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也烦恼

邹红伟

虽然转到江南实验小学才一个学期，薛莹莹却已经成为大家公认的才女了。

薛莹莹是个清秀的女孩，白皙的皮肤，小小的眼睛，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恬静的笑容。她的话不多，下课了，其他人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她却总是抿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她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书法训练，但一手字像她本人一样清秀。那段时间大家正在看《草房子》，大家都说：“薛莹莹就是我们班的纸月。”

薛莹莹的作文也很有特色，属于短小精致型。当别人费尽心机对文章浓妆艳抹时，她却只是用寥寥数笔勾勒一番。文章不长，读来却似乎有中国画那种不尽的韵味。说实在的，李老师很喜欢这样的语言风格。可一想到考试时会因为字数少而吃亏，李老师又不免暗暗叹息。她决心下点功夫，让薛莹莹学会写长文章。

这天，五（4）班刚写完一篇关于对月亮的幻想的作文，李老师拿着薛莹莹的作文，对她说：“薛莹莹，你的作文很有情趣，可惜太短了，要是有更多的细节描写就更好了。”

她指着作文中的一段话说：“这里你写月亮在银河里饮水，使自己不断变大，只写了‘月牙儿贪婪地喝着水，渐渐地，天空中那弯纤弱的倩影成了一轮晶莹的玉盘。这一句，能不能把它写得更具体点呢？”说到这儿，李老师停了下来，她想让薛莹莹考虑一下，然后再进一步提示她。薛莹莹以为李老师说完了，拿着本子就下去了。过了一会儿，薛莹莹拿着修改好的作文来了。李老师一看，高兴地连连点头。薛莹莹是这样写的：

“月牙儿贪婪地喝着水。这是什么水？是王母娘娘蟠桃会上的琼浆液，还是观音菩萨玉净瓶中的仙脂露？怎么让人这么欲罢不能？每一次痛饮之后，月牙儿告诫自己，明天不能再喝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却总是抵挡不住银河水的诱惑，再痛饮一番。渐渐地，天空中那弯纤弱的倩影成了一轮晶莹的玉盘……”

李老师高兴地在全班朗读了这篇作文，把薛莹莹着实夸了一番。面对全班同学羡慕、赞叹的目光，薛莹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抿着嘴笑着。

从此，薛莹莹成了李老师的一张王牌。上课时，遇到大家都不会答的问题，她总是把目光投向薛莹莹，薛莹莹也绝不会让她失望，每次都答得像教参那样标准；写作文，薛莹莹的文章又成了范文，从她的作文里面李老师可以给大家提炼出许多写作技巧；碰到哪个同学字写得不认真，就叫他照着薛莹莹的字好好练几遍……看着薛莹莹，李老师有一种伯乐遇见千里马的喜悦。这种喜悦是那样的显露无遗，以至于薛莹莹感到，就连她写字时，李老师也在用爱怜的目光看着她……

全班同学是那样的羡慕薛莹莹。薛莹莹的作业本上，不是画着一个大拇指，就是写了一段赞美之词；学校要评优秀，那名额非薛莹莹莫属；班里有什么活动，薛莹莹是雷打不动的主角；李老师甚至把自己珍藏的课外书，一本一本地借给薛莹莹。大家感觉，薛莹莹是五（4）班这块田里最珍贵的一株作物，享受着最多的阳光、最好的肥料。

可薛莹莹不喜欢这种备受呵护的感觉。她必须加倍努力，生怕稍一松懈，便辜负了李老师的期待。课堂上，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哪次答错了，招来老师失望的眼神；写作文，又必须反复斟酌，就怕哪一处描写得不够精彩；看课外书，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管作业做到多晚，她也必须完成当天的阅读任务，为的是能应付明天跟李老师的交流。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台上紧发条的机器，没有一刻能够松懈。

她想到了在老家读书时的情景。那是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简陋的校舍就那么随意地坐落在一条开满野花的乡间小路旁，教室后面是几棵柿子树，当秋风吹落树叶后，树上的柿子便像灯笼一样点亮了秋野。学校一共只有8位老师。巧了，那时教自己的老师也姓李。这是一位很受同学喜欢的老师。家长要求老师把学生管严点，她笑着说，孩子们很努力了，不要逼得太紧；家长责备孩子成绩太差，她安慰说，虽然成绩不大理想，可干活很利索。在她眼里，每一个学生都在认真地学习，每一个学生都有值得表扬的地方。薛莹莹记得，李老师曾亲手给成绩优秀的她编织过花环，也曾教那个淘气的同桌怎样把柿子变成柿饼。听说爸爸要把她转到这边来上学，她当然为不再当留守儿童而高兴，却也为离开李老师而伤心。

薛莹莹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中。她为自己受到李老师的厚爱而烦恼。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像家乡小路旁的那些野花一样，没人关注，静静绽放。可她不能跟同学倾吐烦恼。同桌因为成绩差，几乎每天都要受到李老师的训斥。跟他说烦恼，一定会被认为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也不能跟父母诉说想法，爸爸妈妈得知李老师欣赏自己的女儿，简直把李老师当成了恩人。同时，薛莹莹也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烦恼而烦恼。李老师那么器重自己，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不识好歹呢？她觉得应该说服自己接受李老师。她想起了李老师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呀，世上没有舒舒服服得来的成功，只有付出艰辛，才能收获成功的喜悦。

很快就要迎来“五一”劳动节了，这个“五一”劳动节学校会放三天假。爸爸妈妈早就计划好了假期回老家看看爷爷奶奶。薛莹莹也特别想回老家看看。回老家后一定要去学校看看。去看看那条天天走过的小路，现在小路上的野花一定盛开了，采些野花编个花环，那是多么有意思啊。要是能遇见李老师就更好了，跟她一起编花环，说说话……薛莹莹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五一”劳动节终于来了，薛莹莹也踏上了回老家的路，可她没有了之前的期待。那些美好的期待早已被老师们留的作业击得粉碎。每位老师都发下来一张试卷，而薛莹莹还得额外写一篇作文。布置这个作业时，李老师不无期待地说，这篇作文要参加区里的征文比赛，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要让老师失望……再见了路边的野花，再见了教室后的柿子树，再见了亲爱的李老师。我是一个学生，为了我的明天，我得努力学习。等着我吧，等我学成后，再来走这条开满野花的小路，再来看这棵挂满柿子的柿子树，再来看看我朝思暮想的李老师……

（本文作者系江苏省无锡市实验小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