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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浅碧深红色

2015-05-14四藏

飞魔幻A 2015年9期
关键词:香香乞丐眼睛

四藏

她在下雨的那天夜里敲开了“香香斋”的大门。

就站在暗黑的大门外,她脸色白得像幽鬼,一双碧绿的眼睛像猫儿,轻轻说:“我听说你们这儿有卖后悔汤,是真的吗?”

阮阮被带进“香香斋”见到老板时微微吃了一惊,名动京都,做了一手好菜的老板妙香香居然是个……男人,还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他就斜倚在西窗下的软榻上看书,单手托腮,打散的黑发铺了一身,眉目在灯光下好看极了,并不抬眼,问:“你是如何得知我这饭斋有卖后悔汤的?”

“是老子带她来的。”一个清脆又故作老气横秋的声音响在身前,细风穿堂而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就压在了妙香香的书卷之上,“大美人,那个女人的故事可比这书好看多了。”

妙香香慢慢抬起眼,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又瘦又小脏得像个小乞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嘟囔道:“你一个大男人长得这么好看。”

“你又是何人?”妙香香盯着她脏兮兮的小手,皱了皱眉,“拿开你的脏手。”

小乞丐一把抽走他手中的书道:“老子是神仙。”

妙香香冷笑一声:“你这小乞丐若是神仙,我还是天王老子呢。”拢在袖中玉一样的手指瞬间探出尖利似利刃的爪子,刚要将那无理的小乞丐挥出去。

便听那小乞丐道:“老子真是神仙,不然我怎么敢带人来你这只上古大妖怪的跟前求汤?”

妙香香手指就是一顿:“你知道我的身份?”

小乞丐无奈道:“说了我是神仙,当然知道你的身份,你其实是一只……”

妙香香一把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冷声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做菜!”

小乞丐溜圆的眼睛盯着他,眉眼一弯笑了,没动嘴唇,却有声音传到了妙香香的耳朵里。

她道:“我知道你的底细,我还知道你能做出各种可以改变人命脉的饭菜,比如‘后悔汤。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不揭穿你的身份,你帮那个女人做一碗后悔汤,怎么样?”

妙香香这才抬眼看安安静静站在桌子旁的女人,绿色的眼睛,她有一双猫儿一样的绿眼睛。便道:“你既然知道那么多,也该知道,我这汤从不随意卖。”

“我当然知道。”小乞丐继续传音道,“你只卖给身世离奇,讲出来像故事一样的人嘛,我知道你这只大妖怪十分喜欢听凡间情情爱爱的故事,我敢保证,那个女人的故事比你看的书有意思多了。”

“是吗?”妙香香厌恶地松开小乞丐,拿帕子擦了擦手指。

“当然。”小乞丐眉飞色舞地道,“异邦公主,国破家亡成俘虏,和王爷、皇上纠缠不清,还一夜毒死令她爱恨不能的王爷,挖心掏肺,现在来求后悔汤,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带感吗?”

“你就是那个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被永安王爷救回京的俘虏公主?”妙香香问道。

阮阮低垂着头,紧张地“嗯”了一声。

妙香香又问:“就是你在三天前毒死永安王爷和王妃,将其挖心掏肺?”

阮阮点了点头:“是我。”又怯怯地抬头看妙香香,轻声问,“你这里有卖后悔汤?喝了之后可以重新来过的后悔汤吗?”

“我这里是有。”妙香香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喜悦,又道,“但我这汤不是随意卖的。”

阮阮便问:“那……那要如何你才会卖给我?”

妙香香道:“我只卖给我认为值得的人,那要看你的身世和故事有没有意思,配不配得上我的汤了。”

“有意思……”她淡淡地笑了笑,“异邦的公主爱上敌国的王爷大概算是个有意思的故事吧?”她摊开手掌,声音又轻了轻:“那个人还是攻略我的国都,亲手拿下我父王母后的大将军。”

小乞丐怕妙香香听不懂,小声补充道:“当初就是永安王爷林修带兵攻打的昭南国,大获全胜,一举拿下了昭南国,擒住了昭南国君……”

“我知道。”妙香香厌烦地瞪小乞丐一眼,问阮阮,“那他该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你怎么会爱上他?”

阮阮将碎发捋到耳后,低低柔柔地说:“我在那之前就遇到了林修,他受了伤,昏倒在月亮湾里,可怜极了……”

小乞丐着急道:“你快把你的身世讲给他听,打动他,讲哭他!”

“故事……”阮阮垂下头,瞧着自己的手指,轻轻道,“可我……不知该如何讲。”

她十分温顺地站在那里,低头垂眼,细白的脖颈露在灯光下,苍白得可以隐约瞧见青紫的血脉,她瘦极了,憔悴极了,像一朵羸弱的花,唯独那双眼睛浅碧纯粹。

妙香香道:“不必讲,让我看看就好。”

“看?”阮阮不解地抬头。

他忽然闪到了她眼前,吓得她微微后退,便见他银灰的瞳孔盯着自己,嘴角一勾,笑了:“让我来瞧瞧你的心。”尖尖似玉的手指一瞬探到她的胸口。

阮阮只觉得胸口一凉一空,低头去看,他的手已慢慢地收回来,那暗夜白花似的五指之间抓着一颗红色的,突突跳动的心脏。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乞丐忙扶住她,不敢看妙香香,她第一次见这个人,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如此凶残,不由得道:“你……你就没有不这么暴力的方式吗?”

“没有。”妙香香抓着那颗跳动的心,走到西窗下,窗下放着一个冰玉似的莲花盆,盆中盛着一汪净水,水中映着一轮明月。

妙香香伸手将那颗心放在盆中,手指一挥,那一粼粼的水光月影之中渐渐浮出画面来。

小乞丐惊得张大了嘴巴,就在那如幕布播映一般的镜花水月之中看到了阮阮……

那是在第一次林修带兵攻打昭南国中计失败,负伤的时候。

那时候林修重伤滚落山崖,却万幸地落在河中。

那条河叫月亮湾,美丽极了。阮阮就在浅浅的河水边发现了他,他的盔甲零散,身旁的水染出了一片红。

阮阮不太认得那盔甲,以为是哪里流落的小兵,过去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刚走到他身侧,脚踝就被他一把抓了住。

阮阮吓了一跳,就见他在河水中抬起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地看着她,艰难地张嘴说了一句什么,阮阮没听清,他便拼尽全力一把推开阮阮,又昏了过去。

阮阮救了他,将他背到山洞里,将他身上凌乱的盔甲一件一件脱掉,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个一个止血上药。

她不敢带他回宫,又怕夜里这山里有野兽出没伤到他,就在半夜里偷偷溜出去守着他。

他在夜里发烧,迷迷糊糊地抱着阮阮说胡话。

说,母妃不要走,母妃我不和大哥争皇位你不要把我关起来……

他说着说着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哭得隐忍又压抑,哭得阮阮手足无措只好任由他抱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说:“我不走,我不走。”

他的头发柔软极了,像她宫里收留的小狗绒绒的毛发。

他就真的不哭了,只抱着阮阮不肯撒手。

阮阮就那么被他抱着睡着了,再醒来就对上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他醒了,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看着她。

“是你救了我?”他问。

阮阮点头。

他又问:“那……昨晚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也是你?”

阮阮又点了点头,又忙道:“我不会乱说的,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他垂眼望着阮阮笑了,他笑得好看极了,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光,他说:“那你可要好好地替我保守秘密,那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对人讲。”

“第一次?”阮阮枕在他的手臂上看他,那一瞬间她莫名其妙有一种宿命感,就像这些秘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一样,她认真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发誓!”

他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阮阮的头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好哄吗?”

之后的几天林修一直在山洞里养伤,阮阮每天来看他,他总是哄她玩,有时候是躲起来吓她一跳,有时候会装昏迷,在阮阮哭得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笑她。

他总能骗到她。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走了。

他在山洞的墙壁上留下几句话,说是他要回营了,等他打了胜仗就回来找阮阮,报答她。

他一直都不知道阮阮是昭南国的公主。

他果然打了胜仗,而阮阮成了他的战利品。

“我其实并不怪他。”阮阮始终垂着眼。这屋子里燃着不知道什么香,好闻极了。她说:“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我明白成王败寇,我的父王输给了他,为了逃命将我献给了他的战士们,如果不是他,我大概会像我的侍女一样沦为军妓吧。”她的手指有些发抖。

她想起阿琼被那些将士们剥光了压在旗杆上的情景,他们一个个大笑着,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阿琼从最开始的哭求到后来连气息都快没有了,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呆愣愣地看着她。

她怕极了,林修就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修将她抱回自己的营帐,她整夜整夜做噩梦,她梦到父王亲手推她进深渊,她梦到阿琼浑身赤裸血淋淋地吊在旗杆上看着她,喊她的名字,跟她说:救救我,救救我……

她在漆黑的夜里浑身冷汗地醒过来,发现这不是梦,阿琼就吊在外面的旗杆上,浑身赤裸,血淋淋的。

她埋头在那漆黑的夜里低低地哭了起来,一双手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惊得她浑身一颤就落入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阮阮不要怕,不要怕。”他轻轻地摸她的头,让她贴在自己怀里,一声一声说,“阮阮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人伤害你,靠着我,不要怕,不要怕了……”

她回过头去看到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忽然就泣不成声了,她埋在他怀里哭得语无伦次,她说:“林修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我的家乡了?我的父王是不是不要我了……”

林修抱着她,亲吻她的发,她的脸:“跟我回我的家乡吧阮阮……”他将她放在榻上,解开她被冷汗打湿的衣服,轻吻她颤抖的身体,让她抱着自己,接纳自己,喘息道:“他不要你,我要你。”

他不要你,我要你。

后来呢?

亡国公主与痴情大将军,这该是一段佳话。

后来她的父王被自己的部下聂昭明杀了,聂昭明曾闯入营中要她跟他回去,说要娶她,重新光复昭南国。

阮阮知道他只是为了借用自己公主的身份,当上国君而已。她没有跟他走,因为她想和林修在一起。

她跟着林修回京都,他的哥哥,就是当今圣上亲自在城门口迎接他,然后……圣上发现了她。

她那时被林修安置在马车里,只是一时好奇,掀开车帘朝外偷偷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撞进了圣上林律的眼里。

他问林修:“那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朕看?”

林修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便有人回禀,是昭南公主,被昭南王献给了林大将军。

“哦?”林律眼睛直盯着马车,笑道,“朕听说昭南公主天生碧眼,倾国倾城之貌,朕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修想拦他却已来不及,林律走到马车前掀开了车帘,就看到马车里惊慌失措的阮阮,她白极了,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脸上一双碧碧的眼睛,惊慌地看着林律,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林律就那么在马车前呆了一下,直到林修在身侧说,这个女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想将她留在府中权当报答。

他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放下车帘对林修说:“俘虏怎可入王府?不如让朕带回宫好好安置。”他看到林修一瞬冷硬的脸色,忽然大笑道,“大哥跟你开个玩笑,瞧你那眼神好像恨不能将朕活吞了一样。”

月光朗朗,那画面一幕幕映在妙香香白生生的脸上,他斜身靠在软榻中,“啧”了一声,细细打量昏迷的阮阮:“当初京中传说勾引圣上,害得王爷入狱的那个狐媚子就是她?”

昏迷的阮阮忽然梦呓一般地低低呢喃:“我没有勾引他……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他。”

小乞丐吓了一跳,妙香香也微微吃惊,居然这样大的执念,离了心脏还有意识。

“可林修还是因为你入了大牢。”妙香香道。

阮阮就在榻上浑身发抖,只是低低地重复:“我没有勾引他……”

妙香香不再讲话,继续扭头看那颗心脏里面播映出来的画面——

清冷的王府之中,红香软帐,林修抱着阮阮,低低地跟她说话。

他说,他从小就不受宠,母妃也不喜欢他,总是告诉他,不要和你大哥抢,从小到大他什么都得让着大哥。他喜欢的小猫大哥看中了,他就得让。宠爱要让,皇位也要让。

他说,他很怕有一天连阮阮也要让出去。

阮阮就抱着他,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说:“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如果他逼你入宫呢?”林修问她。

她想了想,埋在他怀里说:“我会死,我如今只有你了,离开你我就会死。”

她那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自己走进皇宫。

她不清楚圣上用什么罪名将林修抓走了,她只记得乱糟糟的兵卫带走林修,府中乱成了一团。

那天夜里有个公公来请她入宫,说圣上想见她。

圣上说,只要她肯留在宫中陪他,他就放了林修。

她去大牢里见了林修一面。

林修瘦了,憔悴极了,抓着她的手一遍一遍跟她说:“你不准进宫,我宁愿死,宁愿死也不愿意你用自己的身子来救我!”

阮阮就哭了起来,她说:“林修我爱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让你死……”

林修的眼睛赤红,一字字对她道:“你若是进宫去,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她在大牢外站了半夜,终是答应入宫。

在她入宫的第二天,圣上就放了林修。

她本以为会死在宫中,她在入宫的第四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寻死,却被林律救下,偏偏是在那个时候被太医查出,她怀孕了,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林律整整三日没有来见她,之后再来看她时问她,愿不愿意打掉孩子留在宫中,留在他身边。

她说,若不是为了这个孩子,她早就死了。

这是林修的孩子,她和林修的孩子,她夜里做梦梦到家乡的月亮湾畔,林修牵着个胖胖的男娃娃站在那里,他的眼睛像她,头发像林修。

然后圣上在她第二次寻死的时候,送她出宫回王府。

却没有见到林修,林修在出狱的第三天就带兵上了战场。

她留在了府中等林修,她想告诉林修这个消息。

后来许多次她都在想,要是当时如约死掉就好了,那样林修或许会感激她,挂念她,而不是像后来这般……厌恶她。

她在府中等了整整两个月,终于等到了林修,但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和林修同乘一匹马,她靠在林修怀里,在王府门前被林修亲自抱下来。

阮阮看着她,她也看着阮阮,她长得和阮阮像极了,眉啊脸啊,除了一双眼睛是黑色的,其他像足了九分。

然后她开口冷笑道:“原来我就是这个女人的替身啊,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林修站在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盯着阮阮,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还回来?”

为什么还回来?她该去死的,她说过如果离开他,她就会死。

她死了,但是没死掉,割腕没死,悬梁也没死,她那时想大概是宝宝不想死,所以她活了下来。

她等回来林修,告诉他,她有身孕了。

然后,林修问她孩子是谁的。

她笨极了,她不会辩解,也无从辩解。林修这样问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天塌地陷。

然后林修拂袖离去,从她的房门口消失,再也没有踏进来一步。

她就守在那间冷冷清清的屋子里,她那时想等孩子生下来林修就相信她了,这是他的孩子。

所以就算林修不来看她,林修在她怀孕最痛苦的时候娶了梦音进门,那个长得和她像极了的女人穿着她曾幻想过的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嫁给林修……她也想忍一忍,等她的宝宝生下来,林修就会信她了。

可惜她没有等到,在林修新婚的第三日夜里他怒气冲冲地踏进她的房门。

那时她开心极了,她有很多很多日夜没有见过林修了,他似乎瘦了一些,但还是那样好看。

她紧张得想跟林修说话,林修却冲过来攥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将她拖到庭中,指着地上的尸体问她:“你可认识?”

血腥味冲得她想吐,匆匆看一眼便不敢再看,她摇头又点头,这个人她不认识,但服饰她是认识的,是她们昭南国的服饰。

林修就将一张纸笺甩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地道:“你的部下你会不认识?他们抓走了梦音口口声声要见他们的昭南公主!”

她看着那张纸笺脑子里发蒙,那张纸笺上写了让林修将她带到城外来交换梦音。

落款赫然是——聂昭明。

那个杀了她父王,曾经入营地要强行带她走,要娶她光复昭南的聂昭明。

“不是我……”她怕极了林修会误会,误会是她连同昭南国人抓走了梦音,她慌张地解释,“这个聂昭明自从在营地中险些被你拿下,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他杀了我的父王,你是知道的……”

林修甩开她的手,无比厌烦道:“这些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你跟我出城换梦音。”

她就那么僵在了那里,他说得没有一丝迟疑,那样轻巧。

林修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发现她抖得厉害,一抬头就看到她碧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

她说:“林修,他是昭南的叛徒,他杀了我的父王母后,他曾在营地里要带我走,险些命丧你手,他恨极了我,你还记得他当初在营地里说的话吗?”

林修看着她的眼睛恍惚想起当初这个聂昭明闯入营地强行带走了阮阮,差点强暴了阮阮,幸亏他带兵及时赶到救回了阮阮,重伤了聂昭明,那时聂昭明愤恨至极,他骂阮阮卖国求荣,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还在逃走之时放下狠话说,有朝一日他会让昭南的国民们看看他们的公主是怎么用身子讨敌军欢心的。

“林修,你不能拿我去换你的新娘……”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心软了,她是这样楚楚可怜,让人心动,大概他的皇兄也是被她这副模样打动了吧?

他别开眼睛,他无法再看她,只要看到她就想起她曾用这双碧碧的眼睛百般承欢地睡在皇兄身边。

他道:“他们终归是你们昭南国的人,你是公主,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梦音……他们会伤害梦音。”

那一颗心就在他这句话脱口的瞬间冷到尘埃里。

他拖她上马,带她到城外。

她在他要把自己交出去的一瞬间抓着他的手哭求他,她说:“林修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你说过全天下都不要我了,你也会要我,你让我依靠你,你说过的……”

林修的眼睛看着远处的被押着的梦音,忽然软下语气跟她说:“阮阮你放心,只要他们放了梦音我就会去救你的,你不会有事的。”

她抓着林修的手不愿意放开:“林修他恨我,他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林修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能为了救我入宫陪我皇兄,现在怎么不能为了梦音冒一冒险?”

那时的西风越吹越紧,冷极了。

阮阮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人,心肺俱寒,你看,这个人曾经是她的天地,后来,他不要她了。

他亲手将她送给聂昭明,带着梦音离开。

而阮阮,她和她当初的侍女阿琼一样被绑在旗杆上,成为聂昭明的战利品,昭南的叛国罪人。

多可笑,他曾经救下她,免她沦为俘虏被人糟蹋。如今他又亲手将她送去。

水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画面水影一般波动了一下。

坐在角落里的小乞丐扭过头不敢再看下去,别人不清楚但她清楚阮阮落在聂昭明手里的两天两夜是怎样度过的,一开始是聂昭明,后来被赏给他的将士们。

那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安安静静,不哭不喊,像是死了一样,直到……她的孩子保不住的时候……

林修终是来救她了,但是晚了,她的孩子没了,她们的孩子没了。

是后来聂昭明告诉她,林修之所以来这么晚,是因为梦音拦着,两天两夜,他本可以当天夜里就赶去救她。

但他居然真的被梦音拦下了,梦音怎么会让他去,她被抓走本来就是她自己布的局,她和聂昭明是一伙的,就是为了把阮阮赶出王府,正好借着聂昭明的手除掉她,不然聂昭明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闯入王府抓走梦音?

这些事情她知道,林修也知道。

林修赶来救她时吓了一跳,她被捆在旗杆上,下身全部是血,顺着她细白的脚踝流了一地。

她被带回府中就小产了,一个五官齐全的男婴。

阮阮大出血险些丧命,等清醒过来时林修坐在她身边,眼圈泛红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她们又回到了从前,他在山洞时的岁月。

林修跟她说对不起,握着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请求她原谅梦音,说她只是一时糊涂,他已经训斥过她了。

阮阮就那么看着他,问他:“你有没有见到我们的孩子?他是不是眼睛像我,头发像你?六个多月了,眉啊眼啊都长全了,你现在是不是该相信那是你的孩子了?”

林修就抱着她哭了起来,像在山洞里昏迷时一样,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阮阮,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再生一个孩子,我们会生许多孩子……”

阮阮摸着他的发:“不会了,林修我想给你生的孩子已经死了……”她抬起林修的脸,“林修若是你还有一点良心,就杀了她,杀了梦音替我们的孩子偿命。”

林修就红着眼睛看她,跟她说:“阮阮,梦音只是一时糊涂,她已经知错了,我会训斥她,会罚她替你出气,她也是因无父无母只有我可以依靠,太怕失去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就当可怜她,原谅她吧……”

“林修。”阮阮抓着他的衣襟,手指发颤问他,“我也无父无母,国破家亡只有你,你们有没有可怜过我?在我求你不要把我交出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可怜过我?”

“是我对不起你,阮阮。”林修忽然就心疼起来,他想起月亮湾畔第一次见阮阮时的样子,她那样好看温柔,像水中的月亮,如今她枯萎得像濒死的花,那么绝望地看着他。

“阮阮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会好好对你,我会娶你,让你做王妃……”

阮阮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林修,我们早就没办法重新开始了,我恨你。”

他不舍得,他舍不得他的新娘,他的梦音。

廊外忽然下起了雨,卷在夜风里像是谁在哭一般。

月亮隐在阴云之中,那画面就散在了夜雨之中,妙香香将那颗心从水中捞出来,在阮阮胸口一推,那颗心便扑通一声跳回了她的身体里。

她在榻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的香快要燃尽,阮阮手背不知何时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她仿佛不知疼一样。

“所以,你下毒毒死了林修和梦音?”妙香香问,“还挖心掏肺?”

阮阮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毒死,只是一些迷药,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有没有坏掉。”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

妙香香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这个女人这样柔弱,又这般心狠。

阮阮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血,抬头对妙香香极虚弱地笑了:“我的故事有意思吗?值得换你一碗后悔汤吗?”

妙香香眨了眨眼道:“可以。”他起身,轻轻托起那一冰玉的莲花盆,那里面是浸过她心脏的水。

他将围腰利落地系在腰上,道:“后悔汤是可以让你回到从前,重新开始,但是你要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就算你重新再来一次,结局依旧不会改变。”

阮阮低低“嗯”了一声。

他便托着那水出了房门。

小乞丐想跟去看,却被拦了下,说是妙香香的规矩,做菜时不允许任何人在旁。

小乞丐便缩了回来,好奇地问阮阮,道:“你要后悔汤是后悔爱上他?你既然得到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就一定要回去避免你之后发生的这些苦难啊,不然我白忙活了。”

阮阮抬头看着他,抿嘴笑了:“谢谢你在我要死的时候带我来这里,可以让我重新来过。”

小乞丐叹气:“不用谢我,这是我的职责,只有你免除了苦难,我才能长大一点。”

阮阮听不懂:“你真是神仙?”

“当然了。”小乞丐道,“只是我是比较穷苦的神仙,需要超度你们这些苦难人才能增长仙力。”

“那香香君……是什么?”阮阮问。

小乞丐低低对她道:“他是一只很老很老的老妖怪,法力高强,却不懂凡间情爱,活得太寂寞了,所以来凡间开了这饭馆,拿凡间的情爱故事来消遣解闷来了。”

“消遣解闷……”阮阮笑了笑,“这凡间难,情爱苦,他大概是不太能明白的吧……”又问:“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小乞丐摇头:“我只听说过他的大名,长得好看,法力高强,会做奇奇怪怪的饭菜,今天是第一次见,还真挺好看……”还要说什么,妙香香已回来了,小乞丐忙闭了嘴。

妙香香手中端着鎏金的盘子,盘子里放着一只莲花样的白玉小碗,碗中是袅着热气的黑汤:“喝吧。”

接在手里却是冰的,阮阮看了妙香香一眼:“多谢。”

“不必,这是你的故事换来的。”

阮阮将那碗汤喝下,苦的,苦得她掉眼泪,原来这世上的后悔都是苦的。

她昏在了桌子上。

小乞丐凑过去,忽然屋中白光一片似有巨大的旋涡将她吸住,情急之下她猛地抓住了妙香香的衣袖,就听妙香香骂了一句娘,他们朝旋涡里坠了下去——

阮阮醒来是在月亮湾畔不远,她浑身疼得厉害,慢慢地坐起身发现自己穿着公主服饰,手背上的伤口完好如初。

她回到从前了?

她猛地站起身朝月亮湾跑去,蒙蒙的月色下弯弯的河水盈盈闪闪,有流萤飞在河畔的花丛中。

那月色之下,溪水之中趴着一个人,盔甲零散,鲜血淋淋。

阮阮慢慢走过去,到他身边,捡起他身旁的剑,对着他的后颈——

他猛地抓住阮阮的脚踝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映着阮阮苍白的脸色,他动了动嘴唇,哑声道:“别过去,有毒蛇……”

阮阮就那么站在他眼前,握着剑忽然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树丛里,小乞丐急得抓耳挠腮:“杀了他啊,杀了他就可以避免一切苦难了!”

妙香香冷眼看着道:“她下不去手的,她会想既然能重新开始,也许我们可以避免那些误会,好好地在一起。这世上人总是这么白痴,就算重新再来,他们还是会落到那种地步。”他瞥了一眼小乞丐,“我跟你打赌。”

小乞丐眼睛一亮:“赌什么?”

“若是她能下手就算你赢,你可以随便开条件。”妙香香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笑道,“若是她下不去手你就输了,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并且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乞丐也施施然一笑:“那你要输了。”

“什么?”妙香香蹙眉,抬眼一看——

不远处阮阮跪在林修身前,将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地刺进他的心窝,低低地哭着道:“林修,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她杀了林修,自刎在林修身前。

妙香香看着那月亮湾畔的两具尸体蹙紧了眉:“我输了……”

身侧忽有白光闪现,妙香香一低头就看见小乞丐浑身发光,竟在白光中长大了……个子高了,眉眼长开了,是真真正正长大了一两岁的样子,却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你……”妙香香惊讶,“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小乞丐比了比个子,对这次的成长很满意,笑道:“说了我是神仙啊,苦难神夜九听过没?专管人间苦难,度一苦难就成长一次,等我长到像你这么英俊潇洒的时候我就可以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去了!”

妙香香盯着她:“怪不得呢,你费尽心思带那个女人过来求汤,让她解脱……”

夜九拍了拍他肩膀:“也算是你这个大妖怪的功德一件,等我成仙后我可以提点提点你。”

妙香香厌弃地挥开她的手,低眼勾起嘴角:“小乞丐,你想不想从这个幻境回去?”

夜九眉头一挑,果然听他奸诈地道:“我可以带你回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妙香香捋了捋耳侧的发,笑道:“我缺个跑堂的。”

夜九本想拒绝,但眼珠子一转,忽然狗腿地抱住妙香香的大腿道:“好说好说,只要香香君不嫌弃,我自然愿意。”

妙香香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把挥开她,盯着她贼兮兮的眼睛问:“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夜九弯眉一笑,她可还听说了香香君不但会做后悔汤,还会做忘情酒。

她度苦难绝对用得着,香香君这个大腿,她得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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