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鲜花的小院

季明

柴贵有种冲动，那就是要做点儿什么。但做什么呢？却又不知道。

他住的老屋，是稻草顶、土坯墙，已经很破旧了，整个冬天都在漏雨。于是，在一个积雪化尽的晴天，柴贵决定动手修葺一下。他取了一些新稻草，费力地搬动一把梯子，架在檐下，爬上房，把漏雨处的烂稻草更换掉，然后，又和些黏稠的黄泥，把斑驳不堪的土墙重新抹平。

这些活儿并不繁重和复杂，但对于身体非常虚弱的柴贵来说，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干了一个多星期才完工。

一天，柴贵正在干活儿，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问：“老柴，干啥呢？”扭过头，见是三皮，趴在半人高的矮院墙上，正漫不经心地望着他。柴贵说：“修房子，漏雨。”

三皮不屑地说：“切，修个屁呀！费那神干啥，还不知你能在这破屋里住多久呢！”

临走时，三皮又说：“我们呀，就只干一个活儿──等死！”

听了三皮的话，浑身酸痛的柴贵劲头儿一下子泄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散了架一般，看着整修好的房屋，情绪沮丧到了极点。

郁闷了半晌，柴贵站起身，往村口走去。

三皮正和十几个人缩在村口土墙根下，晒太阳。柴贵也在一块砖头上坐下，背靠着墙，眯起眼。

风很冷，虽是晴天，但云很多，太阳穿行在云层里，天就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三皮大声说了句，“今天的太阳，不暖和！”

其他的人都袖着手，缩在墙根下，只哼了声，算作回答。

一时都无语。柴贵抬起头，村口，一条村路，蛇一般在田野里蜿蜒着，向远方去。他忽然看见一个小黑点儿，似乎在村路的尽头往这边移动。

“有人来了。”柴贵说。

三皮说：“看花眼了吧，谁敢到这里来？”

柴贵定了定神，果然是看花了眼。是啊，他们这个被称为“艾滋病村”的小村庄，被一道无形的高墙圈了起来，外人没事轻易是不过来的。柴贵长叹了一声，说：“这日子，真没意思！”

三皮怪笑了一下，说：“咋没意思？咱们吃饱了，就是等死，多好啊！”

“等死”这两个字，已经成了三皮他们的口头禅。也是，感染上艾滋病，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呢？但整日坐在村口，闲聊、晒太阳，这么耗着光阴，柴贵怎么也不甘心，总想做点儿什么。现在，这种冲动又在胸中激荡，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往家里走去。

在修房子的时候，柴贵翻出了一包花种，那是在外地当花匠时带回来的。于是，他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在自家小院里种上花。

小院里杂草丛生，清除这些杂草，费了四天的工夫。当柴贵正在翻土整地时，被路过的三皮看见，问：“又干啥？”

柴贵埋头干着活儿，汗水淋漓地说：“种花。”

三皮笑得嘎嘎的，嘲弄地说：“种花？我操，没等花开，说不定你狗日的就死了！”

柴贵直起腰，坚定地说：“看不到花开，也要种！”

三皮摇摇头，走了。走了一截，停下来，又摇摇头。

不知不觉中，春天到了，风一吹，柴贵的小院里立马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蜂飞蝶舞，花香飘出老远。

三皮他们再从院外经过，都情不自禁地吸吸鼻子，说：“真香！”

听到这话，在一个清晨，柴贵扎了许多花束，悄悄送到他们的窗台上。

三皮他们起来后，看到花束，愣了一下，然后拿起来，把鼻子凑上去，贪婪地闻了又闻，都说：“真香啊！”

于是，三皮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趴在矮院墙上，痴痴注视着柴贵在花丛中忙碌。

柴贵精心侍弄着花圃，于是，从春天到夏天，他的小院便花香不断。

一晃，秋天到了。有一天，当三皮路过这里时，目光越过那道矮矮的院墙，忽然发现柴贵的花圃里长满了杂草，想了想，才记起一个月前柴贵就死了。

三皮心里倏地充满了忧伤，他推开院门，进去，默默站了一会儿，看见那些杂草异常刺眼，于是，他找到锄头和花铲，开始清除杂草。

接下来的日子里，三皮便整日泡在小院里，学着柴贵的样子，精心侍弄着花圃。

每当有病友经过时，他都会站起来，叮嘱道：“伙计，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们可别让花园荒废了呀！”

现在，三皮打心眼里认为，这开满鲜花的小院，真是不赖！

选自《最深情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