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张爱国

那年，肖茉莉八岁，穿得花枝招展，人见人爱。擂台上，父亲肖有成精神抖擞，踌躇满志。而对手龙尚云却形色黯然，气势颓靡，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打擂开始了，肖有成拳、脚、肘、膝、臂、腰、臀，全身连动，全身出击。疾、巧、猛、韧、稳、准、狠，招招连环，招招致命。龙尚云腾挪闪跳，只有招架之功难有还手之力。忽然，肖有成一个“旱地拔葱”，腾到空中，与此同时，“旋风掌”和“精钢腿”从空中一齐向龙尚云背后击去。龙尚云毫无招架之技，台上也无躲闪之处，只得向台下逃去。

肖有成双臂伸张，仰天长啸：“爹，孩儿为你报了仇啦！”一低头，却见龙尚云一手抓着台柱子，四肢张开，如鹰隼展翅，平行于台面，横悬在空中。肖有成急忙跳起，出招，龙尚云却一个“鹞子翻身”，斜刺而来。肖有成想躲闪，迟了，龙尚云的“千斤钻头”狠狠地撞上他的胸窝。肖有成一声惨叫，口喷热血，仰面砸到地上。

接下来，按照两家早有的不成文规矩，胜利者会根据失败者的要求给他留下一个后人。龙尚云立于肖有成面前，冷冷地说：“说吧，大儿还是小儿？”

肖有成吃力地一抱拳：“爷，小人有二男二女，愿保全小女茉莉。”

百十年来，失败者为复仇，请求留下的总是男儿，肖有成却要留下女儿，出人意料。龙尚云想了想，点点头，跳下擂台，结束了除肖茉莉之外的肖有成三个儿女的性命。

半年后，一个大雪封门的清晨，龙尚云开门，就见门前隆起一个长形雪堆，捋去雪，露出一个孩子，全身僵硬，尚有鼻息。龙尚云抱起孩子进屋，撕开他的衣裳，一番搓揉，灌姜汤，孩子渐渐有了热气。龙尚云这才细细打量他，八九岁，满头癞痢，满脸烧伤，实在丑陋。

黄昏时分，孩子醒来，跪下给龙尚云磕头，叙说自己的身世：五岁遭遇火灾，留下这副模样和“瘌痢头”的外号;今夏家乡遭灾，逃荒，与家人失散……

龙尚云本想等“瘌痢头”康复后就打发他走，可这孩子伶俐乖巧，十分懂事，还喜欢武艺，对龙尚云更是一口一个“恩人”。龙尚云不由心生喜欢，收他做了义子，向他传授武艺。

转眼四十年过去了。四十年里，在龙尚云的悉心教练下，“瘌痢头”武艺了得。

这天，“瘌痢头”在山顶上练武，龙尚云一旁坐观。看着看着，龙尚云闭起了眼，还发出微微的鼾声——岁月不饶人，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

“瘌痢头”悄然靠近龙尚云背后，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双掌并排，猛然向龙尚云后背击去。不料龙尚云身子轻轻一歪，躲过了他的“夺命雷霆掌”，旋即又恢复端正，鼾声依旧。“瘌痢头”又一掌击去，龙尚云又是轻轻一歪身，再次躲过。龙尚云躲过第三掌的同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够了，我的儿！”

“爹，还不够！”“瘌痢头”说着又是一掌。龙尚云轻轻一跃，落在了“瘌痢头”背后：“肖茉莉，你非要杀了我吗？”

“瘌痢头”怒目圆瞪，咬牙切齿：“爹——啊呸，老贼，世仇不报，我肖茉莉誓不为人！”

“你的仇已报。”龙尚云跃上一座山峰，端坐，手捋白髯，“我的两个儿子不是都死了吗？”

“那不算，我要杀的是你！”肖茉莉冷笑道。

“我早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说破，是想以我之情化你之仇。孩子，百十年来，因为仇恨，你我两家都付出了太多。”寒风中，龙尚云满头白发一如白雪，“就说这几十年吧：先是你爹，为打我个出其不意让你男扮女装;后来是你，为学我武艺自毁容貌，杀我二子却又整天围着我叫爹。难为你了，茉莉……”

“这……这……”肖茉莉突然不知所措。

“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就告诉世人，你不仅杀了龙尚云的儿子，又杀了龙尚云，肖龙两家再无仇恨！”说罢，龙尚云“噌噌噌”跃向远处的山峰，不见了。

肖茉莉双膝跪下，一声“爹”出口，热泪滚滚。

选自《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