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那远逝的背影
2015-05-14龙符
龙符
长期以来,我们对于痛失师长,突丧恩人的哀痛,大多都以诗文凭悼。撕肝裂胆的悲伤之情,常常泪透纸背。哀婉痛惜之余,除了胸佩白花,臂戴黑纱之外,只有赋诗撰联,一掬热泪,寄托哀思……
如今,我之所以要向云岭边疆、高等学府校园里那株幽香四溢的缅桂花致敬,是因为,它是地处壮乡苗岭文山学院中一个长者恩师的风采、灵魂、生命和精神的象征。
缅桂花开香万家,似玉如雪白无瑕。2013年3月12日,我国一年一度的植树节,这本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发的季节。可就在这一天,倍受壮乡苗岭学生尊敬和师生们景仰的好老师,云南省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原副校长、张任副教授(当时学校最高职称为副教授,并无教授名额)张先生,却在与病魔拼博一年多之后,撒手人寰,驾鹤西去。
他辞世之前的岁月里,长期患肾衰竭,每月必须二次以上血透析。换言之就是在危重病房,进行换血,方可生存。在他告别人世之前,全身上下,都插满管子。凡能插针的血管处,都划开口子。真是痛不堪言,生不如死!知悉张任老师遭此厄运,忍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仙逝,也是一种解脱。
我与张任老师,属“忘年之交”。论年龄,他属于我的父辈。论职位,他是我的上级。论交情,我俩属于文人“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我酷爱写作、文学、评论和美学,张任老师亦如此。共同的爱好和理想追求,让我们惺惺相惜,交往甚密,情同师生。上个世纪的1986年9月,我从云南民族学院(今云南民族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回到家乡的最高学府——文山师专任教。张任老师时任办公室主任,我们便因工作关系认识了。
因张任老师讲课受学生欢迎,书法写的一流,多有文章发表,一直是学生们羡慕、学习的目标和榜样。他卓尔不群,清高飘逸,独善其身,与人为善,与世无争,待人真诚的品格,颇有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学者的风度,而他大学教授、知识分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气质和人格魅力,也赢得社会各界对他的认可和首肯。师专“优秀教师”的评比,几乎每年他都榜上有名,堪称名至实归。然而,他却每每把名额与荣誉,让给系上的年轻教师。
在乘车前往昆明,向张任老师遗体告别仪式的高速公路上,我记忆的闸门,一下打开。与张任老师作为文友交往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我无法忘却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珍贵友谊和互相之间“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的难忘故事。
当时,我作为一名壮族的青年作家、新闻爱好者,与张任老师工作以外的交往,缘于云南著名画家、云南艺术学院高临安教授的一幅油画作品。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幅花瓶油画时,便惊叹此画颇有世界著名印象画派画家梵高的名画《向日葵》的风格和意韵。由此,我的惊人之语和独到见解,让张任老师对我刮目相看,尤其他看到我写的几篇发表在《文山日报》的新闻和副刊上的散文、影视评论之后,更是对我十分器重,关爱有加。大无小事,总喜爱派我上场,给我这个后生青年教师,一个个令人羡慕的机遇和发展平台。
张任老师,虚怀若谷,高风亮节,精神高尚;才华横溢,慧心如镜、匠心独运,令人敬佩。教学之余,勤于笔耕,多有文章见报,其作品深邃精炼,短小精悍,含蓄隽永,大多数人难以企及。
早在上个世纪的1987年秋,我从砚山一中支教归来后,责编复刊的第一期《文山师专学报》(学术期刊)上,首刊张任副教授撰写的学术论文《这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论十九世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立意深刻,角度新颖,受到师生的好评。我第一次阅读到他的手稿和看到他的亲笔签名。他的行书字体,飘逸灵动,纤细入微,棉里藏针,举重若轻。
翌年,他参编的《外国文学史》教材,由海南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张任老师为人低调,亲自送一本给我作留念,这是他多年教授《外国文学》的经验与成果结晶。堪称“板凳要做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
在我的记忆里,张任老师一生中,写的最好的作品乃是散文。由校报主办的校庆20年征文活动中,张任老师情牵桑梓、心系教育,亲笔撰写一篇回忆性的散文《庭前有株缅桂花》。此文情景交融,充满了对曾经居住过的庭院的憧憬和向往,文章饱蘸笔墨抒情,文辞优美。字里行间,洋溢空灵飘逸之美。以树喻人,缅桂花之高洁流芳,仿佛是作者不随波逐流,洁身自好的象征和精神写照。短短千字文,长长故乡情。读罢作品,仲夏夜里,教学之余,辛勤耕耘的张任老师严谨治学的形象,就会定格在月光如水、洁白如雪的缅桂花的馨香之中,愈发高大和巍峨,历久弥新。
这篇含蓄隽永,短小精悍的散文,被评委一致看好,被评为2004年文山师专校庆征文一等奖。与那些直抒胸臆,讴歌赞美学校的诗歌、回忆录不同,那棵缅桂花,就是母校的代名词,以花之烂漫,喻校之锦绣,实乃匠心独运,别具特色和风格!
作为文学评论,张任老师的最佳作品是对壮族知名作家、云南著名学者黄懿陆先生的优秀散文作品《古林幽思》的诠释和解读,题为《关于生死思辨的新启迪》一文。张任教授学贯中西,文学功底深厚,驾驭语言的能力,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故此篇文学评论,激情洋溢,文采飞扬。在对全文进行“庖丁解牛”式的结构分析后。作者认为,此文“开掘深、立意新、构思巧、文字精”,是一篇“借物喻人,又不落俗套,融抒情议论为一体,置身古林,突发奇想,以深沉的思考开掘散文主题的精品”。“对生死——这古老命题,进行思辨并有新的启迪”。
张任老师直抒胸臆,鞭劈入里、独具慧眼地评论道:“我要说,《古林幽思》之精,在于深入浅出,挥洒自如,用笔适度,体现散文作者炼词铸句的艺术追求。《古林幽思》之深,在于它展示了人类生死的至极境界;死而犹生,铸造了生生不息的热土,促进了生命的诞生和欢腾,阐述了人类心中永远向上的美”。
这篇精辟凝练的文学评论,先在1989年底的州报《文山日报》上发表,又被州文联的《含笑花》文学刊物转载,最后还被收录由云南民族出版社2003年7月在昆明出版的《滇史散论》一书,足见此文倍受广大读者喜爱的深层原由。
张任老师,既有知识分子,刚直不阿,铁骨铮铮,“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浩然正气,又有为人师表,教书育人,甘为人梯,乐于奉献的人文精神。同时,还是一名当之无愧的书法家。在他的家中客厅,至今仍然悬挂着他亲笔书写的墨宝真迹,镶嵌在素雅古朴玻璃镜框的一幅传世佳作精品:“儒生无力荷干戈,乱后篇章感慨多。”该书法被专家誉为“点画灵活自然,通篇疏密变化得当。两印铃于款与正文之间,亦有出新之意。”故该书法作品被1997年12月在北京出版的《20世纪世界书法作品鉴赏》收录。
也许,秉承中国文人“述而不作”的遗传文化基因,张任教授驾鹤西去后竟无一本文学专著留存于世,供后人念想拜读,实乃莫大的悲哀与不幸。
“长歌当哭”。行文至此,痛失张任老师的悲伤再一次阵阵袭来。我想用著名壮族作家黄懿陆先生的散文《古林幽思》中,对死的一唱三叹,表达讴歌张任老师的“一片丹心赤子情。”
“这种死,是悲壮的死,英勇的死。”
“这种死,是坦荡的死,辉煌的死。”……换言之,“有的人死了,但仍然活着。”(臧克家语)因为,死得重于泰山的人,死得其所。死得感天动地的人,虽死犹生。张任老师就是这样的人。张任老师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音容笑貌,将永远镌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植树节刚过,清明节又临。为了表达我在“心灵祭坛”上对张任老师亦师亦友的“文友之情”,我又专程来到他生前亲手种植的缅桂花树前,为他的在天之灵,撰写凭悼他逝世楹联。上联:“桃李遍南疆,庭前盛开缅桂花。”下联:“丹心育英才,红烛垂泪吐芳华。”横批:“书香传家。”
我将这幅楹联写在纸上,折叠成一只千纸鹤。挂在头朝东方的枝头上,希望九泉之下的他在天之灵,能够有一丝欣慰和些许感动……
致敬,张任教授先生,那株幽香四溢缅桂花远逝的背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