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怪咖彼得•蒂尔
2015-05-13王玟兮
王玟兮
大概是20多年前的一天,彼得·蒂尔列出了人生中想要做的事情,其中包括去太阳系外旅行。写下后,他意识到如果人类寿命不能延长,那么这个梦想完全不可能实现,为此他郁闷了好几周。之后,他把“对抗衰老”列为清单之首。
20年后的一个夜晚,美国旧金山美术馆举行了一场名为“突破”的慈善晚宴。数百名来宾济济一堂,讨论研制再生药物、探索外太空、在公海上建设自治社区……这些项目都有同一个资助人——彼得·蒂尔。
这时,他已登上福布斯富豪榜10年,创立了PayPal,投资了Facebook,是硅谷的意见领袖。但他本人从不更新社交网络,甚至搬离了硅谷,认为“硅谷的繁荣,不过是又一个精英们狭隘思考的产物”。
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这样形容他:“他的思考预示着未来,但他的方式少有人懂。”
“世界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彼得·蒂尔后悔投资了Facebook。
他还记得那是2004年的夏季,刚刚创建领英的霍夫曼和硅谷顽童肖恩·帕克把蒂尔引荐给了扎克伯格,当时扎克伯格正在为Facebook寻找主要投资人。
蒂尔最初不愿意投资给扎克伯格,因为霍夫曼向他解释“这是一个能让社会群体创造财富”的项目。蒂尔反对这样的观点,认为 “只有独立的人,不存在社群这样的事。”但最后他还是给了钱,他的心态很开放,“我不看好,但我愿意试试”。
几年后,蒂尔至少已从Facebook获得10亿美金的收益。“尽管如此,我仍然坚持认为,被社群、话语权统治的社会是病态的。我应该坚持不投资Facebook。”——到现在,蒂尔也没有更新过自己Facebook页面,也“不习惯使用BlackBerry、iPhone或者电子邮件这类东西。”甚至直到一年前,他才开始发短信,也不是很精通跑车上的语音识别系统。
这看上去太矫情了。蒂尔的巨大财富几乎都得益于信息时代的爆发,但他本身却不认可信息潮流凸显的价值观。这让他显得跟现实世界格格不入,并且不太真实。
他是PayPal创始人,亿万富翁、Facebook第一个外部投资者。当年他招募加入 PayPal 的人又分别成立了新公司,这些人包括特斯拉总裁埃隆·马斯克、领英公司创始人里德·霍夫曼、 YouTube 创始人陈士骏等,因此他们组成了硅谷最著名的帮派—— PayPal 黑帮,而彼得·蒂尔则被尊为这个黑帮里的教父,硅谷的活象征。
蒂尔出身在20世纪60年代,正逢冷战时期,科技迅猛发展,登月、核研究、外星探索、计算机技术充斥着蒂尔的少年时代,对“硬科技”的崇拜就萌芽在那时。因此在他看来,“和阿波罗登月比起来,苹果手机根本不值一提,互联网技术革命没有创造充分多的就业岗位,也没有提升制造业水平和社会生产力。一个个虚拟世界的创新并不能取代现实世界的技术进步”,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延缓衰老技术、探索外太空、基因改造。
当然,在创办PayPal时,蒂尔也曾怀着互联网技术能提高人类生活质量的憧憬,他希望发明一种全新的可以脱离政府控制的在线货币。但随着PayPal的成立,他愈发发觉这样的创新只在人类生活方式的层面进行了改善,“并未对整个人类的发展做出贡献”。
他认为整个社会都沉迷互联网似的“软科技”,现在的发明是各种小打小闹的电子科技玩意儿,忽视了科技改变世界这样更加壮阔的理想。“那些企业主力量太过单薄也过于鲁莽,被发展的憧憬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忽视了无知大众的需求。”
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是他希望的样子。
但他依然投身其中。
从0到1
这是硅谷一个平常下雨天,蒂尔身着风衣和牛仔裤,驾着深蓝色的奔驰SL500,正在101国道和海湾之间寻找着某个工业园区。他要找的地址是一家致力于抗衰老研发的叫做Halcyon Molecular的公司。蒂尔是这家公司最大的投资人和董事会成员,此刻他开车前往此处,可是并没有系好安全带。“我总是在系还是不系安全带上摇摆不定。”
“心中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赞成的一方认为系上安全带会更安全,反对的一方则认为,如果不系安全带将会更加小心地开车。”
蒂尔从来没有停止过关于死亡的烦恼。他把死亡看作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越早解决越好。在现有的医疗研究水平上,他希望自己能够活到一两百岁,这是他在综合考虑现在最长寿命可能性折中后的结果。
其实,他对一切生物科学有关的项目都显出极大的热情。2010年,合伙人卢克·诺斯克告诉蒂尔,有一家生物技术初创公司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即通过一种方法利用电子显微镜读取整个人类基因组DNA排列顺序,其发展前景是让医生快速地了解患者基因组成,而成本只需一千美元。他毫不犹豫地投入了50万美元。
《纽约客》记者曾形容他的投资“与其说是为了经济回报,不如说是为了乌托邦似的梦想”。因为几乎所有项目的风险都极高,比如他是奇点研究所的主要捐助人,这家机构致力于研究智能机器人,注资这家公司是因为蒂尔相信,比人类更加智能的电脑将比其他任何技术都能更快速地提升人类的生活。他还是海洋家园协会早期捐助人,这个协会希望建立漂浮在国际水域的新国家,住在这个水上社区的公民可以不受任何国家法律法规的约束。蒂尔对这个点子很着迷,并且为此项目捐助了125万美元。
“不会有经济上的回报”,是大多数投资人对蒂尔投资的看法。实际上,他至今也没有在任何这些他认为能改变人类的项目里获得任何收益。
私营太空公司SpaceX和电动汽车制造公司Tesla创始人马斯克,在PayPal时深受蒂尔影响,他对蒂尔的评价是,“他从不墨守成规。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拥有不受限制的批判性思维。大家不是通过类比思考就是随大流,但蒂尔更喜欢以第一性原理来看待事物。”
能像马斯克那样理解蒂尔的人只是少数,更多的人把他放在了“非主流”的行业。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愿意与他结交,因为他足够聪明,“与他交流的体验只能在IQ测试时才可能有。”他为人坦率,对商业、科技、甚至哲学思考都让他成为了意见领袖。任何人都可以向他提出任何问题,他会事无巨细一一解答,当然他都会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来回答,以至于旁人很难弄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又对互联网的影响力持有怀疑态度,有这样一个说法:“蒂尔不对能挣1亿美金感兴趣,如果能提高生活质量,他一定把钱给你”。甚至他的合伙人们,难免也对他将大笔资金投入到“为人类提供更多可能性的技术领域”,生出些许抱怨。
其实在他的著作《从0到1》里就提到,真正的创新是从无到有,真正的创新是产生垂直的进步,“如果给你一台打字机,你又制造出100台打字机,这是水平的进步;如果给你一台打字机,你却开发出一款文字处理器,那么你就取得了垂直的进步。”
有些遗憾的是,那些奉蒂尔为意见领袖的精英们,更多看重的是如何将打印机卖出去。
反对的事都发生在了中国
2015年2月26日,彼得·蒂尔在北京公开演讲,宣传他的著作《从0到1》。在此之前,彼得·蒂尔故意将一头红褐色的头发染成黑色。在硅谷喜欢穿T恤和拖鞋的他来到中国后特意穿上了黑色商务西装——他本人并不喜欢穿西装,之前甚至因为有人穿西装而拒绝开会,他固执地认为,穿西装的人看起来不太像一名工程师。他向听众解释,来中国穿西装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销售人员。“毕竟我是来卖书的。”
公开演讲当天,中国的社交媒体是属于他的。但有趣的是,多数人对他的礼遇来自他PayPal黑帮教主、亿万富翁的身份。书里的观点,并没有得到全部中国读者的首肯。在这本书里,彼得·蒂尔认为创业者应该通过创新来完成垄断,失败者才去竞争。而正是这一点让易到用车CEO周航不舒服,此前他向商务部举报滴滴打车和快的打车合并涉嫌垄断,而滴滴打车和快的打车分别占中国打车市场的第一位和第二位。
实际上,蒂尔在书里反对的一切,几乎都在中国发生了。
在书里,甚至在演讲当天,他多次提及对中国的技术创新并不感冒,认为,中国通过复制而非创新赶超西方的原因,是中国人并不愿意尝试冒险和对“未来确定的悲观”。
在与中国创业者对话时,他强调从0到1的垂直创新,中国企业家则教育他如何在从1到N的水平竞争中活下来;他发表应该通过创新垄断市场的观点,中国投资人却委婉地告诉他,在中国可以通过合并来获得垄断;他鼓励创业者探索新疆界,而多数与他见面的中国创业者包括成功人士都在说,从1到N的改良也可以获得成功。
仔细观看当天的彼得·蒂尔,这位硅谷投资高手在中国的创业潮中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迷惑表情。
在易到用车CEO周航看来,这显然是双方目的差异导致的结果——彼得·蒂尔是因为创新而有机会成功,而中国企业家是为了成功而去创新。“一个想创新,一个想成功,想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事情,我们天天追大神,就是想找到更成功的办法,这是人家根本没兴趣和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人家愿意进行的一场是如何创新的对话,所以这种对话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在中国待了两天,他开始熟悉中国创业者的套路,甚至变通地为中国创业者的拷贝式竞争想办法,就像当年他不看好Facebook,仍然投资一样——一直愿意为更多可能性做出努力。
他说,在中国,大家都非常仔细地寻找可模仿的商业模式,相互借鉴抄袭,这时候你的制胜秘诀就是速度——假设你在运营一个从1到N的公司,你的执行速度必须非常快,市场营销的速度必须非常快,扩张规模的速度也必须非常快,如果你不够快,别人就会来抄袭你并超越你。“因此我认为速度对从0到1的公司不是致命问题,但对从1到N的公司却是。”
对蒂尔态度上的转变,中国投资人有些“不领情”,“所以在这个情况下,你当然不会去解决从0到1的问题,你摘个容易的果子然后很快复制,你就可以把生意做大了。” 蓝驰创投合伙人陈维广认为,彼得·蒂尔的理论在5年后的中国比较适用。“他来得还是早了点。”
陈维广还记得,演讲当天现场一位嘉宾告诉彼得·蒂尔,他主张创业者做“绿海”,介于一片空白的蓝海和充满竞争的红海之间。这位嘉宾的理由是“任何创业者开始进入的时候都想靠创新建立垄断的门槛。但如果当你孤独到只有你愿意做的时候,后面没有人接你,那你会很快死在创新的路上”。
还没学会中国式谦逊的彼得·蒂尔直截了当地回应:“我更愿意生活在蓝海中。”
——不懂是自然的。蒂尔代表的是硅谷式价值观对中国式商业思维的全面碾压。但推动这个世界越来越好的,或许恰恰是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