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取蛙声一片

刘国芳

男人喜欢在乡下玩，乡下有狗，几乎家家都有。那些狗见了男人，叫着蹿出来，一些狗，还做凶猛状，追着男人。男人倒不怕狗，男人慢悠悠走着，见那些凶猛的狗追来，男人会弯一下腰，做捡石头的样子。狗怕了，不再追了，只远远地对着男人吠。当然，不是所有的狗都对着他吠。有些狗，叫了两声后，不再叫了，有些狗，甚至跟在他后面。有一次，他手里有包子，他把包子扔给狗吃，狗吃了，跟着他在村里转了好久。

那时候，男人没做什么，但男人想做些什么。男人在狗对着他吠时，忽然找到他要做的事了。这事，就是把乡下这些狗收起来，然后在城里杀了卖。男人以前经常看到一些在乡下收狗的人，他们喊着：“收狗，有狗卖啵。”收了狗，放在笼子里，然后在街上杀了卖。男人这天开了窍，觉得他也可以做这样的事。

男人随后就去准备了家伙，两只铁笼子，一把钳子。准备好了，男人又去了乡下，然后喊：“收狗，有狗卖啵──”

喊了一天，男人收到一只狗。

第二天，男人把狗杀了。

后来，这就是男人的职业了，男人骑一辆车子，走村串户，到哪儿，都喊：“收狗，有狗卖啵──”乡下到处都是狗，那些狗见了他，还会叫着蹿出来，然后对着他吠。他现在更不怕狗了，他在狗叫着时说：“再叫，杀了你。”

真有狗不敢叫了。

这样做了半年，他再到乡下去，忽然发现没有狗对着他叫了，不是那些狗都被他收了，乡下狗多，他永远也收不完，是那些狗见了他就躲，往屋里躲，不敢出来。不仅如此，一些孩子也怕他，见了他来，便跑，还说：“快跑，杀狗的来了。”

说着，孩子跑得不见影子了。

当然，也有个把胆大的孩子，跟着他，这时候孩子的大人便喊：“莫跟着他，杀狗的人，身上煞气重。”

孩子跑走了。

男人后来在乡下走，就形孤影单了，他一路走着，一路喊着：“收狗，有狗卖啵──”男人喊着时，狗躲了，孩子不见了，只有他的声音在乡村一幢一幢的房子里绕来绕去，有房子挡着男人的声音，于是男人就听到自己的回声了，听得男人自己都害怕。

这天，男人又在乡下走了一天，一只狗都没收到，男人走到哪个村，哪个村的狗就躲了，孩子也绕着他，就是一些大人，也离得他远远的。有一个村，男人进村时，村里的狗好好地叫着，男人一出现，那些狗一起失声了。男人便苦着一张脸，还苦笑了一下，跟自己说：“我就这么可怕？”

说着，男人走出了村子。

那时候天黑了，路两边的禾田里传来一片蛙声，此起彼伏。男人也读过几天书，男人在一片蛙声里跟自己说：“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在一片蛙声里，男人往前走着。

忽然，男人看见黑暗里有一盏灯，近了，男人看见一个人，也是个男人，打着灯在禾田里捉青蛙。男人刚才耳朵里还听得到青蛙的叫声，但走近捉青蛙的男人时，男人没听到一只青蛙叫。男人有些奇怪，问着捉青蛙的男人说：“刚才都听到一片蛙声，怎么你这儿听不到一只青蛙叫？”

捉青蛙的男人说：“我要捉它们，它们怕我，不敢叫。”

男人忽然明白，这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带煞气的人。

捉青蛙的男人走了，在他走后，男人忽然听到蛙声了，开始是一声，接着又是一声，后来便此起彼伏，蛙声一片了。

男人没走，在田埂上坐着，听那蛙声一片。

第二天，男人没再去收狗，男人把铁笼卖了，也把铁钳卖了，然后，男人在一家超市做了保安。

有空的时候，男人还会到乡下去走走，一天才进村，忽然一只狗蹿了出来，然后对着他叫。

男人脸上有了笑容。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