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兵丈夫”杀妻：那28年的恩情与惆怅

添乐

28年前，王新军的妻子张梅患病瘫痪在床，他不离不弃，将妻子照顾得妥妥帖帖，成为扬州远近闻名的“标兵丈夫”。感念丈夫的深情，张梅冒死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就在女儿举行婚礼15天前，王新军突然将妻子杀害，然后自杀未遂。消息传来，全城震惊。标兵丈夫为何杀妻呢？

2015年8月7日，笔者在江苏某监狱采访了正在服刑的王新军，同时走访了受害人家属和办案人员，终于还原了幕后真相……

出嫁前半个月，母亲突然离奇死亡

2014年5月13日，刚生下儿子不久的江苏扬州仪征市十二圩的女孩王琳，正在“婆家”坐月子。王琳21岁，虽然跟男朋友领了结婚证，但是没办酒席，这在当地人眼里，还不能算“结婚”。这天，距离举行婚礼的日子只有15天了，王琳满怀欣喜地等待着。

这天上午9点左右，王琳接到了大伯王新宾的电话：“琳琳，不好了，出大事了！”电话那端，大伯的声音显得很局促！“什么大事？”王琳心中一紧。

“你妈妈出事了！赶紧回来吧！”还没等王琳追问明白，王新宾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母亲究竟出了什么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来不及想太多了，王琳急忙叫来了丈夫赵伟，急切地说：“我家出事了，你赶紧把我送回家吧……”

王琳的婆家和娘家离着不远，没多久他们夫妇就赶到了。这时，家族的长辈们都站在王家的院子里了，面色凝重。当王琳要进院门时，就被伯母劝住了，一来是在当地有风俗，说是坐月子的女人不能进娘家的门，否则不吉利;二来，长辈们已经报了警，他们正在等警察来现场，大家都没能进正屋的门。大家让小夫妻俩在院门口等，王琳紧紧抓住丈夫的手，直哆嗦。

从长辈的交谈中，王琳得知了一个噩耗，母亲张梅已经不幸去世了。王琳顿时泣不成声，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让父母看到自己走进婚姻的殿堂，现在婚期就在眼前，母亲怎么就撒手人寰了呢？

当时，父亲王新军在院子里，非常沮丧，伤心不已，王琳只能向其他长辈打听消息。不过大家谁也没能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她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久，仪征公安局民警赶到现场做调查，张梅就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什么伤痕，但是眼睛没有合上，显得心有不甘。王家人反映，除了8点多钟王家的一个亲戚进屋门，发现王琳的母亲张梅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一看人已经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入过这个现场，现场保护得非常好。

接受调查时，王琳告诉民警，就在前一天，母女俩还通过电话，母亲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很好，怎么可能一大早就暴毙了呢？她怀疑母亲是死于他杀。这究竟是正常死亡还是他杀，警方一时没下结论。

民警勘查完毕后，王家亲人进入案发房间。大家发现，房间并不凌乱，不像有人动过。所以，有不少亲戚觉得张梅是寿终正寝，王琳过于疑神疑鬼了。

“不可能，我妈就是生活不能自理，不可能到了死的程度，她的死一定有蹊跷！”王琳哭得泣不成声。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怀疑对象，那就是她的父亲王新军。但是，父亲悉心照顾了瘫痪母亲28年，怎么可能对她下毒手呢？因此，她没把怀疑说出来。

5月14日，王家人开始张罗着为张梅办丧事，王新军茶饭不思，只是不停地抹眼泪。到了第二天，王琳还是坚持母亲是他杀。后来有亲戚看透了王琳的心思，因为她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父亲。几个亲戚一商量，觉得听任王琳闹下去，会出大乱子……

有多个亲戚找到了王琳，提出希望她能和其他几个亲友去公安局，把案子撤掉，不要再怀疑张梅是他杀，早点把遗体接回来，入土为安。“小琳，你弟弟还小，你妈妈已经不在了，如果你爸爸再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个家就彻底散了，死者不能复活，要为生者着想。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弟弟想一想……”

经过家人的劝说，王琳动摇了，同意去公安局撤案。然而，办案民警告诉王琳他们，按照相关程序和规定，已经对遗体进行了法医解剖，不是家属说撤案就撤案的。民警耐心地告诉王家人，让他们回家等消息，如果鉴定下来，张梅是正常死亡，会将遗体归还;如果是刑事案件，那就要进行立案侦查了。

王家人只好回家去等消息了。不过，大家心中都笼罩起一层乌云，看来张梅确实死得不明不白。到了5月15日，王家几个有权威的人，召集了家族近亲开家庭会议。王新宾对弟弟说：“你跟张梅生活了28年，你一定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知道些什么，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就说出来吧。”

王新军一直显得很痛苦，就在众人“发难”时，他突然跑到院外，找到了王琳，交给了她一个黑色的小包：“琳琳，这里面有7000块钱，爸爸还欠了村里的××5000块钱，你替我还给人家，另外的2000块你留给你弟弟，爸爸对不起你们！”说着痛哭了起来。

听父亲这样说，王琳顿时泣不成声，因为她明白结果被自己猜中了。王新军继续叮嘱女儿：“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弟弟，这个家就靠你了！爸爸对不起你们姐弟，对不起你们的妈妈，对不起这个家，下辈子我们再做一家人吧……”说话间，眼神中满是绝望。

说着，王新军掏出了一个农药瓶，拧开盖子就准备往嘴里倒！王琳一边听，一边注意着父亲的动作。见父亲要自杀，她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并且大声呼喊。其他亲戚赶了过来，将农药瓶夺了下来……

一切明朗了！王新军照顾瘫痪妻子28年，是左邻右舍公认的好丈夫，也是市、镇多级部门表彰的标兵丈夫，可他为何要杀妻呢？这一切说来话长……

刚生孩子就瘫痪，28年守成“标兵夫妻”

1986年初，扬州市仪征市十二圩镇22岁的小伙王新军，与20岁的张梅喜结连理。婚后没多久，他们的爱情结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可不幸的是，由于当时的经济条件有限，加上护理不当，孩子最终夭折了，而且张梅坐月子期间还落下了一身病，留下了严重的类风湿病，病情越来越严重，竟然瘫痪了。

孩子夭折了，自己又瘫痪在床，张梅几乎丧失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王新军觉得妻子患病，自己有责任，安慰她说：“张梅，你别担心，病能治好，孩子以后我们再生。就算你一辈子站不起来，我照顾你一辈子！今后，我都听你的，你指东我就不去西，行不？”

丈夫的不离不弃，让张梅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积极配合治疗，西药不行就吃中药，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子。有一次，王新军听说吃蜈蚣对妻子的病情有帮助，就去旧楼房里抓蜈蚣，结果被咬得一只手肿得像玻璃一样反光。张梅本来不敢吃，可见丈夫遭了这样的罪，只能闭着眼睛下咽了……

可感动归感动，张梅心情很苦闷，压抑不住火气上涌，平时跟丈夫说话很冲。王新军体贴妻子的心情，并不计较。这一对夫妻是一个奇怪的相处方式：躺在床上的妻子发号施令，站着干活的丈夫百依百顺。

当时，很多人去深圳打工，可王新军为了照顾妻子，不敢南下，就留在仪征打工。他每天做好早餐、中餐摆在妻子的床头，然后出去干活;无论下班多晚，有多累，他都要给妻子做晚饭，服侍她吃完，再给她洗澡，换洗她弄脏的裤子、床单……

张梅曾经哭着对亲戚说：“我不晓得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嫁给新军。看到他每天累得像拉犁的黄牛犊，我就想哭。你说，我的身体怎么这样不争气，我想给他生个宝宝，让他做爸爸……”

1993年，或许是上天怜悯，竟然赐给了他们一个女儿。他们惊喜地将女儿取名为王琳。张梅每天看着女儿哭闹，看着女儿咕噜咕噜地喝牛奶，看着女儿睡觉，她内心里会升腾起母爱的骄傲……

女儿5岁时，有一天告诉张梅，邻居家有一个小弟弟，很可爱。张梅说：“好，以后我也给你生个弟弟！”

张梅不是说着玩的，自从有了女儿后，她就想给丈夫再生个儿子。内心里，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当地的习俗，还是有一点重男轻女，有儿子的女人，腰杆要硬一些，哪怕是一个瘫痪的女人！从丈夫的角度考虑，他的兄弟都有儿子，他自然也希望有个儿子。

天遂人愿。2000年，张梅果然生下了儿子王敬张。此时，张梅已经高位截瘫14年了，胸以下都不能动了。这个儿子，她真的是搏命生出来的。所有的亲友都觉得不可思议，只能是感叹好人有好报！王新军将儿子取名为王敬张，表示对妻子的敬重和感激。

有了儿子后，张梅扬眉吐气。尽管她是一个瘫痪的女人，但是她一点也不比别的女人差。高位截瘫的病人怀孕生子，不仅需要承受生命的危险，其间的种种艰辛困苦，更是难以言说的。在这个意义上，她觉得已经偿还了丈夫的恩情。是啊，你为我做牛做马，我冒死为你生儿育女，我也对得起你啊！

如果说过去张梅对丈夫的强势，是出于恐慌和自卑的自我保护，那么现在的强势就是理直气壮了。不过，那时王新军一直没有觉得不妥。

更让王新军欣慰的是，一双儿女的身体都很健康，而且聪明懂事，尤其是女儿王琳，从7岁起就成了一个小大人，每天放学回家，就帮着父亲照顾母亲和弟弟。尽管这个家，女主人卧病在床，仍然是最幸福的家庭。他们家多次被评为“五好家庭”。在街坊邻居眼中，王新军是典型的“标兵丈夫”……

然而，在外人眼中有多风光，躲在屋子里就有多憋闷。张梅生下儿子后，病情加重，高位截瘫，最后只剩下左手能动了。自然，她不可能再过夫妻生活了。

王新军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当然渴望有妻子的温存，可现在这种温馨没有了。更悲哀的是，张梅此后变得非常敏感。以前，王新军回家晚，张梅都习以为常，后来就要追问他去哪里了。王新军有苦难言。

或许是最后的温柔出口没有了，王新军承受委屈的能力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他跟妻子大吵起来。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张梅多年不出门，却不知从哪里学来很多恶毒的骂人的话，将王新军骂得体无完肤……

夫妻俩开始了吵架，王新军几乎不愿在家呆，可他不在身边呆，张梅就无法自理，在等待丈夫回家的过程中，她的不满愈加发酵……

女儿嫁妆引发口角，标兵丈夫起杀念

王新军的痛苦，被朋友们看在眼里。不过，他们不是劝慰缓解他的抑郁，而是怂恿他放纵。

后来，王新军跟一家餐馆的一个中年女服务员产生了感情。女方的老公有家暴倾向，很敬慕他这样对老婆悉心照顾的男人。两人同病相怜。

很快，关于王新军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张梅的耳朵里。她质问王新军为何背叛自己。王新军很干脆地承认了：“我每天这样累，有人对我好，不行吗？”

见丈夫果然出轨了，张梅一时接受不了，竟然哭着滚下床寻死。王新军急忙将妻子抱上床，赔礼道歉。

后来，王新军和张梅双方的亲人都出面调停，王新军的大哥严厉地批评弟弟;女儿王琳也指责父亲丢人现眼。王新军发誓，一定会跟对方断绝关系。

末了，王新宾也委婉地对张梅说，王新军很不容易，难免犯点糊涂，希望她能宽容一点，多给丈夫几个好脸色，不然他就会迷恋外面的桃花不知回头了。

出轨事件告一段落，但是在张梅这里却是落了一个把柄。她不仅没有听取劝告对丈夫和颜悦色，反倒是一吵架就拿出来说事，每每让丈夫愤怒又无言以对！

两个本该互相体恤的人，反倒互相掐得凶。

王琳初中毕业后，眼见父亲靠打零工维生，根本供不起她和弟弟上大学，就含着眼泪辍学去打工，微薄的工资补贴家用，送弟弟上学。王新军和妻子都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女儿，但是又感到无可奈何。

这一年，王琳和工友赵伟相爱了。2013年8月，王琳意外怀孕了。于是，两家开始讨论结婚的事。两人的家境都不好，但都想把婚礼办热闹一点，图个面子。几经协商，又考虑吉日时辰问题，把婚礼日期定在了2014年5月28日。但那时早过了王琳预产期。为此，两人先办理了结婚登记，拿到了准生证。

女儿结婚在即，对于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原本是件大喜事。然而，命运弄人，这竟然是毁灭的开始。

张梅一直拖累了女儿，希望能尽量多给女儿一些嫁妆做弥补。张梅对丈夫说：“嫁妆太单薄了，女儿会被婆家看不起，你可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小气！”

然而，王新军的收入不高，又要给妻子治病，又要送孩子上学，一家人还要生活，根本就没有攒下什么钱。他满打满算，只能给女儿买一些生活用品。

听说邻居嫁女儿已经是送汽车、送房子了，自己的女儿出嫁如此淡薄，张梅怒骂丈夫不是个男人！

5月13日上午，儿子上学去了，王新军也正准备出门，张梅叫住他，还是说多买嫁妆的事。

王新军解释确实是没钱，张梅越说越来气，又把丈夫出轨的事翻了出来：“你没钱，你会没钱？你装糊涂吧，你把钱都塞野女人那里去了！现在要嫁女儿了，你没钱？你快去把钱要回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见妻子越骂越难听，王新军的怒火被点燃了！他想想这28年来的辛苦付出，换来的竟然是老婆的不理解，甚至是羞辱，他越想越气，恶念顿生……

归案后，王新军哭着告诉民警，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他疾步上前，从背后掐住了张梅的脖子。他一边掐，嘴里一边念叨：“我让你骂！我让你骂！”张梅无法反抗，当即昏了过去（脖子表皮未留下掐痕）。他余怒未消，从床上扯了一条被子，扔在了张梅的头上，然后气呼呼走出了家门！

几分钟过后，王新军有些害怕了，他回忆起刚才张梅的状况，她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他既害怕承担法律后果，又害怕家毁了，两个孩子该如何面对……

后来，王新军定了定神，决定暂时不对外公布他掐张梅脖子的事。后来，王家的一个亲戚来到王新军家借东西，无意间发现了张梅死了，这才惊动了大家。但是，王新军一直以沉默回应大家的疑问……

当确定王新军杀人后，大伯王新宾征求亲友意见后，决定让他去警方投案自首。随后，王新宾张罗了一桌饭菜，算是给弟弟饯行，因为谁也不知道，如果他走出家门，是否还有机会再回来。王新军含着泪水，把饭菜吃完了，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

当天下午，在家人的陪同下，王新军来到仪征公安局投案自首。王新军被捕后，王琳和弟弟哭着去求舅舅，希望他们能够原谅父亲。张梅的哥哥跟家人商量后，觉得王新军只是一时冲动，这些年他很不容易。于是，他代表家属，给办案机关写了一封求情信，认为“其罪可诛，其情可悯”，希望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

2014年11月11日，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王新军故意杀人，依法应在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幅度内量刑，其主动投案自首，依法可以从轻处罚，依法判决王新军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王新军当庭表示不上诉，回过头来，他泪水涟涟地叮嘱旁听席上的女儿说：“王琳好好照顾你弟弟，爸爸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和你们团圆！”

判决生效后，王新军被押往监狱服刑。哥哥王新宾让他不要担心家里，王琳虽然有点怨恨父亲杀了母亲，但毕竟亲情使然，对父亲的爱是真切的。她流着眼泪告诉父亲，她会照顾好弟弟，请他安心改造。

但愿王新军能早日恢复自由，开始新生活……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图片，请扫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众号二维码，关注后回复“王新军”。）（由于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肖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