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理由杀的理由：当留学热遇上祖孙情

雪痕

为了把儿子童童送出国留学，牡丹江市的公永欣不惜血本。可就在他全力以赴时，儿子却不干了。追根溯源，竟是前岳母、儿子的姥姥在作祟。

这是为什么？当留学热遇上祖孙情，会发生怎样的碰撞和纠葛？

2015年初，牡丹江市一起惨案，发人深省……

家庭矛盾无处可遁，送儿留学成法宝

“爸爸，我在姥姥家。”2014年12月31日傍晚，公永欣接到了儿子用前妻的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马上挂断，他接着回拨几次，都没人接，不禁肺都要气炸了……

公永欣1983年出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家在阳明区城乡结合部，独子。1999年，他初中毕业考入牡丹江商校，与同学吴桂艳恋爱了。吴桂艳因幼时患哮喘，上学晚，比他大两岁，她也是牡丹江人，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刘亚茹是化工厂会计，她还有一个妹妹吴桂华。2002年5月，吴桂艳将公永欣领回了家，刘亚茹却坚决反对，认为公永欣家太穷，配不上女儿。吴桂艳非公永欣不嫁，要死要活。女儿个性执拗，刘亚茹怕出事，才勉强同意了。这年9月，公永欣应聘到牡丹江市永恒家具厂工作，吴桂艳则在一家家政服务总公司做管理。2004年初，吴桂艳意外怀孕，举行了婚礼。婚后，刘亚茹不待见女婿，公永欣也认为岳母嫌贫爱富，和她客气而疏远。

这年10月初，吴桂艳生下了儿子童童。看到外孙，刘亚茹欣喜若狂，刚退休不久的她大包大揽，对公永欣表示：“你妈身体不好，我来伺候月子，以后孩子由我带。”公永欣拒绝了：“不用。我妈身体扛得住。我们家住平房，孩子玩起来方便。”公永欣结婚后，就住在父母家隔壁。母亲患有肺气肿，但也想带孙子。刘亚茹十分失落。小两口为孩子谁带还吵了一架。吴桂艳母女最终让步。

经此一役，女婿和岳母的关系自然没有改善。

童童越来越招人喜欢，刘亚茹对他的关切与日俱增。每隔几天，她都要跑到亲家家看孩子。到了周末，就让女儿把孩子带过去，直到周日下午才恋恋不舍地送走。刘亚茹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孩为此生最大缺憾，都弥补在了外孙的身上。只要童童喜欢的东西，她都无条件满足。2005年11月，童童刚会走，刘亚茹见邻居家从省城买回一辆四轮电动车，她也去买回一辆。吴桂艳心疼钱：“妈，这种车不实用，孩子不见得喜欢。”刘亚茹不在乎：“他就是玩一天，妈也高兴。”

在姥姥的宠爱下，童童对她特别亲。公永欣不时提醒妻子：“孩子得管严，别让你妈宠坏了。”吴桂艳觉得丈夫不可思议，两口子没少吵架。

2010年，公永欣被提拔为销售经理，月收入上万元。在此之前，他通过炒股，也赚了几十万元。这年年底，他的老屋房子拆迁，他和父母各还建了一套大房子，另外还补偿了两套门面房，一套70平米的小房子和几十万的补偿款。日子好了，公永欣变得骄纵，加上工作忙，经常出差，吴桂艳疑心重，老怀疑他有了外心，两人三天两头吵闹，一刻也不安生。

2011年，两人又发生了激烈争吵，公永欣打了吴桂艳一顿，婚姻走到了尽头。吴桂艳提出了离婚，公永欣的父母舍不得孙子。公永欣给了妻子那套70平米的房子和20万元现金，争取到了儿子的抚养权。

据案发后，吴桂艳父亲对警方供述：对女儿和女婿离婚，刘亚茹是支持的。刘亚茹为人清高，先前瞧不上公永欣，并非单纯因为他条件差，而是认为公永欣个性狡猾，心机重，不够直率坦诚。而身为教师的二女婿（和刘亚茹的二女儿吴桂华于2012年结婚）家境一般，但单纯正直，就颇得她的喜欢。再者，她痛恨公永欣总是惹女儿生闷气，每次女儿哭着回娘家，她都气得直嚷：“离婚！”但她舍不得童童。原本想让女儿力争童童的抚养权，可看公家的架势，抢不过，又担心女儿带个孩子难找对象，才罢了。担心公永欣会限制童童与她来往，她放下了架子，和老伴一起两次和公永欣谈判，拿出了从未有过的诚恳：“永欣，过去咱娘俩不对眼，不管怎么样，我是童童姥姥，你得让我随时见到他。”公永欣怕节外生枝，一一答应了。刘亚茹又让女儿把这个要求写在离婚协议里。事实上，吴桂艳离婚后，每到周六就把童童领回家过周末，童童也一如既往地与姥姥很亲。刘亚茹才稍稍安心了。离婚后，公永欣反而和岳母的关系融洽了，感恩于她的付出，他还给岳母买过不少营养品。

一切，都前所未有的和谐，事情突变在2014年初。这年1月，公永欣再婚了，又娶了妻子于少丽。于少丽与他同单位，1989年出生，年轻漂亮，也很有个性，是她先追的公永欣。结婚前，公永欣曾有言在先：必须善待童童，于少丽也满口答应。然而，结婚后，童童却对后母非常抵触。当时，童童已是牡丹江一所重点小学的四年级学生，学习成绩不错，对人也很有礼貌。但对后妈，他根本不买账，于少丽给他买东西，他随手就扔在一边。一不高兴，就气咻咻地去奶奶家吃住，几天不回家。作业敷衍做一下就去看动画片，经常看到深夜，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留学路上遇到“拦路虎”，被腰斩的祖孙情

公永欣十分着急，怪妻子不迁就孩子，两人经常争吵。2014年4月的一天，童童把刚买了不久的一个平板电脑摔坏了，于少丽说了一句：“这么不知小心，两千多块钱呢。”童童冲过来：“你管得着吗？是我爸爸买的，又没花你的钱。”于少丽气得大哭，一旁的公永欣亲眼见识了儿子的顽劣，才意识到错怪了妻子，狠狠骂了童童一顿。童童当即跑到了姥姥家，吴桂艳十分心疼，骂公永欣有了新欢忘了儿子。童童有妈妈撑腰，回家后也更忤逆了。

2014年8月，公永欣的远房表哥马涛从美国回来探亲。公永欣对这个表哥十分推崇，做东为他组织了一个二十几人的宴会，接风洗尘。在场的很多亲友，都在向马涛请教孩子留学的事情。聊得热闹，公永欣也动了心，他回家后这样对于少丽说：“你看到了，我们亲戚好几个都打算让孩子出国念书。我看你和童童老处不好，再拖下去我怕孩子毁了。我想请表哥把童童办出去念初中，反正早晚要出去的。”于少丽也正为继子烦躁，就同意了。

马涛答应帮忙，但同时也提醒公永欣，依照美国现有的留学条款，孩子要争取到好的中学，最好要有托福成绩。虽然美国的好初中不像高中那样严苛，有的学校只需要提供SLEP考试成绩（中学生英语水平考试），但面试时对学生的英语水平要求很高，所以童童的英语水平必须迅速提高。

得到这个承诺，公永欣心里有底了。回到家，他和于少丽交了底：“我手里的积蓄，加上股市里的资金，一共有近百万元资金，这笔钱就作为童童的留学资金。你放心，我们有门面出租，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等童童去美国后，咱再要个孩子。”结婚后，因为童童，于少丽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丈夫这番知心知底的承诺，令她十分感动。

这之后，如何提高童童的英语水平，成了公永欣的重中之重。他打算让儿子既考SLEP，也试试托福，力争进好学校。为了让孩子挤出时间学英语，公永欣安排父母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好让儿子中午节省时间。晚上，他再把孩子接回家，聘请家教突击英语。周末他又在新东方给儿子报了班，课程也排得满满的。

这样，童童就没时间去姥姥家玩了。一个10岁的孩子，一下被管束起来，童童很不习惯，经常向姥姥抱怨。起初，刘亚茹听说孩子补习英语，还很支持，然而，当刘亚茹听说童童这是为留学做准备时，当即不干了，打电话给公永欣：“你让童童留学，这么小的孩子你有没有搞错？你经过我们允许了吗？”

公永欣早前就和吴桂艳沟通过，她也很支持。于是，他忽略了刘亚茹。看她反应这样激烈，他只有耐心解释：“不是现在去留学，是等他小学毕业以后。现在初中留学很普遍，我以为您一定很支持，就没提前和您商量。”刘亚茹越说越激动：“我看你动机不良，就是想不让我们见面。你就是一个阴谋家！”公永欣也来了气，顶了几句：“孩子去美国，我也见不到了。我阴谋啥了？是你自己心理阴暗……”

两人吵了一顿。回家后，公永欣把和前岳母争执的经过对妻子说了，他异常郁闷：“光抓孩子学习就够头疼的了，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于少丽劝解丈夫说：“老人有想法也正常，你多和她沟通就好了。”

之后，公永欣听从妻子的话，多次和刘亚茹沟通，但刘亚茹就是想不通。他又拜托前妻出面，也收效甚微。时间一长，他不予理睬了。

案发后，据童童对警方说：“我不想出国，我的小伙伴都在这，出去肯定不好玩。我姥姥说了，我爸就是为了他的小老婆，巴不得我早离开家。他天天像监工一样监督我背单词，我烦都烦死了。”公永欣倾注了全部热情和财力，在儿子和前岳母那却遭到了抵触。

案发后，据刘亚茹的老伴讲：“我老伴总是骂我大女儿糊涂，上了公永欣的当：‘低龄留学弊大于利，很多孩子学坏了。人家小老婆看童童碍眼，你这个亲妈也跟着起哄。我大女儿正在恋爱，她曾私下跟我交流过，支持公永欣的做法。但怕母亲生气，她只有顺从：‘公永欣现在是孩子的监护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女儿不‘争气，我老伴又开始要求我一起去找公永欣，逼他改主意。我表示管不了，就躲出去和棋友下棋。”

案发后，记者曾多方采访，得知刘亚茹原本就是一个对人对己都要求很高的人，经历更年期后，她的个性更强势了，在家里也说一不二。我们可以想象，得不到女儿和老伴的支持，她的烦躁到了什么程度。

而这些，显然并没有引起公永欣的重视。

孰对孰错：一桩惨案引发诘问

2014年10月的一天，公永欣接到儿子英语补习老师的电话，称童童最近上课老走神，布置的作业也不做，成绩急速下滑，让家长配合找一下原因。

据案发后，于少丽对警方讲：“我老公接到老师电话，气死了。童童的辅导费每月上万，我们不惜血本，为的什么呀？所以，那天童童一放学，老公就把他关在屋子，逼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孩子嘴硬，又爱犟嘴。我老公问不出所以然来，一下急了，拿皮带抽了他一顿。我去拉，他把我赶了出来，把门反锁了。后来，我老公怒气冲冲地拨通了吴桂艳的电话，嚷了一通。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说：吴桂艳，你告诉你妈，再使坏我让她好看。你们最近别想见童童了。”

据案发后，记者了解：当时童童禁不住父亲的打，交代说是姥姥告诉他，国外这不好那不好，让他不要出去。他正处在贪玩的年纪，对父亲的管束又非常抵触，更不想学了。他每天人虽然在上课，但心早飞了。

其实，客观而言，刘亚茹的言行确实对童童产生了不良影响，但归根结底，是孩子也在抵触，所谓“姥姥言”更多的是孩子在挨打之下的借口和狡辩。但在气头上，公永欣把这一切，都归结在了前岳母身上。

为防止前岳母再使坏，公永欣每天亲自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包括辅导课。他还给童童制订了严格的时间表，给妈妈打电话，也必须当着他的面。在SLEP考试和托福考试结束前，他还禁止童童去姥姥家。童童毕竟是个孩子，抵触了一段时间，也就顺从了。

对公永欣的做派，刘亚茹气疯了，吴桂艳也劝前夫说：“我暂时见不到孩子没什么，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妈。一旦孩子留学，见面更不容易了，你要体谅老人。”

公永欣态度坚决：“是你们逼的。等孩子考完试，我天天让他陪着你妈。”吴桂艳没办法，劝母亲忍耐一下。刘亚茹寸步不让，当着女儿的面打电话给公永欣：“我要帮女儿讨回童童的监护权！”公永欣嗤之以鼻：“你告我啥？我没不让你看孩子，你随时来我家。”

据案发后，吴桂艳对警方说：“我妈气得直发抖，大骂公永欣是无赖：‘我去他家看那算什么了？探监？他凭什么剥夺我和孩子在一起的权利？我妈的心我懂，见不到儿子我也难受，可我也能理解公永欣的一片苦心，两个人都没错。所以，我也就没管了。”

公永欣的强势苦了刘亚茹。连续一个月没见到童童，她简直要疯了。无奈之下，她只有去学校大门口见童童，或者去公永欣家呆一会，这样的见面，更让她气愤难平，哭着对女儿说：“我是孩子姥姥，凭什么这样对我？”2014年11月，公永欣出差了，在刘亚茹的恳求下，公永欣的父母瞒着儿子，让童童回姥姥家呆了几天，刘亚茹又哭又笑，高兴得半夜都睡不着。

2014年12月，刘亚茹因心律不齐住院半个多月，身体不舒服，让她更加思念外孙，一再恳请大女儿把孩子接回来住几天。12月31日这天，吴桂艳在电话里跟公永欣商量，等放假了把童童接过来住一天，公永欣坚决不同意，说童童的课排得满满的，这个假期很关键。刘亚茹得知后，十分生气，嚷了起来：“童童又不是他公永欣的私人物品，我见不到孩子，就不要活了。”母亲的个性，吴桂艳很清楚，前夫她又说服不了。于是，12月31日下午，她干脆守在学校门口，把童童强行接回家里。那天，公永欣刚好堵车，找不到童童第一时间给前妻打去电话，当时她并没有承认。后来想想又不妥，这才让童童用她的手机给公永欣打了一个电话。她还发短信说：“你就让童童在这住一天。前段时间你出差了，他来住过，不是啥事也没有吗？”

正是这个短信激怒了公永欣。据案发后，公永欣的母亲说，儿子问清楚他们私自让孩子去姥姥家，把他们说了一顿。此后，童童也没有回家，原定的课程都耽搁了，公永欣打电话给前妻，她说自己在加班：“你让步一下不行吗？我妈病了。”就再也不接电话了。公永欣彻底火了，两天后的下午4点，他跟于少丽说出去办点事，一个人到厨房揣了一把菜刀（案发后，公永欣录过一段简单笔录，这是他的原话）在怀里。然后，开车直奔刘亚茹家。刘亚茹并不知已经大难临头，正在客厅扒蒜，大女儿和小女儿吴桂华在厨房包饺子，童童在电脑前打游戏，刘亚茹的老伴外出下棋，小女婿加班去了。

听到敲门声，刘亚茹不假思索地打开门。见来人是公永欣，她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公永欣也冷冷地回答：“来找我儿子！”童童听出是爸爸的声音，悄悄藏在了衣柜里。公永欣见客厅没有，又进卧室看，可一连看了两个卧室，一间书房，都不见儿子，他大声质问刘亚茹：“我儿子呢？你把他藏哪里了？”

“你没雇我给你看着，我咋知道？”刘亚茹打开门，赶公永欣出去。公永欣满脸通红，冲刘亚茹大叫：“童童在哪里？”刘亚茹也大喊：“滚！”扑上去又抓又挠，往外推他。公永欣顿时失去控制，从怀里抽出菜刀，朝着刘亚茹的头部猛砍下去，刘亚茹倒在了血泊中。吴桂艳闻讯出来，与公永欣厮打在一起。厨房里的吴桂华听到动静，看见姐姐与公永欣厮打在一起，返回厨房摸起厨房的一把斧头冲出来，朝公永欣砍去。三个人乱作一团，都倒在血泊中。邻居家听到动静报警，牡丹江市阳明区桦林社区警务大队（桦林派出所）民警赶到。经法医检查，刘亚茹已停止呼吸，民警拨打120，将公永欣、吴桂艳、吴桂华送往医院急救，同时在卧室里发现了抖作一团的童童，他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经抢救，吴桂艳、吴桂华脱离了生命危险，公永欣在做完简单笔录后的第三天，脑疝发作死亡。而童童现在依旧没能走出阴影，恢复上学。

留学低龄化越来越普遍，很多家长不惜一切将孩子送往国外留学，这无可厚非。然而，孩子的家长望子成龙之际，往往忽略了和孩子隔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感受。父母心可理解，祖孙情更难舍，沟通不畅，会引发社会问题，甚至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