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还乡就医记
2015-05-13易明
易明
打开电脑准备写点东西,北京傍晚响了几声春雷,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这是2015年的4月11日。3月30日那天,我启程回福建,走后第二天北京也在下雨。“清明时节雨纷纷”,无论南北都有同样的感觉。今年的特别之处在于陪着过八十望九十的父母还乡,他们将近30年没有回去了。福建北京山高水长,路途曲折曾经让人心生畏惧。父亲说50年代进京,从福州在闽江坐船到南平,从南平坐汽车到江西鹰潭,从鹰潭坐火车到上海还要转车,等到北京前后四五天时间。时代不同了,可选择的道路和交通工具很多,这次我选择了最传统的有卧铺的直达列车,一个月前就买好了往返的火车票。
我在吃晚饭时被有点硬的食物硌了牙,疼得只能歪着半边脸嚼东西,到写字这会儿牙床子还不舒服。联想起要回福建前的倒数第5天下午,我到方庄小区探望父母,母亲正要出门,说是去社区医院看口腔科。这个医院可以说是方庄最老的小医院,以前我就住在它旁边的楼上,印象里只有孩子出生后打预防针时进去过,从来没有在那儿看过病。母亲也是第一次去这所小医院,到了挂号处,人家说下午都是预约,要加号只能到三楼口腔科直接跟医生商量,同意了再下来挂号。好说歹说,终于有一个极年轻的女医生答应给看看。她发现母亲的牙有脓肿,居然没做其他检查直接给排了脓,开了一盒先锋头孢和一瓶漱口水,让消消炎。挂号费花了1元,药费不到6元,基本不用排队。楼道有医生介绍栏,年轻的基本都是硕士,其中一个还是乌克兰留学回来的。大厅有国家和北京市领导来视察的照片,算是一所模范社区医院。出来时我跟母亲说,以后看个小病就到这儿挺好的。
我的牙这两天喝口热水都疼,一直想不明白病因。从福建回京吃了份三文鱼,可能是冰没化即入口,激着了,或是喝了碗粥糖放多了,晚饭又吃了个八宝饭,甜大发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这不算病的病也就只能忍着。小病尚且如此难受,何况大病。母亲在回福建的前4天肠胃出了问题,也就是去社区医院治牙的第二天,因为吃了先锋头孢,怀疑是药物反应。到了星期六晚上,有点扛不住,吃什么吐什么,腹股沟鼓起个包。半夜商量是不是去北京医院看急诊,老人家不愿意,说再观察两天。回福建的火车票没退,心想走一趟不容易,今年不行以后就更难说了,对老人来说清明还乡的意义甚至超过了春节的家人团聚。
要启程的日子是星期一,早晨在美国行医的弟弟来电话说腹股沟的肿块可能是小肠疝气,老人还下楼到药店买了止吐的颠茄和促进胃肠蠕动的药。中午奔北京西客站,通过专门照顾老人小孩的候车室,上了去福州的Z59。本来车站是可以提供轮椅的,可母亲拒绝使用。母亲82岁,父亲86岁,我和老婆也是年过半百,所以这趟旅行确实不容易。走之前最担心的事终于在到家乡的当天发生了。火车开了19个小时,到福州时正是中午,好像觉得一下子到了热带地区,当天福州白天的气温居然超过30℃。一路上可能是药物的作用,母亲没有吐,还喝了罐八宝粥,已经几天没有正常进食了,真的担心她的身体。福州的朋友开了两辆车,把我们接到连江县自己的家。本以为可以安顿下来,想不到母亲吃了点东西又吐了,并说在火车上夜里腹部一直很痛。就这么拖延到晚饭的时候,大家都有点着急了,在县中医院工作的表妹请他们的外科主任到家里诊病。很快就判断是小肠疝气引起的肠梗阻,并说病情很紧急,需要马上去医院详细检查,可能还要急诊手术。
连江县中医院在当地不能算是最大最好的医院,比我父母曾经工作过的县医院要差很多,可又比乡镇一级的医院要高一些吧。进院先拍片B超心电图及各种化验,外科主任感觉严重的是小肠可能已经出现坏死,比较好的一面是母亲居然能扛了4天,说明做手术还来得及。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小医院动手术了。86岁的父亲开始在手术前需要签字的文件上签字,这对他来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多年行医的他从前都是让别人签字,再有就是我们为他生病手术签字,因此这段经历对他近乎是一种精神刺激。比较有意思的是麻醉科主任,坚决不让父亲签字,甚至连谈都不跟他老人家谈,说白了怕老人犯糊涂,说了也没用。可跟我说又怎样,母亲年龄在那儿摆着,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差,在麻醉的过程中难免会有意外发生。出了问题就是你家属的事,这套手术前的例行公事大小医院都一样,签了意味着如果出了事就自己认命吧。麻醉科主任说了很多专业术语,听得我半懂不懂,嘴硬回了句:“我弟弟也是麻醉师,您说的我都明白,我签。”
外科主任叫陈端浩,四十多岁的年纪,看着很年轻帅气,手术水平好到被省一级的大医院看上,人家愿意要他还不太想去。什么学校毕业的不清楚,看医院大厅里的医生简介,人家曾经在上海南京等大医院进修过,最擅长治疗疝气,这也就让人放心了。麻醉科主任叫林崇英,福建医科大学毕业,从事麻醉工作40多年,是被县中医院聘用的。在一个县里的小医院动手术,能遇到两位好医生已经不容易。把母亲推向手术室的时候,老人家因为在北京安贞医院工作多年,对这阵势不紧张,一边走一边还跟麻醉师说:“要注意麻醉药是否会过敏。”
手术是晚上快11点开始的,出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麻醉科林主任提前出来,告诉我们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大家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说因为母亲的腰椎骨折过,麻醉时往里扎针费了点劲。我们最担心的也是麻醉这一关,开始说好了是半麻,如果改成全身麻醉,岁数大麻过了回不来或者麻糊涂了皆有可能。过了一会儿,外科陈主任拿着一个小纸盒出来了,里面是长约两寸的坏死的小肠,一头肿得像小葫芦。必须承认这手术进行得非常及时,做得也非常地道,在小腹边开了两个口。上面的解决了肠坏死的问题,下面的解决了疝气的问题。
手术成功是治疗的关键,但术后器官和刀口能否很好地恢复还很难说。一个男护工把母亲从手术室推出来,人是清醒的,属于强打精神。回到护士站旁边的治疗室观察,人要从推车挪到床上,我和男护工居然搬不动。我媳妇上来帮着抬,奇怪的是身体消瘦几天没进食的老人怎么会那么重。后来和母亲讨论,估计是麻药的缘故。护士看着我们折腾得差不多了,上来把各种插在人体上的管子检查一遍,装上心电图等监控设备,开始输液,剩下的事就交代陪床家属去做了。等心情能平复一些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医生护士都去睡觉了。我一个人坐在病床边看着监视器,上面显示人的心跳血压呼吸,数字变来变去只说明一点——你还好好活着。手术后的第6天母亲出院,清明节已经过去一天。第8天我们如期乘火车Z60从福州返回北京,不到半个月后刀口完全愈合。
陪住的几天四处看了看,发现这个医院的房子是极其简陋的,好在楼层高窗户大,春天的暖风可以从四面八方吹进来,空气的新鲜程度使得人工吸氧已经流于形式。公共的空间更加随意,洗漱区和不分男女的厕所连在一起。除了医疗设备,唯一有点现代化的东西就是一部宽大的电梯。下到一楼,医院的候诊室是半露天的状态,汽车可以直接开上去。正中间有一扇屏风,正面写着:“养性修真、求索至道、阴阳调和、健康长寿。”后面是毛主席的硬笔书法:“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加以提高。”
最能体现中医院特色的是大门口的《中医颂》,特抄录如下:
於戏中医,肇自农耕,炎帝烈山尝草,启医药之光声。区百草而知药性,和其剂而为方经,于是本经作矣。昔在黄帝,上穷天纪,下极地理,与臣岐伯更相问难,而内经作矣。逮及汉世仲景诞生,方据伊尹汤液,理据内经难经,究天人于一体,创六经辨证之弘纲。是我中医,源远流长,基业深厚,何其皇皇。沿流继轨,大著纷呈。叔和脉经,士安甲乙,巢氏病源,真人千金,王焘外台,启玄素问,理论奠基,示人方向。金元四家,名声远扬,时珍纲目,远播四方。有清一代,继续发扬。新中国建立,中医事业,尤为辉煌,写入宪法,条例列张,有法有则,光焰万丈。医教与研,蒸蒸日上,人才济济,巨著煌煌。试看今日之世界,无处不有对中医之颂扬。中医国粹,远达万方。惟我中医,昭昭若三辰之丽于天,滔滔犹四渎之纪于地,仰之弥高,千里斯应,如乾之运,如日之恒。今当盛世,国泰民宁,振兴中医,金衢亨通。
(编辑·麻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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