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2015-05-14徐宁
徐宁
这天,4号楼2单元门前悄然摆上了两个花圈,落款分别是孙子和外甥。等于公示:一个姓范的老爷子去世了。
小区是一个陈旧的大院,全是三、四层楼,与周围式样新颖的20层以上的新楼盘相比,就像骆驼群中的一窝小羊,又像房舍间的一处鸡窝。砌墙的红砖风蚀粉化,木制的窗户掉了颜色,局部出现腐朽和干裂。以此推断,这小区的房龄应在40年以上。
只有为数不多的老住户知道,退回40年,它曾经有过一个显赫的名字:地区行署家属院。时光荏苒,随着“地改市”变革,“行署”称谓早已被人淡忘。曾经的住户,有的死了,有的搬了,有的后辈继承,有的产权转移,这里就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大杂院。住户们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大多数是租户。平日大家不走动,对这个姓范的老爷子陌生得很,因为谁也没见过他。因此吊唁的人不多,几乎看不见人出人进。
与此同时,3号楼也死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丧事却是另一番风光:单元门口哀乐高奏,花圈密集,还有一些没有展开的成堆摞着。门前摆了张小桌,设了专门管收钱的账房先生,前来凭吊的人成群结队,络绎不绝。老太太是个普通退休职工,人们热捧,只因她的女婿是个局长。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由此可见。
范家灵堂摆起来了:正对玄关的整面墙蒙上黑幛,上方挂遗像,摆荤素三样、蜡烛和香炉,地上放个脸盆,是为了烧纸。几乎没人上门,哀乐也免了,家里人就在灵前静坐着,一边拨弄纸灰、续纸,一边谈些有关无关的话,场面冷清。
老爷子享年100岁,夫人、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均在十几年前相继去世,这些老爷子都不知道。80多岁时患了老年痴呆症,也就是“阿尔茨海默病”,生活一塌糊涂,甚至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最后成了植物人,僵尸一样躺着,获取营养全靠饲管。
老爷子一直跟着孙子过,更准确地说是自他丧失自理能力后孙子搬过来跟他过。孙子、孙媳状况也不好,都是下岗、改制职工,一个在私企打工,一个在保洁公司上班。两个重孙一个当兵,一个在外地上学。雇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当“男保姆”,全天照顾这样一个痴呆老人,月薪四千多元。
出殡的日子到了。老人化妆后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太平间灵床上,等待家人最后的诀别。就在仪式准备开始时,有个公务员模样的人突然光临:“请问,谁是范老先生的家属?”老爷子孙子说:“我是,有事吗?”那人说:“请稍稍耽搁会儿,市里领导要来追悼和告别。”
几辆大轿车开过来,下来一大群气宇轩昂的人物。先来的那人赶紧介绍:“这是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这是市长,这是政协主席,这是纪委书记……”林林总总,上百人之多。
追悼活动完全由官方操控了。市委书记致悼词:“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怀着无比沉痛和敬仰的心情,怀念我们市政府前身,行署老专员范新民同志……”
从追悼词中,人们才知道这个悄无声息死去的老爷子曾经的辉煌:1915年生于贫苦农民家庭,“卢沟桥事变”后投身革命,隶属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参加过著名的“百团大战”、粉碎“五一大扫荡”,解放战争时期参加过新保安阻击、攻克太原、进军大西北等战役以及“抗美援朝”战争,曾在兵团耿首长身边工作过。上世纪60年代转业,相继担任县长、县委书记、专员公署副专员、专员,70年代末离休。一生勤政、廉洁、耿直、朴素,从未利用职权为个人和家庭谋过私利,家属中无一人从政经商,以致身后冷清寂寞。
市委书记最后说:“我们今天隆重追悼范新民同志,就是提倡立党为公、清正廉洁的革命精神,在职时兢兢业业、任劳任怨,退职后回归平民、默默无闻,不仅自己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也不遗泽于家属后人,让党的优良作风和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重新建立起来。”
在场的人们都十分感动,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眼圈也潮湿了。人们不由想:也许唯有如此以身作则、现身说法,才能真正彰显我们党立党为公、从政为民的宗旨。
工作人员顺便告诉老爷子家人,那个借岳母丧事大操大办、大批人员吊唁送礼的局长,已被纪检部门立案调查。
起灵了,书记和主要领导抢先抬起了灵床,缓缓走向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