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豆芽菜
2015-05-14小兰乱流年
小兰乱流年
1.
乌云密布的忘川河边,我一边涂抹着用凤凰花汁所制的蔻丹,一边瞅着凌波镜里遭到美人投怀送抱的乌桑。那穿着清凉的美人钻进乌桑的怀里准备献吻时,却她突然惊慌地捂住自己开始泛紫的手臂,尖叫着离开。
浑浊的河水映出我微微上扬的唇角,我不禁伸手戳了戳凌波镜里那冷峻妖孽的男人说:“就算你是魔界最厉害的男人,我也不会让你有染指其他人的机会。”
“菜菜,魔君正派人四处找你。”我刚把十指的蔻丹涂完就听到翠枝哆嗦着跑来说道。要知道在魔界没人敢得罪乌桑,他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给阎王爷制造成千上万的转生任务。换句话说,翠枝怕他,这里的妖魔怕他,可我豆芽菜却不怕他。
我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随即摇着莲步来到乌桑的寝殿。
此时乌桑的脸就跟他寝殿的色调一致,漆黑一片。我捧着一盘碧青色的葡萄站在乌桑跟前谄媚道:“魔君,这是菜菜今早特意去凤莱山为你摘的,你尝尝。”
乌桑抬眸凝视着我,他暗红色的眼眸总像是一潭死水,让我无法看穿他的内心。
“你过来。”乌桑命令道。
因为乌桑曾答应过,不会伤害我。所以我想也不想便朝乌桑靠近。
啪的一声脆响,我手中的玉盘应声落地,而我则被乌桑紧抱在怀里。我贴在乌桑胸前的脸颊瞬间变得奇痒无比,可我却并没有挣扎着推开他。
早知道他今日会宴请堕仙知宁,并接受知宁送给他的舞姬。作为他的贴身丫鬟,我自然是要在他的衣袍上动手脚,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子不敢再来招惹他。
就算把我紧抱在怀里,他的心跳却依旧如常。
头顶传来乌桑低沉的声音,他道:“豆芽菜,本座是不会喜欢你的。”
他蓦地推开我转身朝门外走去,只留我紧捂住脸颊扯着喉咙吼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最爱的人是我豆芽菜!”
待翠枝看到我紫色的脸上开始长脓疮时,她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紫棘粉是我撒在乌桑衣袍上的,我自然也就知道这东西没有解药,只有等肌肤变紫,溃烂之后,方能痊愈。
见翠枝傻傻地坐在地上,我不由扬起一抹笑说:“他终于主动抱我了。虽然代价有些惨不忍睹。”
翠枝是厨房的烧火丫头,在魔界,她算是我唯一的小伙伴。她知道我喜欢乌桑,甚至知道我私藏乌桑用过的锦帕,喝过的酒杯,还有他穿过的裘裤。
“菜菜,你这又是何苦。魔君虽然是魔界里长得最帅的一个,但他同时也是最坏的一个。大家都说嫁夫当嫁堕仙知宁,你难道就从不曾把目光转移在别的男子身上?”翠枝心痛地说道。
堕仙知宁,表面温柔如玉,实则是个狠角色。不过在魔界这样的男人反倒吃香。我苦笑着摇头道:“我这人肤浅得很,就爱乌桑的颜。”他的轮廓曾无数次被我描绘于心田,早已刻骨铭心,无从转移。
虽然我满脸流脓,但我却依旧不愿放弃任何和乌桑相处的机会。害怕乌桑看着我恶心,我便戴上帏帽站在桌案边替乌桑研墨。
因为脸被挡住,乌桑自然是看不到我灼灼凝视着他作画的目光。只是当看到他纸上所绘乃是一个姑娘的背影时,我灼灼的目光不由变得酸酸的。
“魔君,这是你的娘亲吗?”我怀揣着一丝希望问道。
乌桑画笔一顿,他抽了抽眼角说:“我乃魔石所化,又怎会有娘亲。”
是了,乌桑的真身是一块石头,他没有娘亲。“所以那画中的女子是……我吗?”我放下墨锭,攥着衣角问道。
万年冰块脸的乌桑终于勾起一抹嘲讽地笑意:“豆芽菜,你未必也太自以为是。”他凝视着画中人,在半晌沉吟之后执笔写下“云雅”二字。
我怔怔看着那苍劲有力的笔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2.
乌桑的情绪虽阴晴不定,但他的作息却极有规律。为套住他的胃从而擒住他的心,我每天起得比鸡早,去凤莱山采集晨露为乌桑泡茶。待狗都睡觉以后,我还在忘川河边钓火鲤,为乌桑做鱼羹。
“菜菜,我记得三年前你被魔君带回来时,你的脸像鹅蛋而现在却瘦成了锥子。”见我挑灯熬鱼羹,翠枝支着脑袋蹙眉道:“听说魔君喜欢身形丰满的女子,你若再这样瘦下去,我担心……”
“你听谁说的!”我激动将切葱的菜刀架在她脖颈上问道。
“菜……菜,有话好好说……我晕刀。”翠枝话音刚落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待她醒来后她眼神闪烁地告诉我说,是乌桑上次去百花楼时说的。
乌桑去过百花楼?!我怎么不知道!
翠枝见我目光凶残地直直盯着她,她连忙招供说:“二十年前,魔君曾去过一次百花楼,当时他看到百花楼的花魁白骨精时所说。”
该死的乌桑竟还去过百花楼!我摸了摸酸涩的心口,眼底一片黯然。我为了留在他身边,不惜付出剜心换血的代价,而这该死的大魔头竟在我遭受残酷至极的折磨时,在温柔乡里逍遥。
因为心中委屈,自翌日起我便不曾再主动同乌桑说过话。
魔君想要饮茶,只需一个深邃的眼神,我便忍不住把沏好的热茶端到他面前……
魔君想要小憩,只需一个深邃的眼神,我便忍不住站在他身旁替他打扇……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乌桑身上,看向他的睡颜我不禁在心中鄙夷自己的奴性。这已经是我和乌桑冷战的第七天,他竟然连半个字都不曾对我说过。
“喂,你难道就看不出来我很不开心?”我蹲下身看向近在咫尺的乌桑问道。
见对方依旧呼吸均匀的在睡觉,我默了半晌恍然想起自己近日头上都戴着帏帽,他根本看不到我的喜怒。
“可你为何就不愿跟我说话呢?”我伸手戳了戳乌桑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还记得三年前,他遭人暗算中了迷心煞,是我献身和他发生肌肤之亲为他解煞的。在乌桑清醒过后,他黑着脸说他不会娶我,但可以满足我一个要求。
是我心甘情愿失身于他,就是他不愿娶我,我也不后悔。我告诉他说,我要留在他身边做一个永远不会被他所伤害的贴身丫鬟。
堂堂魔君,一言九鼎。从此我便成了他无法甩掉的豆芽菜。
“我到底要如何才能住进你的心海。”
乌桑睫羽微微一颤,我轻抚着他的脸庞,就像平常偷亲他一样,小心翼翼地吻上他微凉的双唇。
3.
这日是乌桑邀约知宁一起去凤莱山赏花的日子,也是我和乌桑冷战的第十一天。
我脸上的脓疮已痊愈,自然是要精心打扮一番,好让乌桑知道这凤莱山的娇花也不及我豆芽菜美!
桃花林中,身着一袭白衣的堕仙知宁款款向这边走来。
上次透过凌波镜我已见过知宁。论相貌,虽然知宁比不上乌桑。但举手投足间的儒雅却让人觉得极为赏心悦目。
“参见魔君。”知宁拱手说道,随即在桃花树下变出桌案茶具说:“品茗赏花乃是人生一大趣事。”知宁说完便坐在树下开始煮茶。
在看到他熟悉的洗茶动作时,我不禁一怔恰好对上知宁向我投来的目光。
我和这男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为何他给我的感觉却犹如故人一般。就在我盯着知宁陷入沉思时,乌桑却突然欺身沉声道:“去把你昨晚做的桂花糕端来。”
已经整整十一天又三个时辰不曾听到乌桑同我说话。乌桑犹如落雪般的声音在我心底荡起层层涟漪。这次冷战,我终于胜出!
就在我因为得瑟而傻盯着知宁再度失神时,一抹厉色自他眼底划过。顷刻间,我竟在他的法术下变回真身!
暗红色的眼眸映出一根碧绿的豆芽菜,我还来不及惊呼便被乌桑收入衣袖中。
“我的话竟成了耳旁风?我虽答应不伤你,却没说过不罚你。”乌桑用传音术告诉我道。
我不过就半晌没反应过来,至于这般小气么。不过,与其说乌桑是在惩罚我,不如说他是在给我制造福利。
“魔君又何必跟一个不懂事的小丫鬟计较。”声如其人,知宁的声音跟他人一样温润如玉。
只听乌桑一声冷哼道:“何时堕仙知宁也开始关心起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
趁两人交谈之际,我直接钻到乌桑的怀里。感觉到我紧贴着的身体蓦地一僵,我随即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看他能强撑到几时!伴着乌桑强劲有力的心跳,于是乎我便跟打了鸡血一样在他胸前亲来亲去。反正我的动作很亲,乌桑肯定会误以为我是在替他挠痒而已。
待乌桑饮完茶之后,他和知宁的对话也就进入了正题。整个魔界的人都知道知宁和乌桑合作就是要打下天界。所以当我听到他们决定在半年之后攻打天界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乌桑是从不肯吃半点亏的主。是夜在回到魔宫之后,我便被他绑在柱子上。
“豆芽菜,你跟随本座已有三年之久,难道还不清楚本座的禁忌?”乌桑说着便开始用凤羽挠我的腰肢。
乌桑有洁癖,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触碰他。他的禁忌,我再清楚不过。但即便是会被他折磨得满脸是泪,大笑不止,我也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狠狠地轻薄他!
“你可知错?”
我不怕被揍,就怕被挠痒痒。乌桑冷着脸看我,我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大笑道:“我喜欢你。”又何错之有?
乌桑握住凤羽的手突然一顿,他转身负手:“不知悔改。”
因着我对乌桑的一往情深,他便狠心的将我关进小黑屋中。用他的话来说,什么时候我知道错,什么时候就放我出去。
4.
小黑屋被乌桑设有结界,对于外面的一切我无法知晓,就连时光的流逝我亦是无法感知。
困住我的分明只是一丈之地,然而我却犹如被无尽的黑暗所包围。
我抱膝坐在地上,只能靠回忆来温暖自己冰凉的四肢。三百年前,在人间的那段过往就像是侵蚀我心扉的毒药,一旦饮下穷尽此生也无法遗忘。
那一年,我用天眼得知乌桑会转世去人间渡过魔劫。但乌桑乃是魔石之躯,纵使转世为人,仍旧带着一身煞气,我乃仙胎,贸然靠近定会元神受损。为拿下这个大魔头,好让天界众仙对我刮目相看,我带着记忆跳入轮回井,以凡人之躯来接近乌桑。
我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乌桑时,他正穿着一身染血的银甲站在城墙上,而周围则是遍地横尸。他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那时却起了叛变之心带兵攻入皇城。为能缠上他,思来想去,我便易容成亡国太后的模样。只要他一日找不到玉玺,他便一日不会杀我。
那时乌桑就跟现在一样,把我关在漆黑的冷宫中。每隔几日,他便会来见我一面。因为我告诉他说,如果他能下赢一盘棋,我便把玉玺交给他。弈棋可知其心,只要我找到乌桑的弱点,就不怕收拾不了他。
许多年前,我便已是三界公认的棋尊。就算乌桑心思缜密,有着雷霆手段。在棋盘上,他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外面的春花秋月,草长莺飞都与我无关。袅袅的檀香中,我蹙眉看向乌桑却终是没能找到这块破石头的弱点。
于是我开始故意下错棋作弄乌桑,甚至下到一半佯装睡着直接扑到他身上去。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目的从探究他变成作弄他。
有次我故意把热茶泼在他的龙袍上,随即扒开他的衣袍,在他胸前揉来揉去占他的便宜。
“云雅,信不信朕一巴掌拍死你?”就像是躲瘟疫一样,乌桑倏地退到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道。
乌桑是何许人也,又岂会看上凡间俗胎。虽然明知道乌桑娶来的皇后只是摆设而已。我却还是忍不住答非所问道:“你娶的皇后可有我美?”
被乌桑杀掉的小皇帝不过才六岁而已,所以说我假扮的太后仍旧算得上貌美。
乌桑静静地凝视着我,半晌之后,他随即拂袖而去丢下话道:“不知廉耻。”
这样侮辱人格的话,若换做平日,我早就把对方收拾得连他娘亲都不认识。可那日我却不怒反笑,因为乌桑没有否认,也就是说在他眼里我比皇后貌美。
只可惜貌美又有何用,那并非我真容。翌日夜里,我还来不及说出那句我喜欢他,他竟为保护我而被天帝斩杀。
乌桑想要率领魔军统一三界,天帝就算是无法伤害到乌桑的元神,他也不会放过乌桑的凡胎。
只是天帝却没料到这个没心没肺的石头,竟会误以为天帝要杀的人是我,而紧紧把我护于身下。
傻瓜!
5.
眼睁睁看着乌桑肉身被毁时,我就像被千斤重锤击中胸口,心痛到生生吐出血来。
他居然在临死之前连看都不看天帝一眼,紧攥住我的手笑道:“云雅,朕不能再保护你了……”
在乌桑魂魄消失不见的同时,我也仿佛丢了魂魄,堕入他宛如璀璨星辰般的浅笑,从此深陷魔障。
世间浩渺,活了近六万年来,我终于寻到自己的心上人,就算他是魔,我也愿相随。
为了和乌桑一起待在魔界,我不得不堕魔。但是我乃仙胎,就算散尽一身神力也无法堕魔。于我而言,唯一能够留在他身边的办法就是在接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后,脱胎换骨,剜心换血。
他愿为我而死,我又未尝不能为他而重生?在人间相处的那段时日,我便知他是个大闷包,分明喜欢我还死鸭子嘴硬。
在那最难熬的三百年里,我的身体就如同一滩难泥,只是轻微的触碰便觉痛不欲生,唯一支撑着我挺过去的便是乌桑那犹如晨曦一般温暖的怀抱。它使得我心生贪念,甚至不惜忍受极致的痛苦,也要永生永世依偎在他怀里,拥有那一方温暖。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小黑屋里关了多久。我只知道当大门打开时,我顾不得蹲麻的腿,欣喜地站起身扑向门口。
我原以为乌桑终是舍不得罚我,但看到依在门边的知宁时,我宁可侧身滚到地上,也不愿滚进对方的怀里。
“菜菜你……”
知宁无奈地扶起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的我,而我则在下一刻将匕首架在他脖颈上。
“你到底是谁?”
仿佛不曾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知宁依旧温润如玉地笑道:“在下堕仙知宁,上次在凤莱山赏花时,你曾见过我。”
“仅是一面之缘,你又从何得知我的小名?”我蹙眉打量着跟前的人问道。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就算知宁手段过人,他也不可能会知道。
对于我的质问,知宁扬起一抹笑道:“虽只是惊鸿一瞥,但菜菜的绝美风姿足以让知宁为之倾心。想要打听关于你的事对我而言易如反掌。听说你喜欢魔君?可他乃是一块没心没肺的魔石。不若你跟着我如何?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让你从此成为受人尊敬的知夫人。”
我抽了抽嘴角,见知宁的咸猪爪准备放在我脸上,我立即往后一退沉声道:“我只对魔君夫人有兴趣。我不喜欢跟魔君以外的其他男人单独共处一室,麻烦你离开这里。”
知宁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顿,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不由变得黯然。他缓缓收回手道:“你等我,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你什么意思?”我疑惑道,却见知宁神情忽变,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喂,你……”
在我刚追到门口时,就看到乌桑黑着脸站在门边。他道:“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若是我说知宁莫名其妙跑来找我,他会信吗?我想了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翠枝也是怕我空虚寂寞冷,所以才会偷偷打开结界跑来陪我说说话。你要罚的话就罚我,我一力承担。”
乌桑站在逆光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沉声道:“豆芽菜,你到底想要什么?”
此时乌桑的声音不似平日般凛冽,仿佛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真不知道他是眼瞎还是心盲,抑或者就像知宁说的那样他是没心没肺的。竟然到现在还怀疑我留在他身边的目的!
我苦笑道:“那魔君觉得我想要什么?”
三年前我终于脱胎换骨,成为了一颗豆芽菜。为让他接受我,我绞尽脑汁趁乌桑在忘川河边垂钓之际,用伏羲琴音将他困于梦境,而后对他种下迷心煞。
我掐着时间在他毒发的时候出现,事后还硬是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我知道一直以来乌桑都在质疑我留在他身边的目的。可我却又不敢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我害怕那样只会换来乌桑一掌拍死我的结局。
乌桑不答,小黑屋又再次陷入死寂。在我的衣袖中一直放着一枚我珍藏多年的玉玺。就在我准备冒着生命危险,鼓起勇气告诉乌桑实情时,他却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本座都不可能给你。”
乌桑的话仿佛是在警告我,却又像是在告诫他自己。心在这一瞬宛如掉入冰窟般寒冷,我定定看着他张了张嘴问道:“乌桑,你可曾有爱过谁吗?”
当乌桑凝视着我说有时,我浑身忍不住一颤。他……终究还是爱我的。然而我还来不及紧抱住他,告诉他我便是当年的云雅,乌桑又沉声道:“本座只爱过自己。”
“你滚!”我怒嚷道。就像是从云端上狠狠摔下,我脱下布鞋便朝乌桑脸上砸去。岂料他竟也不躲,仍由鞋板砸在他脸上。
据说和乌桑动过手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我缩了缩脖子,还以为他会像捏蚂蚁一样让我同样消失在这世上。但他竟轻抚着我脸上的泪迹说:“你哭了。”
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这一刻我内心的委屈就像是山洪暴发一般。也顾不得他会不会因此而嫌弃我。我直接蹭进他怀里,圈住他的脖颈嚎啕大哭起来。
“不许哭。”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他手背上,乌桑眉宇紧锁地说道。他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慌乱。见他越是不知所措,我便越发哭得厉害。
我不信他对我会没有丝毫感情。
“你是骗我的对吗?”我扬起脑袋指着乌桑的胸口哽咽道:“你的心跳……现在很乱。”
6.
这夜乌桑冷着脸说若是我执意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后果自负。
“后果?”我在他怀里蹭着鼻涕眼泪,爱上他的后果我早就已经独自承受,我抬眸定定看着他再次告白说:“乌桑,我喜欢你。”
我娘曾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想叱咤风云的魔君也有耳根发红的时候,见他应了一声别扭地把目光转向别处,我的心宛如饮蜜般甘甜。
被乌桑带回寝殿后,我望着他的睡颜几乎整晚都在傻笑。
“乌桑。”我敲击着罩在我四周的结界轻声唤道。对于我心心念念的男人,虽然现下能看不能吃,但总好过继续呆在小黑屋。
“乌桑?”
待我第七百五十八次唤他名字时,乌桑这才睁开眼从梦中醒来。他收了结界示意我为他更衣的同时嫌弃道:“聒噪。”
被魔君赤果果的嫌弃,我黯然垂下眼眸:“今晚我不唤你名字便是。”
“恩。”乌桑抬手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发顶说:“前些日子你一直嚷着想去无垠巷里转转,见你今日如此乖巧,本座便带你去看看。”
无垠巷是不属于三界的浮生幻境。正因如此三界不少法力高超的商人会选择在无垠巷里做生意。在我尚未变成豆芽菜之前,我时常会跑去无垠巷里吃我最爱的烤银灵鱼。但自我丧失神力之后,我便再无法进入被幽冥瘴气所隔绝的无垠巷。
被乌桑带入无垠巷,我依旧牵着他的手不放。这无垠巷中四处隐藏着将人吸入瘴气中的暗洞。对于我这样法力不济的小妖,稍有不慎就会被吸入暗洞死翘翘。为我的生命安全着想,乌桑并没有嫌弃地摔开我的手。
能与他携手漫步在杏花雨下,这才是我来无垠巷的真正目的。
“喂,不是说好去吃银灵鱼的吗?”被乌桑带进珍宝阁,我诧然问道。
感受到乌桑所散发的魔者霸气,出来迎接的掌柜浑身一抖,险些一个踉跄栽在我跟前。
在我轻咳两声之后,掌柜哆嗦地说:“不,不知魔君大驾,小的这就去把珍藏的宝贝拿来……”
“不必如此麻烦,你只需把紫玄羽衣拿来便是。”乌桑打断他的话道。
“这……”掌柜为难地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
紫玄羽衣乃珍宝阁镇店之宝,即便对方是魔君,掌柜也不会轻易交出紫玄羽衣。就在我以为乌桑会直接拆了珍宝阁强取豪夺时,他居然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说:“此物由我胸骨所制,可聚魄养魂,换你的紫玄羽衣绰绰有余。”
他竟用如此重要的东西来换紫玄羽衣!而且他还将那衣裙直接套在我身上!
“乌……乌桑,你的脑袋被瘴气给熏坏了吗?”我睁大眼睛震惊地望着他。
乌桑瞥了我一眼,神情很不自然地看向远处说:“送你的。”他顿了顿又道:“明日是你的生辰。”
乌桑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怔怔看着他留给我的侧脸,此刻只想雀跃地大叫!
“若你不想去吃银灵鱼,我们现在就回去。”见我站在珍宝阁门口傻笑不止,乌桑冷着脸说道,却又上前主动牵住我的手。
清风袭来,杏花簌簌而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跳在这一瞬不禁漏跳一拍。
虽然乌桑在吃烤灵鱼的时候始终绷着脸,但这却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他甚至在我被鱼刺噎着的时候,给我递茶拍背。
“此处没人跟你抢,你不必吃这么急。”乌桑说话的时候,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温柔。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待顺过来气之后,我蓦地吧唧一口吻在他刚毅的脸颊上。偷亲得逞,就在我准备借尿遁逃跑时,乌桑却扣住我的脑袋将我的唇印在他唇上。
甘甜的茶香在我口中弥散开来,此刻我傻看着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三百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灵台清明的情况下吻我。我死命掐着他手臂,喜极而泣。
“你……若再哭,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乌桑耳根微红,他随即划破手指将魔血滴在紫玄羽衣上。
“我不哭……嗝!我想出恭。”即便是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定是比煮虾还红。
在借出恭的空档,我匆匆跑到珍宝阁。“小鸣子,赶紧把乌桑的玉佩交出来!”
珍宝阁是我开的,就算我戴着换颜珠改变了容貌,过耳不忘的小鸣子依旧记得我的声音。小鸣子双手捧着乌桑的魔骨玉佩,见他跪在地上正欲说话,我道:“我是借尿遁出来的,你且好生经营珍宝阁,我先走了。”
7.
月色朦胧,我依在窗边小心翼翼摩挲着掌心的魔骨玉佩。自从无垠巷回来之后,我一直想要找时机向乌桑抖出自己的身份。可他却为攻打天界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还记得我曾对父皇夸下海口说,只要得到乌桑的心,我就能规劝他放弃破坏天界的念头。
我忧桑地仰望着星空不由叹气。
“菜菜,你又为魔君的事而失眠?”不知何时翠枝已站在窗外,她随即也跟着我叹气道:“这是我熬的安神汤,你喝完早点歇息。”
反正今晚乌桑是不会回寝殿,我再烦恼也没用。翠枝是我在魔界最好的朋友,我断不会料到她竟会在安神汤里动手脚。
“放了她!”
迷朦中我听到了父皇还有乌桑异口同声地喝道。
从声音可以判断,这还是我认识乌桑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生气。该不是我又捅了什么娄子惹怒乌桑。
我努力地睁开眼,在看到魔军与天兵对峙的一瞬间,心不由咯噔一沉。
该来的始终要来。只是我没料到擒住我的人竟会是知宁。而受他所威胁的则是我最爱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对我疼爱纵容至极的父皇,一个则是刚开始有些喜欢我的乌桑。
见天帝如此紧张于我,知宁的脸色不由变的煞白。他蹙眉看向我问道:“菜菜,你到底是谁?”
“你……是翠枝?”看到他小拇指微勾的动作,我这才恍然大悟。翠枝喜欢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下意识勾小拇指。上次他在凤莱山洗茶时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难怪我会觉得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云儿,你可还好?”
父皇从云端传来的话让知宁蓦地一怔。他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是天帝唯一的女儿,乐云公主。你浑身散发着妖气,就连法力也才三百年而已。就算我没见过乐云公主,也曾见过她的画像。你怎么可能会是……”
在戴在脖颈上的换颜珠被知宁扯下来的一瞬间,我转头看向站在远处正蹙眉凝视着我的乌桑道:“没错,我是乐云公主……”
自古神魔不两立,我以为在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之后,乌桑会不再理我,甚至讨厌我。结果他竟浅浅勾起一抹笑说:“能对弈胜我之人,想来这三界也只有你,乐云。我又何尝不知,你剜心换血以妖身出现在我面前。自古以来,我从不觉自己会有软肋的一天,直到遇见你。在人间时,你假扮成太后来接近于我,连我自己都未曾料到会在看到天帝的那一瞬间,心里害怕的却是你受伤。过去我心中唯一所想便是统一三界,可你却让我为之动摇。若是我攻打天界,你定会为之伤心,是你让本座陷入两难的境地。你这颗任性妄为的豆芽菜,要本座拿你如何是好?我以为在你和统一三界之间,我选择了后者,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比起你的安危统一三界不过一场浮云。”
“……”
顾不得此时正是三军交战,我凝望着他哽咽道:“你说这段话的意思是不是……你喜欢我?”
乌桑绷着一张冰块脸,破天荒地没有否认。
“那你倒是说阿。”我哭笑不得说道。
听到乌桑当着众仙魔的面说喜欢我的时候,三百年来被换上的妖心头一次感觉到温暖。
“菜菜,你不是想当魔后吗?只要我杀了乌桑,你便是我的魔后。这么多年来我潜伏在乌桑身边为的就是今天。从此以往我才是统治魔界的霸者。”
“不要!”在我破碎的呼喊声中,知宁的长剑刺穿我的心口,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因为我从无垠巷回来之后曾告诉过伪装成知宁的翠枝,紫玄羽衣在滴血认主之后就会化成无形衣保护我,若是我受到伤害,所有的伤害便会转移到乌桑身上。
我从未料到知宁竟然会是翠枝,他一直潜伏在乌桑身边的目的就是想要成为新的魔君。
刺目的鲜血染红乌桑的衣衫,就像是一朵不断生长盛开的海棠花。
长久以来,知宁等的便是这一刻。斩魔剑自乌桑的命门贯穿而过,就算能与父皇抗衡的魔君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局。
仿佛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已经消失不见,呼吸也随之停止。只见万年冷着脸的苏桑看向我无声浅笑说:“乐云,我喜欢你。”
若是要用他的性命换来一句他喜欢我,我宁可不要爱他,更不要自己成为他的软肋。上一次父皇在斩杀他时,他竟傻傻地用凡人之躯体来保护我。还好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眼睁睁消失在我面前。
乌桑并不知道紫玄羽衣乃是当初我用自己的凤羽所制,在他尚未魂飞魄散之前,只要我破除施在紫玄羽衣上的咒术,他自然就不会死,而斩魔剑对他造成的伤害则会加倍反噬在我身上。
“乐云!”耳边传来乌桑撕心裂肺般苦痛喊声。浑身再次袭来犹如三百年前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痛苦,迷蒙中,仿佛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我的脸上,我却再也无法睁开眼……
后记
两百年之后,我只是一颗随风摇摆却不能说话的豆芽菜。
世间有传闻称,当年仙魔大战,最后天帝在诛杀堕仙知宁之后,放乌桑回到魔界。而堂堂魔君竟在身受挫败之后,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理政事。
“乐云。”乌桑轻唤我名字的声音时而低沉沙哑,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黯然伤神。幸好我在死之前怀里揣着乌桑的魔骨玉佩才得以保全魂魄。
以前乌桑总说我鼓噪,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晓得有个闷包魔君比我更加聒噪。就连睡觉的时候,他也不忘叫我的名字。但令我不满的是,他除了唤我的名字之外,就没有别话对我说。简直像极了空谷里不断回响的回音……
每日念我一千零一遍,险些念得我营养不良。这日乌桑喝了酒,深邃的眼眸醉醺醺地看着随风摇摆地我又开始进入回音状态。最终忍无可忍的我终于决定卯足吃奶的力气幻化成人形堵住他的嘴。
口中是他甘甜的酒气,乌桑就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呆若木鸡地看着我,任由我在他口中攻城略地。
我……哭了吗?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唇上,随即眼前突然一黑。乌桑将手罩在我眼上,他哽咽着终于不再只是唤我的名字。他说:“乐云,不管你是神是妖,从此以后你都只会是属于本座的魔后。”
哼,我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捧着他眼眶红红想要扭开的脸:“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