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停摆的怀表

子睿

梅尔森的大学毕业设计是一只纯银面的仿古怀表，获得了业界年度奖。因为这个奖，一家很有名气瑞士钟表公司看中他，高薪职务虚位以待。

那年梅尔森刚24岁，并不急于去瑞士，而是到德国的海德堡度假。

每天清晨，梅尔森从码头乘船到莱茵河对岸的市区，站在船舷看水岸风景，是很惬意的感觉。

有天坐早班船，无意间瞥见同样斜倚舷栏的她。她的脸正好迎着阳光，洋溢灿烂的美丽令梅尔森被慑住。于是他慢慢走近，从衣兜里掏出那块自己设计的银怀表当着她打开，边看怀表的时间，边说：“我听过一个传说——上天派一位天使到人间，向凡夫俗子们展示她的美丽，不过只给她一周时间停留，那个天使是你吗？”

刚才还有点矜持的她，立即被逗笑出声。尔后又简短地谈了几分钟，梅尔森得知她叫法兰妮，是舞蹈团的领舞演员。

到岸他们分手，法兰妮很信任地将自己每天乘渡轮的时间告诉了梅尔森。接下来，这对年轻人每天都会在同一班渡轮上相遇。从这岸到那岸，每次时间都不长，但聊谈甚欢。

舞蹈首演那天，梅尔森特意精心挑选一款西洋红玫瑰，花茎颀长，散着柔和的芳香，因为之前听法兰妮提及过它。

演出很成功，可担任领舞的法兰妮并没有在舞台上出现。因为在头天的彩排中，她从舞台高高的旋梯上坠落。

梅尔森慌了，扔下玫瑰赶去医院。守在病房外三天，终于从医生那里等来一个结果：经过抢救法兰妮保住性命，但谁也不清楚她的深度昏迷要持续多久。

梅尔森颓然地跌坐下去，本来打算演出以后向法兰妮表白，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呢。

翌日清晨，梅尔森如常地乘早班渡轮过江来医院。在法兰妮的病床前坐着，轻言细语地告诉说自己决定留在海德堡，陪她。因为医生告诉说，如果有亲人不断诉说，说不定哪天会出现奇迹。

日复一日，先前的希望被消磨成失望、无望、绝望，乃至淡忘。到后来，连医生们也不抱希望了，可梅尔森还是坚持每天给法兰妮絮叨莱茵河两岸的四季风景；让她的病房里每天都有美丽西洋红玫瑰在寂静中开放。

生活随着梅尔森的守候彻底改变了：他始终也没去瑞士做钟表设计师，而是在当地一家小工艺店当普通工匠。他对薪水要求不高，但要老板把工作安排在下午，因为每天早晨是固定去医院的时间。

这样过了三年零四个月，有一天，法兰妮在梅尔森诉说的时候忽然动了动，然后，微微睁开了眼睛——奇迹终于发生了！

可是，梅尔森欣喜若狂的激动仅仅持续了两小时。医生就拿着测试结果告知，所有数据表明法兰妮的器官已经开始快速衰竭。也就是说，她的蘇醒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苏醒的法兰妮认得梅尔森，也记得曾经的渡轮时光。两个人也都知道结局，但谁也不悲伤，倒是怀着对上苍的感激，因为毕竟给了彼此一些时间。

时间很紧迫，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娓娓而谈，毫无倦怠地说啊说啊，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绵绵情话都在最后的日子诉说完毕。

如果天气晴好，梅尔森会带法兰妮去码头，乘渡轮看水岸风景。这样过了七天，第八个清晨，他们照例乘渡轮。法兰妮依偎在梅尔森怀抱里，轻轻用手抚他的额说：“时间到了，上天可能只让我呆一周。”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玩笑，而现在，却似乎应了。

于是，梅尔森温存地抱着法兰妮，能感觉她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开始冷。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中，梅尔森没有丝毫慌乱，平静地拿出那只银怀表。怀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如喃喃的情话。

这时，梅尔森将怀表放在法兰妮手中，轻轻说：“你带着它，一路走好。”说完，他拧断了发条，怀表的时针顿时停下。阳光静静地越升越高，法兰妮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那块怀表——时间为爱而停留。 编辑/郑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