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爪猪
2015-05-14江岸
江岸
根子抱着小猪娃走在半道上,好端端的天空突然黑了,仿佛倒扣下来一口巨锅,严丝合缝地笼罩着黄泥湾。走着走着,就开始落雨。他赶紧脱下上衣,将小猪娃裹紧,自己光脊梁跑起来。
回到家里,根子煮了一锅稀饭,自己先喝几碗,剩下的盛在一个盆里,给小猪娃送去。小猪娃怯生生走过来,嗅嗅饭盆,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小猪娃吃饱了,根子摸摸它软滑滑的脑袋,它忙不迭地躺下来,伸展四蹄,让根子搔痒。根子突然在它伸出的右前蹄上看到一处疤痕。他用手轻轻擦擦,肉红色的疤痕全部显露出来,再看手指,黑乎乎的一片,显然,疤痕上涂抹了墨汁。
吴大头,你个老砍头的,敢把五爪猪卖给我!根子气得照小猪娃屁股上猛击一掌。小猪娃嗷地大叫一声,翻转身子,逃到墙角去了。
传说五爪猪都是妖怪变化而成的,凡杀五爪猪,或吃了五爪猪肉的人,都会暴病身亡。养老母猪的人家,如果老母猪生了五爪猪,都会将五爪猪放生了事。
根子倒提着小猪娃,大步流星地闯进吴大头的家。吴大头不等根子说话,就递一支烟给根子,还帮他点上火。根子压压火气,将小猪娃丢到院子里,对吴大头说,这个猪娃我不要了。
咋了?吴大头还在装糊涂。
你把五爪猪卖给我,想害死我呀?根子嚷嚷。
五爪猪,不会吧?吴大头还想耍赖。
根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凶狠地瞪着吴大头,呸地一口吐掉刚刚点上的烟卷,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根子躺在床上,听见猪哼哼,又听见猪拱门的声音。根子起床,打开大门,门外站着那只小猪娃。吴大头再也不敢将这只五爪猪卖给别人,便将它赶出院子。这只被遗弃的小猪娃径自奔向根子家──它大概饿急了眼,想起了根子的白米饭。小猪娃从根子两腿空隙挤了进去,嗅嗅空饭盆,转身向根子跑来,哼哼叽叽地蹭根子的腿,拱根子的脚,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根子的心软了。
根子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小猪娃饿得受不了,就自行打野食。好在根子没圈养它,它被散放在外面,行动很自由。菜园子里有白菜萝卜,地里有红薯花生,它尽可以大快朵颐。在外面吃饱了,它就回到根子家。根子不让进门,它就在根子家院墙外面拱个坑,舒舒服服地躺下去。
吃了百家菜啃了百家庄稼的小猪娃风吹似的长大了。到了年底,小猪长成了大猪,长了一身好膘,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躺下来像一扇放倒的门板。它伸直的右前腿上,曾经的小疤痕也长大了,长出一个黑色的肉瘤,就像木料上的树节一样碍眼。根子见了,忍不住踢它一脚,踢得它直哼哼。
妈的,咋是一头五爪猪呢?根子长叹一声。
村里忽然来了两个收购香猪的城里人。城里人把农家喂养的猪叫香猪,以区别饲养场的饲料猪。香猪供不应求,价格暴涨。不是迫于无奈,他们是不会到黄泥湾这深山老林里转悠的。他们一眼相中了躺在根子脚边晒太阳的五爪猪。
老乡,你家这头猪好肥呀,卖吗?城里人急切地问。
根子缓缓摇摇头说,这头猪不能卖。
咋不能卖?我们出高价。
根子还想说点儿什么,想一想,啥也不说了。他帮城里人将猪捆起来,称了重量。城里人掏出钱来,数出一沓红彤彤的百元大钞,递给根子。根子愣了一下,傻了似的接着。
城里人离开约摸半顿饭的工夫,吴大头风风火火地跑到根子家。他怒气冲冲地嚷道:听说你把我的猪卖了,快把钱拿出来。
根子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吴大头。
沉默了一会儿,吴大头换了讨好的口气说,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怎么样?
根子没好气地说,哪儿凉快你哪儿待着去吧。
吴大头指着根子的鼻子说,你可别后悔,我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吴大头抄近路撵上了两个城里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拦在他们面前,喘着粗气说,这头猪你们不能买。
它是五爪猪,妖怪变的,不能杀。
人还六指呢,也是妖怪变的?
两个城里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一个城里人对另一个城里人说,都什么年代了,乡下人还这么愚昧。
两个城里人赶着五爪猪走远了。空旷的村路上,只剩下吴大头一个人,他像一截孤零零的树桩,直挺挺地戳在路当中。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