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北京返乡路：小城容不下“污点爱情”

默默

1990年张海良出生于河北省衡水市安平县安平镇，父母都是农民，他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2013年7月，他从河北商业大学毕业，与同班同学、女友陈娟娟一起商定去北京打拼。陈娟娟也是安平县人，比张海良小一岁，父母在县城做小生意。四年前，张海良的父亲因抢劫被判入狱十年。怕陈娟娟的父母阻拦，两人的恋情并没有公开。

到北京不久，张海良应聘到北京洛兴化工公司做了销售员，陈娟娟则成为康师傅顺义公司培训师。张海良非常努力，他推销的产品是一种塑料添加剂，很多工厂都用得上，他就一家一家去攻破。应酬时，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得了严重胃溃疡。凭借不要命，一年后，他业绩位居全公司第一。陈娟娟也很卖力，被评为优秀培训师。这年年底，他俩回到老家，公开了恋爱关系。

陈娟娟的父母对张海良非常满意，陈娟娟的妈妈高凤莲特别喜欢这个准女婿。当晚吃饭时，高凤莲打听起张海良的父母。张海良看看一旁的女友，鼓足勇气说出了父亲服刑的事情。高凤莲夫妇非常意外，两人半天没说话。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尴尬起来，直到饭局结束，谁也没再提那个话题。第二天，高凤莲夫妇把张海良喊到了一边：“按说女儿找婆家，得找家世清白的。可既然你们在北京，我们就不计较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娟娟……”张海良对二老感激不已。几天后，高凤莲夫妇把亲友召集而来，为女儿定了亲。高凤莲请的最重要的人就是妹妹高凤云。高凤云时年38岁，丈夫在北京打工，她带着9岁的儿子在安平县，在红旗大街开了一家卖烤肉串的快餐店，十分红火。

高凤莲对妹妹很倚重，大事小情都请她帮助拿主意。陈娟娟是小姨带大的，小姨也最疼爱她。

据案发后高凤莲对记者说，高凤云得知张父的情况，也并没有多说什么，还感慨张海良身处这样的家庭能奋进不息，实属不易。小姨认可了，等于得到了全家的认可。张海良领着陈娟娟回家看望哥哥和母亲，还和女友一起去衡水监狱看望了父亲，告诉父亲自己已订婚的好消息。安顿好一切，两人返回了北京。

2015年初，张海良手里积攒了近30万元，陈娟娟也有近10万元积蓄。双方父母都督促他们快点买房，再把婚事办了。高凤莲身体不好，总是劝女儿：“你们快点生孩子，趁我身体还行帮你们把孩子带好。”她拿出了20万元积蓄帮衬女儿买房。

张海良和陈娟娟已在通州看中了一套80平米的二手房。就在他们要签合同前夕，张海良有个关系不错的上司，经常加班加点，2015年2月初凌晨两点，他在家中泡澡时突发心脏病猝死了。帮忙安葬了好友，张海良沉浸在悲痛中迟迟走不出来，对环境产生了深深的思索：作为毫无根基的年轻人，他们的孩子在北京的户口、教育都是难题。就在这时，张海良的高中同学，已在北京开办两家环保公司的于治国建议他回老家开公司，将来两人合作建厂。张海良意识到回老家大有作为，他也想回母亲面前尽孝，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张海良把想法跟女友一说，陈娟娟却不想回去，北京虽然压力大，但上升空间大，而且人际关系简单，她想继续留在北京发展。两人僵持不下，争吵不休。陈娟娟曾以分手相威胁，但张海良不屈服。2015年5月初，他率先辞职，回到了安平县。在两个人的关系上，倔强的张海良一向占据主导，陈娟娟舍不得，临时请假跟了回来。

两人回老家的消息，在亲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高凤莲夫妇疑虑重重，高凤云直截了当表白观点：“在北京，娟娟图你人好就行了，回到老家是另外一回事了。巴掌大的地方，活的就是个面子。海良父亲的事，说出去好说不好听，这门亲事我们得重新考虑一下。”高凤云一再强调：小地方讲究出身，家有服刑人员是最丢人的事。

张海良心里很不舒服。他不好发作，耐心地询问高凤云：“小姨，为什么在北京就不是问题，回到老家就变成了天大的问题？”高凤云嘴一撇：“在北京，谁认识谁呀？回到老家，人们最关心这些事……”

张海良郁闷：都什么年代了，他不认为父亲的事是什么大事。他决定不予理会。

张海良并不知道，他回来面临的处境，陈娟娟此前并没有料到。但家人出现这样的反应，正中她的下怀，她不但没有帮男友说服父母，却在其中推波助澜。她告诫父母和小姨，不要暴露是她的想法。家人得知陈娟娟的想法，决定助陈娟娟一把，逼张海良重返北京。

5月16日这天傍晚，趁陈娟娟去给一位女友过生日去了，高凤莲做了一桌子酒菜，把高凤云也喊过来，一起做张海良的工作。高凤云言辞强硬地要求张海良回北京，张海良直截了当：“是不是我不回北京，你们就不同意我和娟娟的事了？”高凤莲夫妇没有做声。高凤云笑了：“聪明！你俩只要回北京，就什么都好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张海良态度坚决：“小姨，我不会回北京的，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相信我和娟娟都能面对。”高凤云撂下了脸子：“你不能只为自己，要多为我们娟娟考虑。”张海良奇怪地问：“娟娟？她和我的态度一致呀！”高凤莲连忙遮掩：“对，娟娟和你一样，我们不会同意的。”

张海良还想争辩，这时，于治国打电话来和他商量合作成立公司的事。一场聚会不欢而散。事后，高凤莲动摇了：“要不，就顺从海良吧。”高凤云却不干：“娟娟不开心，我们得帮她。”几天后，张海良要成立公司的事情提上日程。陈娟娟急得哭了起来，一旦公司成立，木已成舟，就更无法说服男友离开了。高凤莲见女儿急成这样，连忙打电话把妹妹喊了过来，商量对策。高凤云见陈娟娟哭得眼睛都肿了，心疼不已，径直冲外甥女说：“娟娟，你得狠下心来。”

“你就说我们逼你回北京，跟海良提分手，吓唬他一下。”高凤云的主意，让陈娟娟作难了：“我以前提过分手，他不怕。”“这次不一样。大家一起使劲，不怕他不服软。”陈娟娟动心了。那段日子，她试探过张海良。母亲身体很差，最大的愿意就是看到儿子成婚。张海良想公司一安顿好，就马上结婚。现在提分手，他不会无动于衷。“小姨，只要他愿意回北京，把他妈接过去一起住我都愿意。我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回到小地方，看什么都不舒服。”陈娟娟对小姨吐露着心声：“有人问我，在北京要房没房，摇个号买车也不知道哪年哪月，为什么还要呆在那里？我习惯了，看着北京商场里的各种奢侈品，买不起，看看也舒服……”

外甥女的话令高凤云长叹一声。当晚，她给姐姐打去电话：“娟娟的话我不理解，可我们得帮她。你们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高凤云充当了恶人，态度越来越强硬，几次跟张海良谈判。张海良不厌其烦，和陈娟娟也一次次争吵。2015年6月底的一天，陈娟娟按照小姨的计划，向张海良提出分手，并返回了北京。

张海良急了。据案发后他跟民警交代，他想回老家发展，不仅仅因为创业，还想照顾多病的母亲。就在他婚事在即时，准新娘居然提出了分手。他疯了一样拨打女友的电话，但她已关机，这令张海良方寸大乱。情急之下，他服软了。他给高凤云打去电话：“小姨，算我求你，你让娟娟给我打个电话。其余的，都好说。”电话那边，高凤云冷冷地回答：“在你拿定主意前，甭想和我们娟娟说话。”她挂断了电话。据案发后陈娟娟对警方供述，小姨随即拨打了她的另一个畅通手机：“火候差不多了。海良是个孝顺孩子，如果他跟你回北京，你要把他妈接过去，好好孝顺。”陈娟娟答应了小姨。

两个女人哪里知道，此时的张海良在焦虑之下，心里早已滋生出无尽的愤怒。他认为娟娟的改变以及向他提出分手，都是高凤云从中挑唆所致。联系不到女友，张海良积累在心底的愤怒和焦灼越来越强烈，为了扭转局面，他想到了威胁高凤云，只要她改变主意，一切都能峰回路转。

于是，2015年7月初，张海良找到发小龚俊帮忙，两人经过踩点，确认高凤云的女儿平时住在她位于县城的娘家，两人于9日晚上7点，潜入住在安平县东郊一处民房的高凤云家，埋伏好。晚上9点多，高凤云下班归来，刚进屋，就被埋伏在门后的龚俊抱住，张海良将雪亮的刀架在高凤云脖子上，小声说：“你再多管闲事，就送你上西天！”高凤云大概以为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说：“我多管闲事了？我只管做好我的生意。”这时，龚俊看见了高凤云挎着的皮兜，伸手翻出一张银行卡，冲张海良使了个眼色。一念起，张海良萌生了制造抢劫假象的想法，他威逼着高凤云说出了银行卡密码。谁知，龚俊却转身从抽屉翻出一根手机充电器的电线缠到高凤云脖子上，狠狠勒了下去。基于对高凤云的仇恨，那会张海良一个劲告诉自己，除掉她，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于是，他协助龚俊，直至高凤云被勒死。之后，二人将高凤云的尸体装入一条蛇皮袋，龚俊开车，将尸体运到安平县滹沱河南大堤下，挖坑埋了。之后，龚俊先后分多次，去银行取出卡里的4万元。张海良没有要一分钱，都给了龚俊。

第二天，高凤云的女儿放学回家，不见母亲，便给高凤莲打去电话，大家拨打高凤云的电话，始终不通，联系遍亲朋和客户，都无消息，便报了警。衡水市安平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接警后，随即展开侦查，通过高凤云家周边监控及陈娟娟和父母提供的线索，于7月19日将张海良、龚俊抓获归案。到案后，二人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现在，此案正在审理中。

案发后，当地群众议论纷纷。有人说，像张海良这样家世有“污点”的年轻人，应该在英雄不问出处的北上广发展，虽然压力大，但只要有能力，就能得到提升。小地方处处讲关系，论家世，他回去并不是明智之举。也有人说，陈娟娟的心态代表了很多年轻人，他们在大城市浸染多年，已很难融入小城市的生活，为了让男友重返北上广，想一些办法，甚至动用家人的力量，情有可原。还有人说，小姨其实并没有错，即便不是为了帮外甥女重返北京，她的做派也无可厚非。可惜，因为沟通不畅，枉送了性命。

不管怎样，张海良面对阻力，用犯罪达到目的，罪不可恕，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如果你是张海良，会不会选择回来？如果你是他，又将怎样既有利于自己发展，又处理好与一心向往大城市的女友，和一心想让他重返北京的女友家人的关系？

（文中张海良为实名）       □     编辑/宗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