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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千千岁

2015-05-14颜无色

飞魔幻A 2015年9期
关键词:小花

颜无色

立后的事情闹大了,朕的尚书令并不是很开心。

金銮殿上吵得头疼,宰辅捋着一把白花花的胡子,讲话依然中气十足:“老臣认为后宫中唯有安贵妃可当此重任。”

宰辅今年七十有二,家财攒不少,门生遍地跑,特长是年纪大,专业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安贵妃是他嫡系侄孙女,我仰着头假装没听见。

宋大学士不甘示弱,立即站出:“听闻安贵妃横行后宫,跋扈嚣张,依臣之见,宋贤妃更合适些。”

这位看似正直不阿的大学士是我年少时的启蒙导师,人生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在读书,剩下三分之一在教我读书,天天嚷着“切莫亲小人,远贤臣”,如今却在做什么——举荐的宋贤妃正是他的小女儿。我敲着桌子,凝神盯着面前的葡萄,依然假装没有听见。

御史大夫还未开口,有个着琉璃紫绲祥云金边朝服的身影先他一步站出,长身玉立,不卑不亢,殿上倏然安静下来,我抬起头时,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我几乎能够猜到大臣们的心思——尚书令家往旁支数三代也无人入宫,他站出来做什么?

我二十岁登基,在位五年,子嗣艰难,立后这件事被老臣们拿出来催了又催,说实话,我等宋微站出来回应这件事,已等了很久,我不得不吊着小心肝听他的每一个字。

此刻他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作揖,清澈的嗓音回响在殿内:“臣认为,立后不可操之过急。”

我呼出一口气,总算放下了心。

殊不知他转头对我抛了个媚眼后立刻开始胡说八道:“至少要给皇上几个时辰考虑,不然逼死了他,挑继位人选这件事还不是要落在咱们头上?顺便提一句,安贵妃虽然脾气冲,但是她长得美,臣投赞成票。”

尚书令不急不缓,成功将我气得坐在龙椅上不能动弹后,才施施然踱回他原来的位置。

老宰辅笑容满面地拍他的肩膀:“有眼光,后生可畏!”

他居然还点了点头:“哪里哪里。”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拿起手边一卷圣旨朝他头上扔去:“宋微!”

宋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立即回道:“在这呢。”

我嘴角扬起冷笑,试图遮掩眉间的怒气,拍案而起:“昨晚你在朕的寝宫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微傻了。

二、

我认识宋微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大权在握的尚书令还是她爹。

第一次听见宋微的名字,是在我姨母口中。

我母妃平日在宫里蛮招人恨,原因无他,我母妃脾气不大好,就爱跟人吵架,同皇后吵完同皇上吵,三宫六院能出声的基本都同我母妃吵过架,直到后来我见到姨母,才发觉我母妃竟是如此温柔。

可见我外祖那国师府中是多么活泼,多么热闹,多么生龙活虎,多么鸡飞狗跳。

我姨母每逢初一十五来找母妃谈心,她嗓门忒大,倒不是我刻意偷听。

“我曾以为,以我嚣张的秉性,爹的照拂,再加上姐姐在宫中的地位,我走到哪里必不会受人欺负,遇见宋微,我方知道,果然还是我太天真。”

“我养了一笼白鸽送信,让宋微红烧了,我养了一窝兔子观赏,让宋微拿去烧烤了,我想着这次我养一池鱼,她总没办法了吧,谁知道她还学会游泳了,昨天老爷还夸我这后娘做得好,几日不见,宋微厨艺精进了那么多。

“当我终于使出国师府绝杀的吵架功力时,宋微隔天提着剑就来了,对着我鼻子说,‘你再大声点,让隔壁的宰辅阁也听听,让对面的将军府也听听,你这样吵得人不得安生,我一剑了结你正好顺应民心。毕竟我是个淑女,也曾想过和她硬碰硬,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由此可见,宋微是个狠角色。

我对宋微很感兴趣,但是她对于我,只是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姑娘,因为我见不到她。

我很忙。上书房课业繁重不说,旁的皇子蹴鞠,我在背《论语》,旁的皇子调戏宫女,我在背国学,旁的皇子不及黄昏就可以滚到床上睡个饱饱的觉,我夜里挑灯看《资治通鉴》。

我母妃总说:“谁让你娘不是皇后,背景不够硬,才华就要重。”

我深深觉得,假如我母妃不是那么爱吵架,以国师府的家底,也不会只在四妃中垫底,但是我没说,我怕她打我。

终于在我十三岁那年,宫女小花为我带来一个价值十两银子的大消息。

我搬着小凳子坐在槐树下,小花啃着一个苹果:“你姨母怀上孩子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尚书令大人被闹得没办法,答应将宋小姐送去栾城养几年,栾城那地方倒不远,可是太偏僻,四面环山,别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能吃上白面就是好的。”

宋家子嗣稀少,长女宋微更是当掌上明珠养大,做到这地步,是有多大仇?

于是我仰起小脸来:“我想去栾城,你帮我不?”

小花大惊失色,手里的苹果咕噜噜滚到地上:“看管皇子不力,是要杀头的。”

我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听说上个月大皇兄从树上摔下来,全府侍卫都没留全尸。”我从袖口慢悠悠拿出一把匕首来抵在光滑的手腕上,“你说我要是……”

话还没说完,小花妥协了,方式是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拿出了我母妃的令牌。

这次出行并不顺利,过宫门时,几个侍卫对着我化满浓妆的脸瞧了又瞧,说了句“我们后宫甄选宫女的品位何时下降到这种地步了”才肯放行,我语重心长教育小花:“你若是平时勾引勾引侍卫长,就不会这么费劲。”

招摇过市时,由于我的马车太过华丽,被拦下七次收取保护费,我教育小花:“你若是平时勾引勾引城管,就不会这么费劲。”

出城门时,我还未开口,小花率先一步挡在我面前:“主子,感谢你对我的长相这么有信心!”

我扫了一眼小花脸上的麻子,最终还是制止了她想要去勾引城守的冲动。

我们出城后赶了十七天山路,终于到达栾城边境,小花就是在这时被我母妃派来的人抓回去的,正在不远处摘果子的我,犹记得小花飘荡在空中的呼唤:“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热泪盈眶时,听到了后面一句:“我还是个美貌的花季少女,主子若是出事了我说不定连死法都没得选啊!”

我的小腿抖了一抖,还没反应过来,便摔下了山崖。

晨光熹微,微风吹拂,三日后,我在冰冷的山洞中醒来,迷蒙间只记得一张清秀的脸,少女背着背篓,长发及腰间,向我伸出手来。

“嘿,我叫宋微,你是谁?”

于是,我与宋微的初次相遇,不是帝王同他的尚书令,亦不是皇子与千金,而且被放逐山野的少女和流离失所的少年。

衣衫褴褛的模样让我成功编造了关于家乡遭遇洪水却被逃难的叔伯遗弃的悲伤故事,我抓起身下一把黑土,顺势往脸上一抹,再抬起头时,却见宋微绕过我,将山洞中的紫金牛挖出,抛入身后的背篓里,这才转身豪气冲天地对我说:“跟我走,有肉吃。”

我作为身负天下的皇子,怎能这样便受嗟来之食?于是我沉默了。

宋微蹲下身,与我的目光平视:“你不想跟我走?”

我诚实地答:“不,我的良心和我的肚子在打架。”

宋微不解。

“我的肚子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吃小姑娘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的良心说,对呀对呀。”

宋微:“……”

我听说过宋微七岁便学剑九岁能使鞭,也听说过宋微下能炒黄瓜鸡蛋上能背《资治通鉴》,更听说过宋微对她后娘之手段残暴不仁心狠手辣,却没想到宋微到了栾城村里也依然是大姐大。

刚进村里就得到了群众的一阵欢呼,连口号都十分响亮。

“宋微宋微,村里最美!不苦不累,爱微绝对!”

那气势,堪称栾城第一人气偶像粉丝阵容,我紧跟其后,刚想沾点光,就被人群给挤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已经是宋微第四次救了全村。

栾城自三年前河水脏污以来,就成了个病村,三日一风寒,五日一瘟疫,因为水土的缘故,村中仅剩下三十几人,宋微来后,每日去采只在潮湿山洞中生长的紫金牛,将其熬成汤汁,对疫病大有疗效,也因此才将我救回。

宋微把我扔在草堆上,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去煮药。

这蹲在药炉前扇风的救世主的样子同传说中的宋微完全对不上号啊!

我饿得有点虚弱,勉强走到她身边去,问了句:“我能帮得上忙吗?”    看,我多善良。

宋微侧过头来看我:“你会什么?”

我负手而立,笑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宋微把手里的破扇子递过来:“扇风会吗?”

上知天文地理下知人情世故通读《资治通鉴》的我……摇了摇头。

我只好坐在草堆上等她,等到月上中天,宋微送完最后一碗药汤,才终于注意到我,她叹了一口气,坐在我的身边,头埋进膝盖里,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轻轻吐出一句:“真累。”

我回忆了一下,在油灯下读完整卷《治国策》后,我是如何宽慰自己的呢,我伸手轻轻拂过宋微的长发:“这是成为英雄的代价。”

宋微不敢哭,可是我听见她轻不可闻的一声抽噎:“你见过英雄一身麻布还脏得像坟堆里跑出来的吗?”

我打量了一下她现在的状态,改口道:“成为脏英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微:“……”

天亮之后,宋微带我在栾城村里转了一圈,一间空屋也未找到,她只好指着自己的茅草屋说:“要不然你在我屋里打地铺?”

有位江湖传说暗恋宋微已久的小兄弟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我愿意把床让给小翎!”

我热泪盈眶地拒绝:“不,我可以排除万难跟宋微住在一起的,你相信我!”

小兄弟瞪了我一眼。

我在栾城生活的这半个月,我曾问过宋微:“洪水,逃难,遗弃,宋微,你是那样聪明的姑娘,从未怀疑过我的故事吗?”

“当然。”宋微温柔地笑道,“我看人很准的,你可长了一脸的穷酸样。”

我:“……”

我只知道宋微对我格外好,分配给我更多的伙食,采药时总将我带在身边,甚至遇到那几个无赖的时候,宋微也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跑,这一定不仅是因为我长得帅。

无赖是隔壁村的,已经来打砸抢烧过许多回,那日突然闯进屋子,宋微不在,即便是在,我也不确定宋微的武力值是不是比他们高。

纵观整间屋子,值钱的,唯有我腰间的玉佩了。

果然无赖只扫了一眼便伸手指向我的玉佩:“交佩不杀。”

我盘腿坐在床上,眉毛一挑:“我不给你们,你们就敢杀我了?”

“那倒不是!”无赖很诚实地回答,“我们是有职业道德的无赖,我们会动手抢,抢不了我们就逃,逃不了我们就求,力求三管齐下一步到位,少年,你怕了吗?”

趁说话的功夫,我手中备好了三根毒针,不由得冷笑:“你说你想要逃?”

不知哪个无赖顺口接道:“偏偏注定要落脚?”

我:“……”

宋微突然推门而入,手中捧了一碗杂草粥,无赖眼尖自知我有武器,立刻锁定了目标,捡起地上的铁锅抡圆了向宋微砸去。

我的轻功师父大概再也不会说我不上心了。

我一跃而起,几乎是飞到宋微面前的,锅子不偏不倚正砸在我的后脑上,我感觉到有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对她努力挤出一个笑:“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微将我扶到墙边,从身后取出一卷细鞭。

我看见鞭子在空中甩了几圈,便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我醒来时,额头上缠了一根腰带止血,宋微坐在我床边,对着阳光细细摩挲我的玉佩,碎成两块的玉佩。

玉佩本刻着一个“翎”字,碎在中间,莹润的暖玉中,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标记。

我伸手拿过“令”字那边,望向宋微的眼睛里:“另一块,送给你,如果我有生之年还能与你相见,你就用它和我相认。”

没想到宋微却问我:“万一你以后穷了呢。”

我抽了抽嘴角:“我不会穷。”

宋微摇摇头:“即便你家财万贯,以后若是长歪了呢,我是个单纯的姑娘,只看脸的。”

我竟然无言以对。

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唯独记忆深刻的是我临走之前,宋微似乎已察觉到什么,约我看月亮,报答我曾救她一命的江湖友谊。

宋微的短腿踢着湖水,跟我讲她嚣张的童年。

“你听说过上京吗?将军府的小儿子,七岁那年想调戏我,被我一个剑花把衣服都挑没了,就在他爹的宴会上,你都没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够我笑一年。

“还有还有,宰辅家的嫡长女,特温柔的一个姑娘,其实她会用毒,私下里把庶女妹妹们折磨得很惨,有一次她也想给我下毒,我把酒杯给换了,她脸上长了疹子,几个月都没敢出门。”

“还有啊……”宋微回头见我一直认真地听着,碰了碰我的肩膀,“我这么厉害,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宋微:“……”

烟花于子时在山头外突然绽放,是母妃派人来接我了。

我想要宋微腰间的锦囊,作为收下我半块玉佩的谢礼,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毅然摘下赠我。

天色微亮,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山口,我迟迟不肯放下帘子,小花不由得提醒:“主子,她可是宋微?”

企图谋反的尚书令家的宋微。

我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心里突然有点酸。

我在十三岁这年,突然想保护这个叫宋微的姑娘。

究其原因,大概是将她陷入此种境地的罪魁祸首是我姨母,进了栾城,我姨母的初衷,怕就不是让她活着回来,可宋微还是活下来了,且活得很好。

我终于还是坐进马车里,双手拢于袖中,闭上双眼,唤了车夫一声:“起。”

离开栾城的第七年,先皇驾崩,一卷遗诏上,涂涂抹抹得像城墙边上胡乱堵住的狗窝。

我父皇有选择恐惧症,于是在第一行写了我大皇兄的名字,又拿朱笔划掉了,备注了一行小字:好女色,难当大任。

第二行写了我二皇兄的名字,同样划掉,备注:好钱财,心胸狭窄。

第三行刚写完我的名字,他便一口气未喘过来,殡天了。

我莫名其妙地继承了大统。

后来有个姓司马的谏臣只好在史书上写:这真是老臣阅遍古今,见过最不走心的传位诏书,就连前朝绥帝临死前留下的那句“就老七吧,他长得好看”都无法比拟。

这个评价十分中肯。

可是那日,我身边的欢呼声,我母妃兴奋至极跑到别的妃嫔院中的吵架声,众臣匍匐在大殿之下的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可是我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

我摸着藏在袖中已有些陈旧的小巧锦囊,穿过人群找到了尚书令,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宋微,你的嫡女,朕要见她。”

可是宋微不愿意见我。

老尚书令在御书房中给我带来这个消息时,我十分震惊,立刻召集群臣商讨大事。

“朕帅吗?”

宰辅率先一步站出:“天子风范之势,八州统帅之貌。”

我皱着眉头,按他这么说,我和我父皇,和我祖父皇以及我们开国大帝都要长成一个样?太可怕了。

宋大学士不甘示弱:“腹有诗书气自华,皇上多读书,自然不会差。”

我认真地看了宋大学士一眼,深深觉得他是在用自己脸上的雀斑恐吓我。

唯有尚书令大人只抛出一句:“皇上,您帅得惨绝人寰。”

要不然人家能造反呢?看看这觉悟!

这之后,我又以“如何讨女人欢心”和“重遇心上人如何告白”等话题召开过会议,多年后,我告诉宋微,我这个“昏君”的头衔是因她而来,她始终都不相信。

后来,我真的遇见宋微,却同我的想象,差了那么那么那么老远。

御花园里的杏花开得正好,我要迎来登基后第一批科举中榜的才子们,俗称殿试。

宰辅同我讲这件事时说得十分轻松:“您不必提前做功课,看见什么问什么,考的就是他们应变能力。”

于是,我真的下了一夜五子棋,顶着黑眼圈来到了御花园。

我还未坐稳,便抛出一个问题:“你们说,朕这黑眼圈是从何而来?”

探花郎抢答:“玩了一夜五子棋!”

他一定是走后门来的!

我瞥了一眼总管太监,他正仰头看天,手势比了一个五,很好,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榜眼一脸猥琐相,刻意压低了嗓音:“皇上年少气盛,怕是去后宫哪位娘娘的宫里……嘿嘿嘿,我懂的。”

他懂个大头鬼啊!我登基三个月一位妃子还未纳进啊!

“依臣之见。”未待我发脾气,一个清淡的声音飘来,“皇上英明决断,玉树临风,定是为了国事日理万机,心力交瘁,臣在此为天下人恭请圣上切勿这般操劳,一旦龙体有伤,乃是我国之不幸,民之忧矣!”

我终于找到比宰辅还会胡说八道的人才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快要奔到状元郎的面前去,谁知他说完之后施施然抬起头来,嘴角尚挂着一抹得意。

我一个没扶稳桌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宋微!”

宋微仅仅愣了一下,立即改口:“您认错人了。”

“哦,那朕回去之后就灭了尚书令满门。”

“臣如今是陆微。”宋微对我狡黠一笑,镇定地跟我打商量:“臣申请与皇上私聊。”

那场殿试匆匆结束,后来被记载在史书之上的,也只是状元郎表现良好,被皇上拉去单独谈话而已。

谁都不知道我和宋微的过去。

不知道宋微去栾城的真实目的是抓住我二皇兄的把柄——他贪污受贿,导致上游官员私挖煤矿,废水顺河而下,侵入村子导致瘟疫。

尚书令早就开始招兵买马,对抗我姨母从一开始便是他和宋微的计划,以此为由将她派去,避开二皇子的怀疑,到时候以此证据作为威胁,便能和二皇兄结为同盟。

他们计划得好好的,却让我捡了个便宜,前往栾城换取了宋微的信任,让她把藏在锦囊中的调查结果交给了我。

其实我从未惦记过宋微要怎样对她爹交代,拿到东西便一走了之,这一离开,就是七年。

而我父皇的选择恐惧症真是没得治了,做什么都要列出利弊,大皇兄好美色尽人皆知,二皇兄贪污罪证确凿,才有了那旨遗诏。

我的皇位,其实是宋微给我的。

宋微今日为了隐瞒真实身份,切断了和尚书令的一切联系,化名陆微,竟然是以布衣之身一路考了上来。

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十一岁便被送出上京的小姑娘了。

可明明是我负了宋微,她坐在我的御书房里,为什么还要这样小心翼翼呢?

“小翊。”她突然开口,便是这样亲切。

我把凳子搬得离她近了些:“哎。”

宋微从腰间拿出半块刻了“羽”字的玉佩,漾开了一抹笑:“现在,我是你的状元郎了。”

我从袖子里抖出那个破旧的锦囊,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是。”

齐宣元年,殿试榜首陆微一跃为天子门生,光耀门楣,备受盛宠,四年之内,连升三级。

宋微是在我二十四岁那年成为尚书令的。

坊间传言并不好听,他们说宋微同我有一腿,当然,在民间记载中,我同谁都有一腿,他们一日不八卦我,好像吃饭都不香似的。

宋微怒气冲冲闯进我的寝殿是选秀的前一日。

小花在殿外拼命地喊:“大人您不能进啊!皇上内宫还有暗卫看护,这刀剑无眼,您若是被当成乱臣贼子了该如何是好?我知道他们不敢动您,可是皇上被您看了要您负责可别怪我!”

小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宋微依然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

我打了个滚,迷蒙着眼睛把手伸向宋微:“爱卿来了,陪朕睡会儿。”

宋微以前对我的动手动脚只当兄弟之谊,今日却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狠狠用力,我喊着从床上蹦起来,才看见她的眉毛紧紧皱着。

“边关战事吃紧?宫内有人造反?母后跟皇叔私奔了?”我喘了口气,“你这火急火燎来做什么?”

宋微将一沓折子丢到我面前:“下月选秀,为何独独瞒着我?”

看来我瞒得还不到功夫,不然她应该在当日才知道的。

“我母后闲来无事,办着玩的。”我轻描淡写。

宋微更加气急败坏:“给你选拔美人充盈后宫,好让你不必日理万机了,反正保家卫国的重任有我们臣子担着,您倒是没当回事儿。”

宋微鲜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望她一眼:“你是生气朕选秀,还是生气朕不理政务?”

宋微似乎听出我的话外之音,甩袖便走,竟然是解释都不解释了。

这四年来,我们过得很不好。

宋微向来不喜欢解释,不解释为何堂堂尚书令千金要考科举,也决口不提当年我在栾城的刻意接近,于是我们相处的日子,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从未交心。

可是今天她要我解释选秀的事,凭什么呢?

她爹还未彻底放弃造反,老尚书令的计划从我父皇那一辈留到了我这里,我又怎么能告诉宋微,我喜欢她呢?

我唯一能够宠着宋微的,怕就是给她加官晋爵了。

宋微做六品官时,只敢在御书房同我吵架,后来做四品官时,敢在御花园同我吵,二品官时,敢在金銮殿上同我吵,我差点就将她推荐给我母后认识。

我母后高处不胜寒,宫中已经无人敢同她吵架了。

可是宋微居然自己找上门了。

我跑到母后宫中时,宋微正端端正正地跪着,听见我母后喊:“勾引皇上断袖,你该当何罪?”

我的小心肝一跳。

谁知宋微不急不缓地数着我母后这些年的荒唐事:“齐宣二年,同豫侯不清不楚,齐宣三年,因打麻将亏空国库三十万两,齐宣四年,后宫干政……”

“你想做什么?”我母后动怒了。

就在此时,我即将要迈入殿中为她解围的那一刻,我听见宋微说:“太后娘娘,臣什么都不想要,您……能取消下个月的选秀吗?”

很多年前,我母后喜欢吵架赢了的快感,而今日,她显然更喜欢别人对她卑躬屈膝,她一点都没把这当作宋微同她做的交易,轻轻吐了两个字:“不能。”

宋微的肩微微一抖,再也没有说出话来。

小花总问我,为什么我喜欢宋微,宋微也喜欢我,却谁也不曾开口?

我没办法回答她,因为这是命。

就像我十三岁那年,在栾城月光下,踢着湖水,我说:“宋微,你腰间的锦囊真好看,不如赠我做定情信物?”

宋微那年十一岁,她将锦囊放在手心里,对我说:“我把它交给你,就是把自己交给你,你一定要接我回去,三皇子,齐翊。”

宋微怎么会是恶毒的人呢?我那只会吵架没有智商的姨母至今还活着呢。

宋微在家里过得不好,老尚书令无子,便将宋微当儿子养,习武的艰辛只有她一人知,从来只有人知道她练得好不好,却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老尚书令一心要做龙椅上的人,却将宋微置于栾城那样的险境,她很害怕,怕染上疫病,怕治不好自己,怕这样的苦日子会一直绵延到她的生命尽头,她把锦囊交给我,让我接她回去,而我答应了。

可是整整七年,我醉心权力争斗,只字未提宋微之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怨恨我,可是七年之后,她以一己之力考了上来,我还能怎么办呢?

能给的,我都给了。

命运的权杖从一开始,便不掌握在我们这些人的手里。

齐宣四年,选秀结束,权贵之女纷纷入选充盈后宫,同年,立后之争在朝堂上掀起一阵风波,宋微却对这件事再也没有表过态。

齐宣五年,我布下一道圣旨,要宋微前往边关同匈奴作战,代我御驾亲征。

宋微带了一壶酒来找我,梨花落了一地,她站在石桌上,醉醺醺地望着我:“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我们也许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我放下酒壶,却比平日更加清醒,我问:“你爹的事,你知道多少?”

宋微似是料定了我会这样问,嘴角漾开笑意:“该知道的都知道。”

“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没有交出二皇子的证据,我爹就不来接我,三年后,我一个人逃回上京。”

“你应该怨我的。”我低下头去,看着梨花满地,口吻温柔,出口的话却是那样决绝:“宋微,此次你出征在即,若你能活着回来,我予你荣华富贵,若你不能,我便为你在祠堂立一块牌子,这辈子,你是我的人了。”

宋微没有说话,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许久才提起衣摆,跳下石桌,踩着梨花往前走,月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要考科举吗?我爹带回你登基的消息时,兴奋地告诉我,你看上我了,要我入宫为妃,他的计划就能快点实现,我不肯以那样的身份见你,可是我又想在你身边,只好这样做。”

“皇上,若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就忘了我吧。”

我的眼眶红得越发厉害,嗓音哽咽着:“宋微,你喊我小翊吧。”

宋微携着梨花的香味离开了,她的唇轻轻一开一合,我听见了。

“小翊。”

齐宣八年,是齐国史上最混乱的一年。

尚书令造反失利,全家发配关外,宰辅与宋学士分据朝廷两方势力。

尚书令离开的那个清晨,痴迷地望着金銮殿:“你们齐家知道我谋划多年,先皇驾崩后,我一直等待你率先发难,终于,还是我输了。”

“是朕输了。”我在他惊变的脸色中,忽而叹了口气,“八年前,父皇在病榻前对我说,他已做好一切准备,只等我登基,就杀你以儆效尤,你早就该死了。宋微为了你,不敢同朕真心以待,朕为了宋微,本想会忍到你终老,可你还是出手了,这场谋反中宫中牺牲的所有人,都是朕欠了宋微的债。”

而我依然偿还不了。

我不去后宫,不参加晚宴,甚至让小花对外传我有断袖之癖,躲在寝殿中处理事务,与我在一起时间最久的是宋大学士,后来坊间传我同他也有一腿。

百姓对我的审美已经不抱希望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小花告诉我,我的军队回来了。

我害怕宋微活着回来,会怪罪我将她满门发配,可是我更怕她回不来。

我带着一众朝臣前往宫门,队伍拖得老长,谁都知道我宠着宋微,却不知道已经宠到了这个阵仗。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一具棺材,顶上吊着半块刻了字的玉佩,只一眼,便是触目心惊。

我几乎是伏在了地上,却听到了身后一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

宰辅的声音尤其突出:“老臣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陆微死了,我们国家能有后了!”

宋大学士紧随其后:“我差点就写好了《花样搞死陆微三十六招》,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派上用场。”

不知道是哪个妃嫔在一旁附和:“对呀对呀。”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未待我回头斥责,队伍中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我都不知道原来宰辅大人不担忧国事,却这么惦记着我,宋大学士一字千金,给我出本书,真是荣幸之至啊……还有那个谁,你小时候给别人下毒,却毒到自己一脸疹子不敢出门,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

穿着一身铠甲的宋微自军队中走出,摇开手中一把折扇装风流,颇有点不伦不类。

宰辅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那这棺材中……”

“走的时候不知道谁给我备好了口棺材,此次战利品马车里装不下,只好用这个抬,玉坠子挂上面显得威风点嘛。”宋微走到我面前,倏然平静下来,哽咽地道,“皇上,我回来了。”

出征三年,一朝归来,微风拂面,阳光打在她侧脸上,我将她拥入怀中,现在只思考一件事——满朝文武逼我立后,我该怎么劝她嫁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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