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气儿
2015-05-14宋志军
宋志军
刘根柱在村里刘姓中辈分很高,平时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在大家的口中都是“根柱爷”、“根柱伯”,能叫他一声“根柱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但有一个人却例外,总是“根柱、根柱”地直呼其名。这个人是牛百成,是村中另一个大姓牛姓中辈分最高的人。二人的年龄相差不多,刘根柱也就比牛百成大上两三岁,因两人不同姓,无法论辈分,但刘根柱心里想自己比对方大上几岁,对方叫声“根柱哥”总应该吧,偏偏牛百成不愿俯就,总是直呼其名。这让刘根柱每每有点不快。所以二人总爱斗气儿。
刘根柱和牛百成年轻的时候,可是村里最有能耐的两个人。刘根柱一手好农活,是有名的庄稼把式。而牛百成却会一手好厨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总是请他去掌大勺,好烟好酒地伺候着,临了还要恭恭敬敬地奉上红包。二人既有超出凡常的本领,又是各自姓中辈分最高的人,你说要让其中的一个向另一个服软,可能么?
最让刘根柱怀念的还是每年夏收的季节,那时候最忙最紧张的时候是打场。打场是夏收的重头戏,大致分摊场、晒场、碾场、扬场几个环节。清晨一大早把头一天收割回来的麦秧摊开在场片子上,等到中午麦秧晒干的时候,就套上牲口,拉着石磙碾场,中间还要一遍一遍地翻场,等麦粒全部脱下来后,再把碾过的麦秸用叉子一下一下地清理干净,然后把混杂着麦糠的麦粒拢到一堆,剩下的就是扬场。扬场可是个技术活啊,如果没有高超的技艺,风大了会把麦粒也撒到麦糠里面,风小了又不能把麦糠扬出去。刘根柱当年可是村里一等一的高手,他不管风大风小,都可以把麦糠扬出去不说,而且可以让麦粒堆成直直的一道线,而扬出去的麦糠则平实地铺在一边,由厚到薄,整齐如一张打开的扇面。刘根柱有这手绝活,可是没少给自己争彩头,往往是把自家的场扬完后,还被请到别人家的场里去帮忙,甚至在他扬场的时候,会聚上来一帮年轻媳妇看热闹,给他喝彩。这让他心里要多受用有多受用。
可牛百成却不把他这一切看在眼里,每到夏收的时候,人家牛百成根本用不着自己动手,自会有他的徒弟们帮着,用不上一天就可以把干净的麦粒装袋拉回家了。牛百成则忙着走东村窜西村给人家掌勺,好烟好酒不断,还有红包收着。
然而还是有一年夏收让刘根柱在牛百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打场的时候最怕变天,而夏天的雨来之前往往先胡乱地刮上一阵怪风,那风忽大忽小,而且方向不定,最是让人难以把握。那一天刘根柱刚把自家的麦场收拾干净,天气就变化了。而相邻的牛百成家的场才刚刚拢了堆,面对着忽大忽小,忽东忽西的风,牛百成的徒弟一个个傻眼了,谁也不敢上去扬场。耳听着天边的雷声轰隆隆地越来越近,牛百成一时间犯了难。
在一旁的刘根柱见此情景,不由暗自得意。
就在这时候刘根柱一点也没有察觉牛百成的儿子牛志远正拿一种别样的目光向自己的女儿刘玲儿瞅着。刘玲儿和牛志远在镇上的高中上学,俩人私下里十分要好,只是因为双方的父亲一向不和,所以就瞒了个结结实实。刘玲儿很快读懂了牛志远的目光,走到父亲面前,说,爸,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怎么能看人家的笑话呢?还不快去帮牛叔家把场扬了。
刘根柱听女儿这么说,心里又爱惜粮食,尽管他和牛百成不和,但他却不忍心看着快到嘴里的麦粒淋到雨里,于是就走过去,拿起木锨,快速地扬起场来。只见他甩开膀子,把手中的木锨使得上下翻飞,随着风势的大小和风向的变换,随时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很快就把场扬完了。这边刚把干净的麦粒装进麻袋,那边一个炸雷响过,那雨就哗哗地下了起来。牛百成见此情景,十分感激,走上前来,低低地叫一声“根柱哥”,递过一根好烟来。刘根柱听见牛百成叫了哥,心花怒放,接过烟任由牛百成点上,惬意地吸了起来。可他和牛百成都没有在意两家的儿女却不停地拿眼睛互相传着情,还偷偷地笑着。
也就是那一年,牛志远和刘玲儿高考失利后,双双出去打工了。并且在一年后,再回到村里的时候却已是三口人了,二人的怀里多了一个白胖的男娃娃。
二人的私下结合把刘根柱和牛百成都气得不轻,有心不认吧,可又打心里喜欢自家的孙子和外孙,于是握手言和,由牛百成亲自下厨,两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饭,也就算圆了这门亲事。
如今刘根柱和牛百成在村里都不吃香了。现在种庄稼几乎都是机械化,刘根柱的绝活派不上用场了。而农村办婚事的大都到饭馆里去请客,很少再有以前那样在家里摆席面的,所以牛百成也很少有人再请他掌勺了。
牛百成和刘根柱只能无奈地待在村庄里。空空的村子里除了几个老人外,还有一些小孩,而且这些在家的老人和孩子还有了一个新名称,叫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
想想也真是的,这两人年轻时经常斗气儿,谁也不尿谁的壶里。可如今不仅成了儿女亲家,还成了这村里的少有的相熟相知的老朋友。二人不再在意对方怎么称呼自己,见面总是“根柱”、“百成”地叫着,他们生怕如果不这样叫上几次,他们会把自己的名字都给忘掉喽。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