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楼顶看风景去了

袁省梅

收拾完，张五和看见下雪了。她喊了老刘一声，说我出去一下。话还在棉帘子缝里挤着，人已经没影了。

张五和走在雪地里就给梁子发了短信：下雪了，上楼顶。

随即，梁子的短信回来了：好，几点？

现在。

刚吃完午饭，张五和心说，就一会儿，不会耽搁梁子干活儿的。就是耽搁一会儿有什么呢？两年冬天了，还没看过雪呢。

走在雪地，张五和心想羊凹岭下雪了没？想起羊凹岭，她的心里盛开了一朵花儿，温柔，芳香，是家的味道了。张五和的脚步缓了下来，仰起脸，使劲地看，好像羊凹岭在头顶，一仰头，就能看见。天空灰雾蒙蒙，只有雪花在飘。

张五和已经不是第一次爬楼梯上楼顶了。食堂活儿干完了，张五和就去逛工地的楼房。楼房有什么好看的呢？一模一样的水泥壳子，还有一股生涩的水泥石灰味，冰冷，僵硬，硌人的耳朵。可是，当张五和上到楼顶，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时，她的心舒畅了，高兴了。她喜欢看远方。那时，在岭上，她就经常爬到最高的凤凰岭上，眺望远方。让张五和最开心的是在山头遇见了梁子。

那天，她刚上到凤凰岭，就看见对面的山头有个人。那人朝她喊，哎──她也喊，哎──那人又喊，黄河──她觉得好玩，就跟着喊，黄河──那人又喊，五儿──这次，张五和没有回应，她像棵树一样，一下就把自己长到山头上了。他咋知道自己的名字？张五和还在愣怔，那人又喊，五儿，我是梁子──张五和乐了，梁子，中学同学啊。张五和知道梁子家就在对面的下牛村。她卷了手喊，你咋没出去打工？梁子喊，我妈叫我娶下媳妇再出去。张五和就像风中的树般，笑得站不稳了。

她问梁子媳妇娶下了没？梁子说，没啊，你帮我介绍个吧。五儿说，你要哪样的？梁子说，就你那样的。张五和的心里腾地泛起了涟漪，飘在涟漪上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有一天，张五和站到凤凰岭，对面的山头看不见梁子。她郁闷了。突然，她的身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五儿──

张五和嫁给了梁子。

他们一起到城里打工了。

张五和爬着楼梯，又给梁子发了短信，累吗？

没有回信。

到了楼顶，张五和又给梁子发了条短信，我到了，你呢？

还是没有回信。张五和站在楼顶好一会儿了，也没等到梁子的短信。她着急了。楼顶的雪上，她踩出了好多的脚印，乱纷纷。他在干啥呢？以前，张五和一说上楼顶，梁子就说好，而且很快就上到了他工地的最高楼顶。他们站在各自的工地上看着远方，把看到的用短信发给对方。张五和说，南边地里的葵花开了，一地金黄。梁子说，葵花地边好像要建楼房了。张五和说，看北边吧，使劲看，能看见羊凹岭。梁子说，羊凹岭的葵花也开了……他们就这样用短信说着，有一搭没一搭，却是开心的。张五和觉得，他们虽然不能经常团聚，可是能这样地同时站在楼顶一起看远方，也挺好。

只是他们去楼顶的机会不是很多。工地，没有多少闲时间。

有一次，张五和想起他们恋爱时站在羊凹岭山头喊话的情景，就把短信发了过去：喊一声？

好。

张五和就站在楼顶喊，哎──她想起了梁子的声音，就说，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底气十足啊。

比这足的还有呢，想要吗？

话里是暖昧了。张五和看着短信，心里又欢喜，又惆怅。

有一次，他们站在楼顶，真的看见了对方，那次，梁子的装修公司正好承接了张五和工地旁边的一个小区的装修。那么近，他们却没有想到见面。他们都说上楼顶。他们就真的上了楼顶。他们站在楼顶，看着对方小小的身影，喊：

哎──

哎──

梁子──

五儿──

后来想起离得那么近，该见一面的，却傻呵呵地跑到楼顶，错过了见面的好机会，张五和后悔了好几天。

雪，越下越大了。张五和还是没有等到梁子的短信，梁子不会有事吧？楼顶的雪这么多，他要是不注意，站到了边上……张五和的心吊到了半空，慌乱了。张五和跑下楼打车到梁子的工地去了。可是，梁子工地那栋最高的楼顶只有雪花。

张五和正急得腿软时，手机响了，是梁子。她对着电话就呜呜地哭了。她说梁子你没事吧你在哪儿啊？梁子说，我在你们工地的楼顶……

张五和的泪水哗哗地涌流，她说，傻瓜，我在你们工地的楼顶，你咋跑到我那儿去了？

几乎是同时，他们都叫对方别动，自己马上过去，最后，张五和听了梁子的话，等他过来。

梁子上到楼顶时，头发黑湿，衣服的肩头也黑湿了一大片。张五和看着梁子，你咋不告诉我呢？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张五和抱着粱子，梁子拥着张五和，他们，站在楼顶，看雪花飘呀飘呀，看这个城市一点点把僵硬变成柔软，把喧嚣淹没在安静下，把纷乱的颜色调成纯净的雪白……他们都认为，城市的雪景跟羊凹岭的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