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调查问卷泄密了，颠倒的世界回归的爱情

梁敏

一份被泄密的性调查报告，曝光了一个大四女生曾经的不伦之恋，摧毁了她似锦的前程和爱情。重创之下，女孩只身前往西藏，她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她拼命忘掉屈辱，疯狂工作，从电视台外景主持成功转型为纪录片导演。事业飞快推进的同时，她也放下了仇恨，理解了前男友。2014年，历经辗转的两人竟意外重逢，逝去的一切在他们眼里早已变幻了模样。他们能否重拾爱情？

2014年12月底，汪静怡向本刊记者讲述了她这段令人感喟的爱情。

2010年，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上海理工大学苍松翠柏的小路上，每天晚上我都和张良玉挽手经过。我们是计算机系的同班同学，相恋两年，我们在北门外租了一间小房子同居了。爱情在青春岁月里像烟花一样噼里啪啦地快乐作响。

张良玉是班长，亦是众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我们计划着，毕业就结婚。年底，学校通知了我另一个好消息：由于我的综合学分和社会实践能力突出，学校准备送我和另两名女孩保研。父母得到消息，欣慰极了。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极小的事件，却改写了这所有的甜蜜。

2011年春天，学校要配合一家生物科学研究所搞的“金赛性调查报告”。文艺委员陈美凤认真地对全班同学说“这个报告是匿名的，但一定要客观真实，否则做这样的调查就失去了意义。”拿到报告一看，包括年纪、籍贯，有无性经验、高潮，是否手淫等。我有些害臊，但想到是匿名，我就认认真真地填写起来。

在“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年纪”一栏，我犹豫了一下，往事涌上心头。

16岁那年，读高二的我深深迷恋上了我们的几何老师迟鲸荣。他剑眉朗目，讲课的时候总是看着我微微笑。我还记得那些明亮的夏天，每到他的课，我都眼巴巴看着窗外，等着看他走进教室的身影。阳光斑驳地从窗外投射在他的白衬衫上，我的心溢满莫名的悸动和忧伤。

高二的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我的成绩垮得一塌糊涂。迟鲸荣找我谈话。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我忍不住问他：“如果我不能控制地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办？”迟鲸荣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每个人都必须遵循规则，婚姻是规则，师生情也是规则。”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忍不住哭了。那晚他说了很多话，大意是他有妻有子，只希望我能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不负他的克制。然而他越是这样，我越是痛心地爱着他。临离开时，我提出抱一下他，他同意了。拥抱时我忽然看到他眼底盈盈的泪光。那一瞬间，我坚持了很久的隐忍全部坍塌。

我决定不顾一切地爱他，不要回报，不问结局。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迟鲸荣的单身宿舍里，我勇敢地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事后他难过地抱着我说：“我该怎么办呢？一边是我毫无过错的妻子，一边是我真心喜欢的女孩。”他起身拉开抽屉，将他珍藏的一个小挂饰送给我，我忽然看到抽屉里放着他的全家福。我抢过来一看，他的妻子和儿子幸福地依偎在他身上。我惊觉在我之外他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我触摸不到的、宁静和美好的世界。我隐隐生悔，也就在那个时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第三者”。而这个词，是曾经令我自己都不齿的。它不会以我爱得多么纯洁和伟大而改变性质。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久后迟鲸荣调离我们学校，他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希望我好好学习，不负他心。

我咬牙拼命苦读，最终考入上海理工大学。入校不久，班长张良玉就对我展开了激烈的追求攻势，我难以抗拒他的热情。张良玉无疑是最适合我的男生，他阳光俊朗，性情耿直，经常会有点孩子气。我们的爱情，时刻都处于沸腾状。谈恋爱时，张良玉经常问我之前有没有过其他男友。我知道男生的那点小心思，我一直谎称从未爱过别人，是处女之身。正因如此，他更加珍惜我。大三那年我们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执拗地推开他，是因为首先我已拒绝了他太多次，其次因为那天我正好在来月事。

我利用月事伪装处女，毫无经验的张良玉一点都没有起疑心。我想，就让我和迟鲸荣的过去永远尘封在岁月里吧。

这次的“金赛性调查报告”是匿名，陈美凤也告诉我这些资料只有调查公司才有权查看，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分别都是谁写的。我老实善良，在“第一次发生性关系的年纪”后面郑重写上了16岁。

都说女孩很难忘记自己的第一次，好像我也只有这样真实地把历史交给一个陌生人，才是还原了真正的自己，给我曾真心爱过的老师一个交代。

写好后，我折叠了问卷封上胶水，放心地交给了陈美凤。我看到她连眼皮都没抬，就把它放到全班的档案袋子里，粘好封口，准备交校学生会。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收到几条彩信。几乎与此同时，张良玉的手机也提示有短消息。我俩同时去看自己的手机，我惊如五雷轰顶，只见一个陌生的手机号发过来几张图，是手机拍的我们班的几个女生昨天填的问卷，我们班的女生本来就不多，我一看就知道哪个是谁写的。另几个人的问卷几乎清一色写的是“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只有我的“16”岁显得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我的籍贯写的是四川，我们班四川来的就我一个人。

张良玉收到的也是相同的彩信，一时间，他脸都绿了。这是谁干的？我脑子轰一声炸了。很快我们班另几名女生打来电话问我收到彩信没有，我这才知道，这几张调查问卷已被群发到了我们班每个同学的手机上！

张良玉愤怒地问我：“这是你写的？”那是我的字迹，我无从抵赖。张良玉一下子将我推倒在床上：“你还有脸去上课？说说吧，怎么回事！”慌乱之下，我称自己是笔误，但张良玉显然不信。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问我：“你写的都是真的吗？你让我以后怎么在班里抬得起头来？”

我也气坏了，这泄露明摆着是冲我来的，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帮我找出是谁，不是保护我，更不是考虑我以后怎么面对大家，而是他自己的面子。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我歇斯底里地叫道：“为什么你此时不是保护我，而是对我是不是处女没完没了！”这等于是承认了我16岁失贞，张良玉狠狠扇了我一耳光，这一掌扇碎了我们所有的感情。我哭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离我们的出租屋，他在一边冷冷地说：“你不用走，我走。”

那天我没有去上课，好友小姗发短信建议我休假一段时间，因为全班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些男生想看张良玉的笑话，他果断告诉大家，他已经把我甩了。

所有的描述，都令我万箭穿心。短暂的平静之后，我决定报复。我必须把泄露秘密的人找出来！

我找到在移动公司工作的学姐，得知那个陌生手机号是在路边贩卖的，没有登记身份证。经过朋友帮忙，我发现贩卖这个手机号码段位的小店就在我们学校北门。我四处打听，获悉就在事发前一天晚上，陈美凤曾鬼鬼祟祟去过那家小店。

那几条彩信被群发时，陈美凤正巧不在宿舍。而且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她也一直缄默。更可疑的是，所有的人都收到了那几条彩信，只有她没收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美凤，我却不敢相信，毕竟平日我们素无来往，无冤无仇。

那段时间，在学校里，我走路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和任何人直视。每天夜里我都独自落泪，我不明白，自己犯的并非滔天大罪，为何要忍受这般屈辱，成为众矢之的？

2011年5月2日，学校已经放假，同学们都在找地方实习。我经过陈美凤宿舍门口时听到她正在和其他同学说，张良玉找了一家广告公司，陈美凤也想要他帮忙介绍，去那家公司实习。大家都开玩笑道：“你是早就打人家张良玉的主意吧？”她说：“才不是呢，汪静怡这么不检点，我帮张良玉挖出她的底细，他必须谢我。”

原来如此！我的愤怒瞬间被点燃，我冲到楼下，操起半块水泥砖头就冲进陈美凤宿舍。我二话不说拿砖头狠狠拍在她头上：“我就知道是你！”随着一声尖叫，我迅速被同学们拉开，我看到鲜血从陈美凤头发里慢慢淌了下来。一瞬间，我才感到后怕。保安和楼管很快赶到，将我拉进教导处。

系主任刘老师听我讲完始末，惋惜地说：“这件事虽然是陈美凤的错，但是你故意伤害同学，学校绝不会姑息，你的保研之路算是完了。”

当晚我听说陈美凤头上被缝三针，她远在北京的父母连夜赶到学校，不依不饶一定要学校给我记大过。我的父母连忙赶到上海，给陈美凤家人1万元赔偿，才算这件事情没有被对方家里继续追究。最终，我被记过，保研资格被取消，因为成绩优异才勉强能拿到学位证和毕业证。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一消息告诉父母。在他们眼里，我异常优秀，是他们的骄傲。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度过了黑暗的6月，我勉强毕业。照毕业照那天，我听到张良玉大声地组织同学们去借学士服，所有的人都兴致盎然，所有的声音都那么刺耳。

我决定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慢慢疗伤。绝望之中，我只身来到西藏拉萨，应聘到西藏电视台汉语栏目。那是我人生是第一次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马铃声在上空敲打着空旷，漫无边际的向日葵田将大地延伸为一块永不褪色的画布，当大巴司机停下车，悠闲地吸一支烟，等待羊群不紧不慢地穿过马路时，我心里才稍稍释然。

我想，只有身处一片广阔的天地，我们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而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就不会被任何所谓的重大事件击倒，即使它真的改变了我们的人生，也不过是广阔天地一朵微小的野花，野花以什么样的姿态生长，只要灿烂便好。唯有把自己看得渺小，才更接近自由。

两年间，我发疯工作，采访了很多生动题材，介绍那曲虫草，山南玛卡，积极参加保护藏羚羊活动，参与开放尼泊尔口岸……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我忘我地努力着、进步着，一步一步走出阴霾。

2013年，因为我的精彩报道，我被成都电视台正式聘为外景主持。这样我就又回到了家乡成都，能在周末陪着父母去青城山吃火锅了。

当看到喜悦重回父母脸上，我感到欣慰。但我不甘心于此，我一边工作，一边向制片人发展。每每我深夜还在台里加班剪辑，妈妈都心疼不已，劝我不要如此拼命，劝我放下仇恨，找一个对我好的男孩子。她哪里知道，就在这几年的进步中，我早已忘掉了对张良玉的恨，也理解了他当时的愤怒。我的错，首先是因为自己年幼不计后果，而后又因为自己不注意保护隐私。我会吸取教训，成长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2014年，我开始转型做纪录片导演。我和爱奇艺纪录片频道，凤凰卫视纪录片频道都开始了合作，纪录片《西藏的诱惑》《成都粉子》等都在积极筹拍中。

8月的一天，我正在给演员试镜，忽然接到西藏的前同事小芸的电话：“有一个叫张良玉的男孩子来找你，我把你现在用的电话告诉他啦。”

我大吃一惊，本能地想责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说他是在电视上看到我去年的报道之后找去西藏的，我心中五味杂陈。

放下电话，我静静看着手机，在没好气之后，竟有了莫名的期待。几分钟过去，张良玉打来电话，有些腼腆地问我：“你……结婚了吗？”

我淡淡地说：“连恋爱都没谈，谈何结婚？”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这一笑，隔阂消除大半。

我很想问一句：“你呢？”不过尊严不允许我打听。他似乎明白我的心思，马上接着说：“我也是。”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张良玉告诉我，事发后他一直很后悔那样残忍、自私地对待我。照毕业照那天，他用很大声音问大家去哪儿租学士服，因为他知道我和学生会保管学士服的女生很熟，他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哪怕我能抬头看他一眼，搭一句话，他都会和我和好。我听着听着，仿佛回到了那个青葱年月，忍不住泪湿。

在成都双流机场，我看到这个三年未见的大男孩，他还是一脸青涩。相视片刻，他缓缓张开手臂：“能抱抱吗？”我有些羞涩地走了过去。这个拥抱的时间偏长，并非是出于缠绵的需要，而是我们曾经年轻的、倔强的身体投向彼此的怀抱，需要一次漫长的调整。张良玉轻轻在我耳边说：“你泄露的只是你的过去，可是两个人要面对的是现在，智慧的人期待的是将来。”我轻轻一颤，他接着说：“在你之后，我没有爱过任何人。”

我含泪回答：“我也是。”

张良玉给我带来的礼物，是这三年来想我的时候给我写的信，厚厚一沓。他记得我们在一起几乎所有的细节，我看得泪如雨落。他问我：“你还记得当时的决定吗？你说要留在上海，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们还能回去吗？”我得知他现在在上海大家好互联网金融公司任执行官。而现在我拍纪录片，也没有地域的限制，上海PPS影音也高薪聘请我去做首席执行官。我抬头看他，调皮地笑了。

2015年元旦，我们重新回到上海，将于1月28日在上海外滩中心威斯汀大饭店举行婚礼，我们邀请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包括被我打过的陈美凤。经历了这多风雨，没有什么再能把相爱的人分开。大家为我们祝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