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情人

曾平

男人爱给女人打电话。女人也爱给男人打电话。

男人和女人像落水的小孩，沿着那长长的无线电波不顾一切地攀缘上去。电话那端总有一个平和的声音在等待对方的倾诉。

男人和女人同在一座城市。男人是有妻子的人。女人是有丈夫的人。他们有很多话需要倾吐。男人不想破坏家庭。女人也不想破坏家庭。这座城市太小。约会的过程难免会遇见男人或者女人的熟人。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

他们选择了电话。

电话安全而便捷。男人和女人常常为他们这个天才的创意而自鸣得意。

男人和妻子吵架了。男人走出家门，掏出手机，男人沿着长长的无线电波攀缘上去。男人在电话里描述着妻子的凶悍、蛮横。男人冲着电话发泄着对妻子的愤怒和不满。

女人在电话那端平和地说，你要学会宽容。你可以去江边走走，你可以去山巅坐坐。你抬起头，看看天空。然后女人为男人背诵了一段文字：比大地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广阔的是心灵。

春天来了，女人打来电话，女人说，你的心情和窗外的云彩一样吗？

男人在电话那端笑了，说，但愿吧。

下小雨了，淅淅沥沥的。女人接到男人的电话。男人在电话那端说，又在读戴望舒的《雨巷》吗？我丁香一样的姑娘。

女人在电话那端浅浅地笑，说，需要油纸伞吗？我马上给你送来。

男人在电话那端连连说，不敢不敢。

女人说，知道吗？接到你的电话，我有一种雨过天晴的感觉。

男人说，是的，雨天已经来临，晴天还会远吗？

两个人都笑。

女人和同事的关系搞紧张了。女人给男人打电话。男人笑了，说，你不说要学会容忍吗？比天空更广阔的是心灵啊！

女人在那端幽幽地说，说别人很容易。

男人说，你可以去看山看水看天看云为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呢？

女人说，谢谢你能记住我的话。

他们也有想见面的冲动。男人和妻子吵架的时候，男人在电话那端请求，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女人在愁闷的时候也曾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可对方都是说，我们有约定啊！他们曾在电话里约定，但闻人声，不见人影。

就把冲动压下来，不见。

一天，女人等男人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之后突然对男人说，我当妈妈了。

男人吃惊了，说，你说什么？男人脑海里依然是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女人从来没有告诉过男人她怀孕了，肚子长大了，腰变粗了。

女人说，当妈妈三个月了，是个女孩。不信，让你听听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声音中满含快慰。很快，男人听到了一阵阵婴孩的啼哭。

渐渐地，男人和女人的电话少了，越来越少了。

又一天，男人打女人电话的时候一个甜甜的声音告诉男人、打的电话是空号。男人挺着急，女人从来没有告诉他要更换电话号码啊！他们曾经约定，那两串号码，一直要陪伴他们走到人生的尽头。他们曾经说过，谁先离去，另外一个一定要在电话那端听完他生命最后的一丝叹息。

难道她发生了什么意外？男人想。

幸喜这座城市不大，很快，男人知道女人换号码了。男人按女人的新号码打过去。女人在那端说，我把那个号码封存了。女人随即挂了电话。

男人知道，他和女人的故事，也该封存了。

选自《微型小说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