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的滋味

侯文咏

受到国际金融危机影响，股票市场又是一片哀鸿遍野的景象。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朋友，以下是他告诉我的故事。

1996年台湾股票市场行情大好时，我的朋友带我到证券公司开户。那家证券公司在15楼，楼下就有一家专卖牛排的西餐厅。经过西餐厅时，我的朋友告诉我，那家餐厅最便宜的牛排一客2000元台币，最贵的牛排甚至要1.2万元台币。记得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神经病啊？哪有人吃那么贵的牛排？”

那时候股市流行的赚钱口诀是：“随时买，随便买，不要卖。”我跑去问朋友该买什么，他就告诉我：“台积电、联电啦，只要是权值股，反正你随便买就是了。”

我听他的话，拿出银行的定期存款买股票。第一次买股票，果然不到一个月就赚了10万元。我的朋友说：“赚那么多钱，一定要请客啦。”

那是我第一次走进那家西餐厅，和朋友各点了一客2000元的牛排。

那之后，我拿出更多的存款买股票。我花很多时间参加股友社、听讲座。我很快就明白，做股票最重要的是消息。赚得最多的一次，是由于朋友从公司打听来内线消息。那次我发狠买了1000多万元的股票，之后连续3天的涨停，让我快速地赚进了200多万元。

那是我第二次走进那家餐厅。那次一共请了8个朋友，每个人都点了1.2万元的牛排。我早忘记牛排的滋味了，只记得拿到账单时，自己不断喊着：“便宜，便宜！”

1998年东南亚金融风暴，台股从1万多点跌回6000多点，拜消息灵通之赐，我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1999年行情又开始回升，我信心满满，放胆量开始大做融资，果然隔年指数就冲上了万点。2000年3月后，股价稍跌。7月初加权指数还有8000多点时，朋友又给我提供了一只股票，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董事会开到一半，大股东上气不接下气冲出来打手机告诉我的。”

很不幸，股票一买进，隔天就开始惨跌。朋友劝我要有耐心，于是我继续融资加码。那年股价一路下跌，我有些惊慌失措，可是又不甘心股票就这么断头，只好继续向朋友借钱缴融资。我以为凭借意志力可以扭转一切，没想到股价跌势根本停不下来。我硬撑了两个多月，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股票“断头”的命运。

那天走出证券公司时，除了口袋里1万多块的现金外，我已一无所有了。也许有点自怜自艾吧，经过西餐厅时我不甘心地想着：“1000多万都亏掉了，1.2万的牛排又算什么？就当作是个纪念吧。”于是走进那家牛排店，又吃了一客最贵的牛排。

吃完牛排，我连坐计程车的钱都没有了，只好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路回家。走在路上，不知怎的，我忽然记起了自己曾说过的话：“神经病啊？哪有人吃那么贵的牛排？”

走着走着，我想起这几年自己恍惚地吃了那么多次最贵的牛排，却一点贵的感觉也没有，真是荒谬。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个人在路上狂笑起来。

（飞 扬摘自新星出版社《明天再烦恼吧》一书，刘志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