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

郑武文

一九四三年初冬的一天，一队黄皮的日本兵迅速包围了阳村财主杨定远家。

一个穿便服的人进门来，拱拱手：“在下鬼冢，早闻杨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访。久闻杨先生收藏着一幅郑板桥的画。希望能够借来到东京展览馆一展，让年轻人都有缘观赏、学习，为繁荣大东亚文化做贡献，不知可否？”

杨定远才从震惊中醒过来：“杨某书画虽多，却好像没有郑板桥的墨宝。”

鬼冢哈哈大笑：“杨先生可能宝贝太多顾不过来了。如果实在找不着，听说先生还有一个女儿，聪明伶俐，长得乖巧。在下有意让她从军，去东南亚诸国，为大东亚圣战做贡献，也许能成就一番功名。”

杨先生的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当时日本军队存有大批慰安妇，供士兵发泄兽欲，因为本土的妇女少，侵华的日军慰安妇很多是朝鲜一带的，而在东南亚的，则很多是从中国抓去的。杨定远膝下只有一女，视若掌上明珠。想至此，杨定远忙说：“可能是杨某老了，记忆衰退。容我找找，找到给太君送去。”

鬼冢站起来说：“好，给你三天时间。先行告辞。”

杨定远擦擦头上的汗，把大门“咣当”一声关了，回到堂屋坐下。夫人说：“老爷，要不咱们逃吧？”杨定远发现门口有许多陌生人晃荡，逃肯定是逃不了。

一家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到掌灯时分，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后来屋里进来一个人，说：“杨老爷，我家祖上是裱画的，可以装裱送给他，以应杨府之急。”此人名岳进，三天前满身鲜血晕倒在杨府门前。杨定远救下了他的性命，刚才躲在地窖里。鬼子突然前来，杨定远还以为是为他而来呢。

三天后，鬼冢看到装裱一新的画，忍不住哈哈大笑。鬼冢本是个中国通，况且还有几个懂画的汉奸，经过鉴别，确是真迹无疑！鬼冢拍了拍杨定远的肩膀：“杨先生，大大的良民。”

杨定远怕鬼子翻脸无情，也不敢在此久留，变卖了家当，举家移到阳州城里，买了一处小院，深居简出。因为岳进的伤还没有好，所以跟着杨定远一家搬到了小院。过了一段时间，杨老爷发现岳进跟小姐艳霞情投意合，就有意撮合他们，把岳进招赘在杨家。可是在跟岳进谈的时候，岳进却黯然神伤：“我的家被日本鬼子炸了，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国仇不报，我还不打算成家。鬼子投降日，定先来迎娶小姐……”

两年后，鬼子投降。岳进重新出现在了杨家门口，艳霞小姐喜极而泣。岳进却总有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杨老爷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岳进摇摇头。杨老爷说：“那好，什么都是现成的，择日不如撞日，我做主，咱明天就办喜事。年纪可都不小了……”

许多年后，日本一家画廊举办了一场轰动世界的东亚书画展，其中镇馆之宝就是郑板桥的《劲竹图》。画展的第二天，组委会收到了来自中国的一封信，揭露《劲竹图》是赝品。要是把一幅赝品大肆宣传，组委会聘请的都是权威人士，那样的话脸可就丢大了。于是立即与中国方面联系，中国方面先把鉴定证书和真品照片寄了过来，人也随后带着画飞了过来。

日本的专家不敢怠慢，立即对展出《劲竹图》重新做了鉴定，鉴定结果：确实是真的。然后又鉴定了中方提供的《劲竹图》，鉴定结果：也是真的！这太不可思议了，同一题材的作品作者可能会画好多幅，可是相似到比现代印刷机印刷的误差还小，那就不是人力能办到的了。

与会人员只好请中国的持画人讲一讲是怎么回事。持画人是一位老先生，他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侵华日军如何残酷屠杀了他的家人，害得他家破人亡。又讲了当初鬼冢如何掠夺中国的财宝。最后他说：“日本一部分人一直在掩盖他们侵华的历史，掩盖他们犯下的滔天罪行。可是，先生们，我和我的妻子就是那段历史活着的证人！”现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有人问：“可是我们想知道，老先生，你们是怎么把一幅名画变成两幅的呢？”

老先生说：“我们明清时候用的一种宣纸是复式的，可以轻轻地揭成两张，宣纸的渗透力又相当好。我弟弟在装裱的时候，就把上面一层揭了下来，把底下一层给你们装裱了。因此你们这个属于真实的赝品……”日本的持画人，强盗鬼冢的后代，恼羞成怒，一把扯过自己的画，撕了个粉碎。

老先生低下头，对自己白发苍苍的妻子说：“艳霞，我欺骗了你。其实我也是一个真实的赝品，我的名字叫岳前，我的双胞胎弟弟岳进在战场上牺牲了，临死前委托我一定要找到你，告诉你不要等他。可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一见面就疯狂地爱上了你……”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