，又叫老裁缝替他定做身宽大的衣服，钞票铺在夹层里。他交代女儿，照料好娘，便动身了。

赵国龙吃尽千辛万苦，转辗千里来到缅甸产翡翠赌石的一个老坑口。老坑口旁有个叫老眉的小镇。镇上有个远近闻名的赌石市场，吸引了许多赌石客商，因此这个小镇旅馆、店铺鳞次栉比，十分热闹。赵国龙小心地选择了一家干净而又安静的小旅馆住下。谁知道，这些日子他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风寒，又劳累无比，一躺下就发高烧，身子抖得连小床都咯咯响动。好在旅馆里的小伙计能说汉语，热心照料他，又替他买来退烧药服下，让他躺下安心休息。

当天晚上，赵国龙虽然被烧得迷迷糊糊，可脑子深处仍是高度警觉的，身上缝着30万钞票的衣服一直没有脱下，还时不时伸手摸摸，才沉沉睡去。到了第二天天亮，他从昏沉中慢慢醒来，感到身上穿的衣服不对劲，轻轻的、松松的，急忙上下一摸，夹层空空洞洞，钞票不翼而飞。他一下惊得头皮发麻，大汗淋漓，差点晕过去。许久，他才仔细想想，肯定是旅馆里的那个小伙计不安好心，装成热心照料，却是给他服了迷魂药。他记得小伙计左额有个紫红斑块，便跌跌撞撞起身找到旅馆老板，说他的30万钞票被店里左额有个紫红斑块的小伙计偷走了。

老板笑眯眯回答赵国龙，他的旅馆根本就没有紫红斑块的小伙计。赵国龙急傻了，扯住老板的衣领喊：“你一定同他串通了，还我钱，还我钱啊……”

老板推开赵国龙，露出了凶狠的真面目，叫来旅馆里的大小伙计，把他一顿拳打脚踢，当流浪汉赶了出去。

可怜赵国龙身处异国他乡，无依无靠，从地上爬起来后，一瘸一拐地拖着没有一点气力的双腿，流浪在老眉镇。没过几天，身上的零钱花光了，沿街乞讨遭尽了白眼。他走投无路了，昏昏沉沉来到老坑口，看着黑洞洞采空了翡翠原石的深深洞穴，想到家里的婆娘和女儿，正殷切期望着他赚钱回家，可他已身无分文，就是空着身子也回不了家时，禁不住心头阵阵战栗，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占据了他的脑子，眼下除了死，老天爷一点生路都不给了。他喊着：“阿玲，对不起你……赵玉，好好服侍娘，爹也对不起你……”他闭上眼睛，抬起了双腿，突然耳边传来“不要轻生！”的急促喊声。接着，奔过来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

赵国龙睁开眼睛扭头一看，原来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个子高高的，语气眼神十分诚恳：“兄弟，你有什么难关过不去，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一把？”

赵国龙怔怔地问他：“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我叫刘石禅，从台湾过来，专做赌石生意。”叫刘石禅的台商看着脸色苍白的赵国龙猜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在赌石场上摔惨了。是呀，这个老坑口，已经有不少赌惨了的人跳了下去。可人活在世上，总会有路的，你千万不要寻短见啊！”

赵国龙泪水哗哗流，把自己千里迢迢来到缅甸，想做赌石生意赚点钱回去替婆娘治眼病，想不到刚宿了一个晚上，灾祸就降临了的倒霉事告诉刘石禅。

刘石禅听了十分同情，劝他说：“这个坑口的老眉镇，有地痞流氓、有地方武装、有政府背景的黑帮公司，人员十分复杂，你刚来这里，什么情况也不清楚，怎么不遭受他们的暗算？我看这样吧，我给你5万盘缠，回家去吧，这险活不是你干的。”

赵国龙痛苦地回答：“就这样回家，婆娘的眼睛怎么治，30万高利贷怎么还？再说，我怎么能白白拿你的钞票？”

刘石禅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做赌石生意，没有几百万是做不成的，我借你200万，先跟我一段时间，亏了算我的，赚了是你的，赚够了就回家去。”

赵国龙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在异国他乡遇上好人。他含着热泪，喃喃地问：“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救我一命？”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刘石禅爽朗地笑了，“出来做生意的，说不定都要遇上这事那事，互相帮一把是应该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二、要命的赌石

赵国龙一心一意跟着刘石禅做赌石生意。刘石禅告诉赵国龙，所谓赌石，是指翡翠在开采出来时，被一层风化的石皮包裹着，又叫翡翠原石。除非把原石切开，到现在也没有一种仪器能够透过这层外壳看清里面是“宝玉”还是“败絮”，因而买卖这种石头的风险极大，故称“赌”。赌石场也是生死场，你有眼光，运气好，赌到一块满绿的翡翠石，你就一夜暴富；如果你走了眼，或遭了欺诈，你就从云端摔下来似的，千万富翁瞬间成为穷光蛋。所以，刘石禅再三叮嘱赵国龙，在赌石场上要仔细观察，不可轻易出手。他带着赵国龙观看了老眉镇大大小小的赌石场，把如何从赌石包皮的颜色、砂料的紧密、窗口见绿的深浅、水分的纯浊，来鉴别赌石的含绿和品位的经验，进行现场传授。

赵国龙生性聪明，虚心好学，在刘石禅的悉心指导下，买几块汤团大小的赌石，居然成倍赚了。半年后，刘石禅见赵国龙可以独立做小本生意了，就放心让他离开了自己。赵国龙牢记刘石禅的话，加上运气确实不错，一回又一回赌赢了，不久便把200万钞票还给刘石禅，还加上50万利息。刘石禅很高兴，收下了200万，可一分利息也不要。赵国龙一定要给，说没有刘石禅，他的命早丢了。可刘石禅说，他们是兄弟，救也应该，帮也应该，不必挂在心上。赵国龙眼睛一红，说他永远记着刘石禅的恩情。刘石禅再次劝告他：记住，赌石场是生死场，这里切不可久留，赚够了就果断离开……

不到一年，赵国龙赚了五百多万，想起刘石禅对他的忠告，觉得这些钱婆娘的眼病能治了，借的高息也可偿还了，多的钱盖房子，好日子慢慢过下去，因此，他收拾收拾，准备再见一面刘石禅，就要回中国老家了。

可是，赵国龙四处打听刘石禅，一连十来天，连影子也没有瞧到，他心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不安的感觉。他一定要找到后才能安心离开。这天，他在旅馆里正要外出找刘石禅的时候，刘石禅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赵国龙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刘石禅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纱布，进来后靠着房门，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

“石禅兄弟，你怎么啦？”赵国龙赶紧把刘石禅扶着坐下，倒了杯水让他喝。

刘石禅“咕咚咕咚”喝完水，眼睛一红，告诉赵国龙——

半个月前，他在赌石场出手一块巴斗大的赌石，20万起赌，价格一路飙升，50万、100万、200万……一直赌到2000万，在一片惊呼声中，最后被当地一个叫努仆的赌石商拿下。

这是刘石禅来到老眉镇遇上的最好一笔生意。正当他心满意足准备回台湾休整一段日子时，一场灾祸突然降临到他头上。那是三天前的深夜，那个叫努仆的赌石商带着两个高大的汉子闯进他房间，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把上回那块花2000万赌去的石头扔到他面前，恶狠狠叫道：“你找死，这块破石头，一分钱不值，我出去赌，反赔了2000万。现在人家不要了，破石头归你，把钱还给我。”

刘石禅听了哭笑不得，这做赌石生意本来就是一夜富或一夜变成穷光蛋的事，你赔了，蚀了，是你眼力不足，运气不好，怎么怪得了别人？他再看看那块巴斗大的赌石，外形差不多，可仔细瞧瞧，发现自己那块赌石被调了包，心里暗暗叫起苦来，他遭到了努仆的恶意敲诈。他不想同努仆多作纠缠，知道努仆是本地人，背后靠着恶势力，专门坑害从国外来做赌石生意的客人。他笑笑对努仆说：“既然如此，我把2000万退还你就是。”

努仆冷笑一声：“这就完了？”

“你还要什么？生意只能这样做了。”刘石禅不满地回答。

“还有2000万损失也要你赔！”努仆把架在刘石禅脖子上的刀用力一摁，一股血流了下来。

还要倒贴2000万，世上哪有这种理？他同努仆争辩了几句，被努仆带来的两个汉子一阵拳打脚踢，昏死过去，又用冷水泼醒。最后，刘石禅为了保命，不得不答应交钱，一共4000万，他身边3500万，还差500万交不出。可努仆感到这个台湾赌石商还有油水可榨，昨天深夜又把他拖到老坑口，对他说剩下的500万不给，就把他扔下百米深的废矿。刘石禅感到努仆心狠手辣，如果不答应，非被扔进坑口不可。他冷静下来，说再给他两天时间，一定把余下的500万交出。于是，刘石禅怀着一丝希望寻找赵国龙，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赵国龙听后，十分愤怒。可这是在异域他乡，争抗是徒劳的，他毫不犹豫把装在皮箱里的500万拿出来，守在门口的努仆同两个汉子冲进来，抢过皮箱就走。

三、望眼欲穿

努仆离开后，赵国龙深深喘了口气，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不安心情告诉刘石禅，说幸亏自己没有离开。刘石禅抱住赵国龙，泪水哗哗流……过了会，他又担忧地问赵国龙，回家治妻子眼病的钱够不够？赵国龙说钱够，不必为他担忧。刘石禅突然拉起赵国龙，说跟他跑一趟。不一会，刘石禅把赵国龙带到一家地处隐蔽的旅馆，从房间里抱出块西瓜般大的石头，对他说：“国龙兄弟，这是块一擦就见绿的上好赌石，咋说也值千把万，你把它带回去。现在是三月，到明年三月，也就是一年之内，我一定带上800万前来大陆来赎回这块石头。500万还你，300万作利息。不过，兄弟，我求你一句，你回到老家后，生活再困难，这块西瓜石是万万不能动的，记着！”

赵国龙仔细朝西瓜石瞧去，心头暗暗一跳，这块赌石仅擦了两个窗口，窗口绿得深沉，绿得纯净，绿得让人眼睛发晕，里边说不定全是上品翡翠。再用手摸摸石皮，薄薄的，手指轻轻一刮，竟然也能刮出绿来。这样的赌石，不是值千万，可能上亿。他明白了，刘石禅之所以没有把这块西瓜石拿出去，而宁愿被努仆他们暴打，甚至差点丢掉性命，为的就是要保住这块难以估价的赌石……眼下，刘石禅被努仆他们吓怕了，担心这块石头会再被抢去，所以托他把这块赌石带回大陆，日后他去大陆赎回，这样安全些。

赵国龙感到肩上的责任山样重大，当场表示，他一定安全把西瓜石带回家乡，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它，到时候让刘石禅过来赎回就是。同时他又坚决表态，一分利息也不要，因为刘石禅救了他一条命，他们是兄弟，他应该回报。他把自己的住址写在纸条上，交给了刘石禅。又向刘石禅要台湾的住址，必要的时候，他会把西瓜石亲自送台湾去。刘石禅却不肯把自己的住址告诉赵国龙，说他相信国龙兄弟，到时候他一定带着钞票前来赵国龙家，赎回石头和看望他一家。

最后，刘石禅说他在老眉镇这一遭遇，让他彻底醒悟，他们来这里不是赌石，而是赌命。他发誓今生再也不做赌石生意，也劝赵国龙：“兄弟，回家吧，替嫂子看眼病去吧，还是过太平日子好。”

赵国龙流着泪说：“石禅兄弟，我听你的话，等着你来我家乡相聚！”

赵国龙接受刘石禅的重大嘱托，背上西瓜石，精心选择了一条最安全的路线，又是风餐露宿，吃尽苦头，回到了蟠龙山区的赵家沟。赵国龙的安全到家，让婆娘阿珍十分高兴，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看到光明了。女儿赵玉看到父亲背回来一块石头，知道是块宝贝，不然他不会千里迢迢把它背回家。不过，赵国龙却心有内疚，因为，他带回的钞票，仅能付清向亲友借的钞票和高息，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替阿珍看眼睛。他怀着内疚的心情，把这一年多在缅甸的不寻常经历如实告诉给妻子和女儿听，最后他又充满信心对她们说，最多等一年，他的台湾兄弟一定会来赎回这块西瓜石，到时候钱就有了，再苦也要熬着。

阿珍听了，感到丈夫没有做错，默默点头。女儿赵玉却提出了一连串的质疑：如果那个台湾商人不过来赎回这块石头呢，如果这块石头是假的呢？因为，台湾商人没有把他的住址告诉父亲，这明显具有重大疑点，也就是说，如果石头是假，或根本不值钱，你就是到台湾，也找不到他住在哪个旮旯……赵玉说到这里，心头越发急了起来，感到父亲上当了。

赵国龙直摇头笑了，说：“对人啊，不能从坏处想，这块石头我不会走眼，它不是值500万，可能上亿，这石头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放心等着台湾兄弟过来……”

于是，赵国龙一家等啊等，到了第二年三月，也就是一年期限到了，他们望眼欲穿，可是刘石禅的影子也没有见着。也就在这时，阿珍的眼病突然加深，原来眼前还能看出像影子模样的东西，现在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到了白蒙蒙一片。幸好，她在失去视力的情况下，已经慢慢练成了双灵敏的耳朵，父女俩去山坡干活，她能独自洗衣、做饭，甚至摸索着去山坡替干活的赵国龙和女儿送饭送茶。

不见台湾那边刘石禅过来赎回赌石，赵玉再也沉不住气了，对父亲说：“娘的眼睛不能再等了，赶快把那块石头卖了，卖多少钱，扣除自己的，余下的放着，刘石禅若过来，我们交给他就是了，决不昧他一分钱。”

赵国龙说：“不可，我的台湾兄弟决不会食言，也许他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再等等。”

阿珍知道丈夫的脾气，答应人家的事，就是要了他的命也要做到，叹口气对女儿说：“你爹说得不错，再等等。再说，台湾的刘石禅救你爹一条命，他一定是个好人，绝对不会使坏心眼。”

“妈，这话别说，爹也救了他一条命，都抵过了，谁也不欠谁。”赵玉嘟着嘴气鼓鼓的，“你的眼睛不能拖下去，卖石头也是迫不得已。”

赵国龙坚决不同意出卖西瓜石，说：“如果把石头卖了，他过来了，叫我怎么向他交代？”

这事一拖又是三四个月，还是不见刘石禅过来。赵国龙心里发急，因为阿珍的眼睛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赵玉为了娘的眼病，也急得没有好脸色给父亲看。赵国龙内疚地对婆娘和女儿说：“对不起，我们再等等，等等。”

不久，赵国龙同女儿在村前的山坡地上干活，山村里来人着急地喊他们回去。父女俩回到村头一看，发现阿珍躺在山溪边上的石头上，已经没有了气。她手里紧紧抓着女儿的一件衣服。最近下了大雨，山水大，阿珍来山溪洗衣服，眼睛看不见，脚一滑，摔进了山溪，村里人救起她，已经没有了气。

父女俩疯了似的抱住阿珍，哭得群山也悲咽起来……

把阿珍的后事处理后，赵玉对父亲更加怨恨起来，如果早把那块石头卖了，治了娘的眼病，悲剧就不会发生。赵国龙也悲痛欲绝，感到自己确实有责任，对不起妻子。女儿说，那是块晦气的石头，赶快出手，不能再放在家里了。赵国龙还是直摇头，说什么也不能把石头卖了。

夜深人静，赵国龙听着呼呼的山风掠过山村，想着婆娘的离去，难受得怎么也睡不着。他常常半夜起来，站在屋角，翘首遥望繁星闪烁的东南方向，嘴里喃喃地喊：“兄弟，我的好兄弟，什么时候过来呀……”

四、承诺难兑

正当赵国龙望眼欲穿盼着刘石禅来大陆的时候，台湾那头的刘石禅因故不能来大陆兑现承诺，也是焦急万分。

去年三月，刘石禅同赵国龙在缅甸分手回到台湾后，立刻从银行取出存款、赎回债券，东奔西走向亲友借款，可是一年多过去了，他想尽了办法，还差200万。他在筹款过程中，一颗心像被什么揪着似的，一阵阵的发跳，常常半夜惊醒过来，隐隐感到大陆方面出了什么事似的。看看同赵国龙约定的一年期限已过，急得他日夜不安，怎么携款去大陆兑现他的承诺？

又过了二三个月的一天深夜，刘石禅刚刚合上眼皮，突然感到胸前阵阵疼痛。以前这毛病他已犯过，医生检查后告诉他，心脏有点问题，不能太劳累。一年多来他白天奔波，晚上睡不好，这病又犯了。他急忙坐起身，服了一颗速效救心丸，以他过去的经验，胸痛十来分钟就会好转的。哪里知道，这回发病来势凶猛，服下去的救心丸根本不起作用，胸口刀割般绞痛，又像被塞住了似的，气都喘不过来。不一会，他冷汗淋漓，意识模糊，出现了濒临死亡的恐怖感觉。他心里喊着，不能死，不能死……仅存的一点意识让他咬紧牙关，伸手拨通了医院急救电话。

当刘石禅清醒过来的时候，医生松了口气告诉他，好险，晚来医院半个小时，他的命就没有了。医生对他的心脏做了全面检查，最后确诊：冠状动脉严重堵塞，有的地方要装支架，有的地方要搭桥。

刘石禅问：“做手术要多少钱？”

“200万左右，因为手术要分几次完成，十分复杂。”医生回答。

刘石禅急忙摇头，如果做手术花去200万，大陆还去得成？这钱是万万不能动的。他想了阵子，又问医生：现在他不动手术，有没有生命危险？“坚持服药，不能劳累，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毕竟你的胸腔里埋下了颗定时炸弹，还是及时排除的好。”医生警告他。

刘石禅从病床上坐起身，用坚决的语气说：“我没有那些钱，让我先出院，等有了钱一定要动手术。”

医生拗不过刘石禅，交代了注意事项，让他出院了。

刘石禅出院不久，继续奔波在亲友中间筹集钞票。也就在这时，在英国一所名牌大学深造的儿子刘宸栋，正巧回台湾为导师出趟差，抽空回家看看父亲。刘宸栋惊异地发现，父亲一下变苍老了，本来乌黑的两鬓染了层白霜。刘宸栋十来岁时死了妈妈，为了抚养他，刘石禅没有再婚，因此他对父亲是十分敬重的。他着急地问：“爸爸，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样？”

开始，刘石禅想瞒着这件事，不想让儿子为他担心，影响了他的事业。可经不住儿子再三焦急的盘问，刘石禅只得把去年在缅甸遇上的坎坷事，同大陆的赵国龙结成的生死交往，以及他为了筹到800万钞票而劳累得突发心脏病的事告诉儿子。最后着急地表示，去大陆赎回西瓜石的期限已超过三四个月，再不能拖，可是，还有200万钞票没有着落……

刘宸栋听后，深深为父亲同赵国龙在患难时结成的生死之情感动万分，也觉得自己应该为父亲分忧。他想了想，心里跑出个主意，便对父亲说，让他立刻回英国，三四天后一定把钞票带回来。

刘石禅寻思，儿子还没有参加工作，只是在英国高校进修，虽然导师能给点报酬，也只能是生活费而已。他说：“不用了，我想办法吧。”

刘宸栋要父亲好好养病，别为他担心，当天搭上夜航飞英国了。

过了三四天，刘宸栋带回了50万英镑，去银行兑换到五百多万人民币，这样，去大陆赎回西瓜石和替父亲治疗心脏病的钞票绰绰有余了。

刘石禅感到奇怪，这钞票哪里来的？刘宸栋笑笑告诉他：原来，刘宸栋在英国进修期间，同导师共同搞了个专利，再花一年时间，这个专利就可以500万英镑的高价卖给一家公司，到时他可得100万英磅报酬，按汇率，人民币一千多万。为了让父亲完成他的刻骨心愿，同时也可以替父亲动手术，他毫不犹豫提前把专利割给了导师，而导师只给了他50万英镑。仅仅一年时间，他少拿了一半报酬……

刘石禅难受地抱住刘宸栋，感到儿子为自己牺牲太多了。刘宸栋却笑笑回答：“爹，钱可以再挣，可是一个人的信用不能丢！”同时，他这回向导师请了充裕的假期，陪父亲动手术。

刘石禅动手术后的住院期间，总感到大陆那边的赵国龙，越来越急迫地呼唤着他，他要提前出院。医生警告他，不行，这期间绝对不能多动，即使出院后，也只能做些轻微活动，半年内不能远行，以免出意外。那怎么办啊，急得他在病床上坐卧不安。

刘宸栋看到父亲急得如此模样，心里又有了个主意，说：“爹，你安心住院，不如让我代你去大陆，把西瓜石赎回。”

刘石禅感到儿子的主意不错，便写了封信，告诉了赵国龙的家乡住址，最后郑重交代儿子，到大陆后代他向赵国龙说明，他不能亲自如期去大陆赎回西瓜石的原因，并致深深歉意。又交代，在赎回西瓜石的同时，把这封信让赵国龙拆开……说到这里，他脸上一阵难看，像是还有难言的隐秘……

五、深山奇遇

刘宸栋接受父亲的嘱托，带上支票和现金，坐飞机，再转乘长途公交汽车，一路颠簸，进入莽莽大山。他爬了两天弯弯曲曲的山路，几经周折，才来到蟠龙山下，便向山民打听赵国龙住的赵家沟怎么走。

山民告诉他，赵家沟在蟠龙山的南山坡，需要翻山过去，而刘宸栋此时正在蟠龙山的北侧。为了完成父亲心愿，他振作精神，一口气翻过了山，看到不远的山坡上，零零落落散落着石头屋子，显然就是赵家沟了。进村后一打听，山民竟然说这个村叫曹家沟，村里都姓曹，赵家沟在山那边。

刘宸栋一听傻了，他翻山前山民把赵家沟误听为曹家沟了，赵和曹的读音对山民来说，差不多啊。他看看天，太阳快傍西山头了，再不翻过去，来不及了。此刻，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多么想找个地方休息，可是，他不能在这个村子过夜，父亲在台湾那边盼着他，赵国龙在山那边的赵家沟等着他，他一刻也不能停下，于是挺起身子，揉揉酸痛的双腿，心里喊：“翻回去！”

都说走回头路是十分窝囊的，越走越难受。是的，刘宸栋又饿又累，每爬一步山路，双腿就颤抖几下，背心淌出冷汗来。他从路边折了根树棍，咬紧牙关，撑着一瘸一拐翻回到蟠龙山的北侧，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山上山下弥漫着一片暮霭。当他看到出现在山坡下的一个山村时，心想这一定是赵家沟了，不顾劳累，加快了脚步，可快进村的时候，他眼前突然发黑，双腿被一块石头一绊，一个踉跄摔下一条小山沟，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从山路上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山妹子，背着个药草篓子，不过走路不大利索，摸摸索索的。后面跟着个四十五六岁的男子，拄着根树棍，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他们来到这条小山沟，发现山沟里滚着个小伙子，男子伸手一摸，小伙子胸口是热的，嘴边有气，只是神志不清，脑袋摔昏了。他立刻朝前面的山妹子说：“这个小伙子摔昏了，山里晚上冷，如果躺在这里，非冻坏不可，让我背他回我们家喝口热汤吧。”

可是他背了几下，无奈一条左腿没有力，怎么也挪不开步。一旁的山妹子突然把背上的竹篓子交给男子，说：“爹，我来背。”

男子点点头。山里妹子蹲下身，咬一下嘴唇，把小伙子背上了肩。山里人淳朴，一个妹子家做这样的事，父女俩一点也不感到有什么别扭。

当然，这个摔昏的小伙子就是刘宸栋了，他在凉凉的山风的吹拂下，被山妹子背得一颠一颠的，慢慢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居然被一个姑娘背着，姑娘还气喘吁吁的，脸一红大喊：“停，停下！”

山妹子听到小伙子醒了，停下脚步，放下了他，说：“你醒啦，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走吧。”

刘宸栋万分感激地道了谢，又问：“前面的村子是不是叫赵家沟？”

撑拐棍的男子仔细看了刘宸栋一眼，心头“怦”的一跳，回答：“是呀，小伙子！

“村里有没有叫赵国龙的？”刘宸栋继续问。

“我就是，小伙子，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赵国龙盯住他。而那个背刘宸栋的山妹子也瞪大眼睛看着刘宸栋，当然，她就是赵国龙的女儿赵玉了，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珠无光，眼前只有模糊的影子。

刘宸栋激动起来，扑上去拉住赵国龙的手，大声喊道：“赵伯伯，我叫刘宸栋，我爸爸叫刘石禅，他说你们是生死相交的亲兄弟，他不能来大陆，叫我代他过来把那块西瓜石赎回去！”

赵国龙激动地抱住刘宸栋，泪水淌下来，嘴里不住地说：“石禅兄弟不能来，儿子来，一个样，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我放心了。”

谁知道，赵玉一听她刚才背的是台湾刘石禅的儿子刘宸栋，怨恨的泪水哗哗直流，朝刘宸栋大喊：“我恨你爸爸不守信，恨恨……”她跌跌撞撞奔在前头，到家后抱出那块给他们一家带来祸害的西瓜石，重重塞到刘宸栋怀里，指着门外大声喊：“刘宸栋，西瓜石还给你，留下钞票，两清后你赶快离开，我们不欢迎你！”

六、两代情深

赵国龙连忙阻止住女儿赵玉，说他同刘石禅是兄弟，他们俩就是兄妹。刘石禅不能过来，一定有他的为难之处。说着把刘宸栋拉进屋里，问刘宸栋，他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能亲自过来，他日日盼，夜夜等……

刘宸栋便把父亲这一年多来筹钱的曲曲折折，以及最后他提前中止了同英国教授的一项专利，才凑足了钱过来的经过告诉赵国龙父女俩，最后又说，他父亲动了心脏手术，躺在医院里……赵国龙父女俩听了，明白刘石禅未能按期来大陆赎回西瓜石，果然有着难言的原因。

这时的刘宸栋看到赵国龙撑着树棍，赵国龙的妻子又不见，更为奇怪的是，赵玉的眼睛暗淡无光，他把疑问提了出来。

刘宸栋提起这些事，让赵国龙眼睛发红，十分悲痛。赵玉头一偏，伤心落泪。赵国龙把他抱了西瓜石回到家乡赵家沟后，家里发生了许多不幸变卦告诉了刘宸栋，特别是赵玉，她的眼睛也出了问题，视力越来越弱，原来也是遗传了娘的眼病。医生很同情这个山妹子，说如果再不移植眼角膜，也要瞎掉，说不定她娘的悲剧又会重演。因此，赵国龙父女俩多么需要钱，可是他们坚守承诺，没有把西瓜石卖掉。为了挣钱，赵国龙上山采草药，偏偏又摔断了一条腿。赵玉担忧父亲再出事，坚持一同出去采草药，好有个照应。刚才，父女俩回村，正巧遇上刘宸栋摔昏在山沟里，被他们相救，这不是说明了涛涛海峡，阻不住他们两家子的生死之交吗？刘宸栋和赵国龙父女都为对方坚守承诺而唏嘘不已。

这时，激动万分的刘宸栋看着眼神无光，却又泪水汪汪的赵玉，心里难受极了，要是父亲早点把钱送过来，赵玉的娘不会跌到山溪里，赵玉的眼睛也会提前治疗，又让他心里十分内疚。

刘宸栋吃过晚饭住下后，哪里睡得着，跑到门外的月亮地里，看着东南方黑黢黢的大山，掏出手机，哦，手机有信号能接通，他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那头的父亲躺在病床上，听着儿子的声音，情绪大起大落，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第二天，刘宸栋对赵国龙说，钞票已经有了，快送赵玉妹妹去医院换眼角膜吧。赵玉一听，蹦起来喊：“对，快让我去医院，还我一双明亮的眼睛，让我好好看看宸栋哥哥！”

赵国龙很高兴，可是想到自己拄着拐棍，怎么送女儿去医院？刘宸栋说：“国龙大伯，你放心，让我送赵玉妹妹。”

赵国龙当然放心。一路上，刘宸栋对赵玉无微不至的关心，让赵玉十分感动。车子里的旅客，还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的情侣呢。

到了医院，由于医生对赵玉熟悉，很快安排病房和手术。手术结束后，医生对赵玉说，手术十分成功，祝贺你，你有个好男友。赵玉脸一红，想解释，又忍住了。几天后，医生和护士来帮赵玉拆线。赵玉突然感到心头“怦怦”跳，大喊：“宸栋哥哥，你在哪里，快来看看我，我要看到光明了。”

刘宸栋用响亮的声音回答：“赵玉妹妹，我在你旁边看着呢，快了，你马上能见到蓝天白云了，哥哥同你一起分享……”

随着蒙在赵玉双眼的一层层纱布解开，她感到眼前越来越明亮。最后一层解开，哇，果然，她看到了笑眯眯的刘宸栋，看到了医生护士，看到了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窗外的阳光、树上扑腾的小鸟……她大喊：“宸栋哥哥，我看到了，都看到了……”泪水淌了出来。

刘宸栋用纸巾给她擦眼睛，擦得十分仔细。赵玉十分幸福地接受刘宸栋的细心照料，一旁的医生和护士才深深喘口气，激动地把这回手术成功的真相告诉赵玉：四五天前，当刘宸栋带着赵玉来到医院动手术的时候，可医院哪有眼角膜闲搁着，需要等待。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刘宸栋十分着急，背着赵玉果断地对医生说，不用等了，用他的眼角膜。医生问他俩是什么关系，他脸一热回答：“女友，为女友牺牲我心甘情愿。”医生被刘宸栋舍己为女友捐角膜的精神深深感动了，可考虑到一个帅小子如果伤了一只眼睛，毕竟要影响到他一辈子的生活，于是抱着一丝希望，打通了自己导师的电话求援，能不能不换眼角膜，治好患者的眼睛。导师听后，也被刘宸栋为女友捐角膜的无私精神所打动，答应亲自前来替赵玉的眼睛动手术，尽量不用角膜移植。导师来后，仔细检查了赵玉的眼睛，感到她的眼睛还没有恶化到非要角膜移植的地步，于是制订了周密的手术方案，精心动了手术，结果十分成功……

一切都明白了，虽然自己的眼睛没有换上刘宸栋的角膜，可是他已经有了这种无私心愿，也就是因为他的这份心愿，感动了医生和他的导师，让她重见光明。她举起双拳，雨点般落到刘宸栋身上，又哭又笑问：“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的行动好冒险，如果真的用你的眼角膜换到我的眼睛上，会叫我一辈子不安，你你……”

“因为我们是兄妹啊，你一天看不见，我心里就难受一天！”刘宸栋真诚回答，“好了，我们要感谢的是医生，是他们的好心和精湛的医术帮助了我们！”

赵玉同刘宸栋出院回到蟠龙山的赵家沟，赵国龙知道女儿治眼睛的真相后，感慨万分地说：“我同石禅是生死兄弟，我女儿同石禅的儿子胜似一对亲生兄妹，我……我高兴啊！”

七、赌石惊变

十来天后，刘宸栋要回台湾了，那天，赵国龙郑重地捧出西瓜石，交到刘宸栋手里。刘宸栋按父亲吩咐，掏出父亲写的一封信交给赵国龙。赵国龙感到诧异，打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块西瓜石是假的，品位极低，不值二三万。在异国他乡，为了活出一条性命，我求谁也不行，只能求自己的兄弟，所以，我心里一直急啊，当时再三言明你回大陆后不得出卖，就是担忧你受不了打击……现在我让儿子把它带回台湾，只不过做个留念而已。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向你赎罪！”

在这一瞬间，赵国龙的心情沉重起来。赵玉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一下变了脸色。而刘宸栋也呆呆地站着，他万万想不到父亲要赎回的西瓜石是假的，屋内的气氛顿时压抑得要下暴雨似的。

赵国龙慢慢把信揉碎，对刘宸栋说：“接通你父亲的手机，我有话对他说！”

刘宸栋十分难受地接通了父亲的手机，说国龙伯要同他通话。

“石禅兄，这块西瓜石怎么是假的呢，告诉你吧，我回到家乡后，有人看到我背回一块石头，纷纷要求看看，不少内行的一看，都摇头说是假的。我不信，兄弟相托，怎么会假？有天我偷偷背了西瓜石来到省城，请一家珠宝店的老师傅鉴定，老师傅惊讶地说，不但是真的，而且翡翠的品位极高，市价在8000万以上，如果愿意出售，马上留下，价格还可以谈……石禅兄，也许你当时急昏了脑子，看错了眼。现在我让宸栋把西瓜石带回台湾，完璧归赵……”

台湾那头，刘石禅捧着手机哭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他的心思：原来，他担忧赵国龙知道西瓜石真正的价值后，不愿意还给他，所以故意在信上说是假的。他原以为人心隔肚皮，该防的时候还得防一防，想不到大陆的赵国龙心胸是比大海还要宽阔，比山泉还要清纯，面对亿万价值的西瓜石一点不动心思，而当时他的一家多么需要钱，又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刘石禅在电话里激动地说：“西瓜石留在你那边，不用叫我儿子背回来了，我有愧，我不如你，我心里还打着小算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嫂子……”

赵国龙在电话里大度地笑了，说：“兄弟之间，我会较真吗？这块西瓜石，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叫宸栋带回了。”

第二天，赵玉送刘宸栋出山回台湾，可山路弯弯，脚步迟迟，谁也舍不得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