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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楷书字汇域外传播的对照与联系

2015-05-13李海燕

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注音术语字形

李海燕

对于汉字楷书字汇来说,产生于中国历史上的宋本《玉篇》和韩国的《全韵玉篇》是两本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字汇。它们不仅类聚了汉字历时和共时层面的诸多信息,还贮存了许多汉字在域外传播和使用中的资料。论文利用数据库技术,采用定性与定量结合的方法,从编排体例、释音方式、释义方式、释形方式和字形差异等方面对两本字汇进行了系统比较,并进一步总结了汉字在域外传播发展的规律。研究结果表明:两本字汇的功能定位有区别;汉字形体传播具有稳定性;汉字形体演变的整体趋势是简化;汉字形体“域外化”的主要方式是替换表音和表义部件;汉字在域外传播使用中具有较强的适用性。

宋本《玉篇》;《全韵玉篇》;字汇;传播

H162;H124A009005

近几年,域外汉学的发展十分迅速。域外汉学的研究,其最基本的层次是汉字及其文化的传播。要全面了解汉字在域外的传播,特别是在韩国的传播,除了借助于作为可见证文化交流成果的出土文物,如金文、瓦当文、陶文、简牍文字、碑刻文字,此外还可参照历史上韩国官方或个人仿照中国字汇编纂的汉字字汇。历史汉字发展变化的具体情况大多会通过字汇保存下来,字汇不仅类聚了汉字历时和共时层面的诸多信息,还贮存了许多汉字在域外传播和使用中的资料。“通过对东亚文化圈传世汉字字典的研究,可以了解汉字和汉文化传播的时间、层次、国别、规律、特点、方向,可以了解支流文化对主流文化的回馈,从而构建科学的汉字传播史。”①选择字汇作为研究起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个国家的辞书编纂水平往往也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文化水平。

在诸多字汇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产生于韩国历史上的《全韵玉篇》②。《全韵玉篇》产生于韩国的朝鲜时代,是韩国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楷书字汇,从此“玉篇”成为韩国汉字字典的代名词。“在韩国自编字典史上,《全韵玉篇》以其成熟的编排体例、简洁概括的训释语言对韩国后代汉文字典的编纂起了典范作用。”③《全韵玉篇》的书名则直接传承自中国南朝梁代顾野王的《玉篇》,与经宋人重修的《大广益会玉篇》④更是一脉相承。前者我们称之为原本《玉篇》,后者称之为宋本《玉篇》,其中原本已散佚,只存少量残卷。宋本《玉篇》共计三十卷,为北宋时期陈彭年等人编纂的重修本,共收字二万二千有余,包括五百四十二部,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楷书字汇,除了将历代传抄的各种历史汉字定型为楷书字体以外,还界定了各种字形之间的字际关系,是研究中古汉字的唯一坐标。

基于此,本文将以宋本《玉篇》和《全韵玉篇》这两本具有代表性的楷书字汇为研究对象,全面清理和总结二者在编排体例、释音方式、释义方式、释形方式和字形差异等方面的异同之处,并进一步探求汉字在域外传播发展的规律,以期对域外汉学的传播、发展、接受规律以及传播途径的研究有所裨益。

一、 宋本《玉篇》与《全韵玉篇》整体编排体例之异同

宋本《玉篇》产生于北宋大中祥符年间,为陈彭年等人奉旨在唐朝孙强增删本的基础上重修而成,又名《大广益会玉篇》。主要编排体例为:先列单字,字下首先以反切注音,继而释义,并引有书证或直接以典籍的训诂来释义,凡有古体、俗体、或体、异体者,亦一并附在其后。

《全韵玉篇》作者不详,大约产生于1796年,[韩]郑卿一:《奎章全韵·全韵玉篇》,首尔:新丘文化社,2008年,第252页。

②其中仍然包含一部分异体,这部分异体都是贮存在不同的部首里面,即在《玉篇》某个部里作为异体出现过,但到了另外的部里又作为字头呈现出来。主要编排体例为:先列单字,字下首先以韩语注音,继而释义,并列出该字所属韵部,如有异体并附其后。

二者在收字规模、部首数量和排序方式方面的区别如下(见表1):

另外,通过调查发现,《全韵玉篇》与宋本《玉篇》相同字种数有8,956文中有关宋本《玉篇》和《全韵玉篇》的数据统计均来自《传世字书语料库》,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文字研究与应用中心,2006年。个,有超过82%的字种传承自宋本《玉篇》。二、 宋本《玉篇》与《全韵玉篇》释音方式之异同

根据统计,宋本《玉篇》采用反切注音的汉字共有19,161个,如:“璥,居影切。吏,力致切。畯,祖峻切。” 使用直音法的共有861个,如:“禄,音鹿。呦,音幽。姻,音因。”多音字中的双音节字或先采用反切注音,后在释义结束再用直音标注另外的读音,如:“郿,莫悲切。右扶風縣名。郃陽有郿郷。又音媚。”或先用直音法,后用反切注音,如:“姆,音茂。女師也。娒,同上。《說文》又莫后切。”或先后使用两次反切注音,如:“禅,市战切。祭名。又市然切,静也。”多音字中的三音节字或先采用两次反切,再用直音法,如:“佛,孚勿切。仿佛也。又符弗切。又音弼。”或先后三次使用反切注音,如:“畜, 許六切。養也,容也。《説文》曰:田畜也。《淮南子》曰:玄田爲畜。又許又、丑六二切。”

总之,宋本《玉篇》对于单音字的注音方式以反切注音为主,并间杂使用直音法。对于多音字的注音方式则是反切法和直音法重复使用或交互使用。

《全韵玉篇》中,单音字则采用直接加注韩音的方式注音,韩音外加方框,并在释义后注明所属韵部,外加圆圈符号以示区别。如:“偘,,剛直,偘偘。旱。翰。侃同。”据统计,《全韵玉篇》共有10,859个汉字标注了韩音。

多音字则直接加注多种韩音,并标明每种发音所属的韵部。如:“畜,,家養獸。。獸可養。宥。。六畜。積也,止也。卦名,大畜。蓄同。。養也,容也。屋。”

总之,《全韵玉篇》对于单音字和多音字均是采用直注韩音和标明所属韵部的方式。

较宋本《玉篇》,《全韵玉篇》的注音方式明显简单,方便实用。

三、 宋本《玉篇》与《全韵玉篇》释义方式之异同

宋本《玉篇》的释义方式主要有:或引有书证或直接以典籍的诂训来释义,如:“礿,《公羊傳》云:夏祭曰礿”;“祜,《詩》云:受天之祜。箋云:祜,福也”。或用同义词或近义词释义,如:“疅,界也。”或直接下定义,如:“予,予者,我也。”或将前三种方式混用。《全韵玉篇》主要用同义词、近义词释义或直接释义,如:“祜,福也”;“礿,夏祭名”;“予, 我稱”。

两本字汇在训释时引用的文献也不同,宋本《玉篇》的正文内容,层次繁多,引文复杂。上至先秦,下到六朝,经史子集,无所不包。据统计,其所引小学类书就有《说文解字》、《尔雅》、《方言》、《释名》、《字书》、《声类》、《苍颉篇》、《埤苍》、《广苍》、《广雅》、《字指》、《汉书音义》等;所引其他类古典文献有《毛诗》、《韩诗》、《韩诗外传》、《尚书》、《尚书大传》、《周书》、《周礼》、《仪礼》、《礼记》、《周易》等50余种。直接援引《说文解字》内容就多达1,294次。《玉篇》引用文献长度或长或短,或完或不完,或一处或两处,或直接或间接,都是为了贮存义项系统的需要。运用语言的实例来证明义项的训释,直观鲜明。总之《玉篇》的释义体系源流并重,既有字书之功,又含训诂之效。

《全韵玉篇》中注明文献出处的仅有9条记录共12篇,分别为《毛诗》、《周礼》、《舜典》、《禹贡》、《薤露》、《蒿里》、《周礼》、《字汇》、《字典》、《易》、《诗·大雅》、《终军》。除“州”、“繻”、“挽”字头下有引文以外,其余几条均仅为注明异体字形的出处,并未引用文献。全书几乎全部删除书证,以简约训释为经,仅仅贮存义项。

四、 宋本《玉篇》与《全韵玉篇》释形方式之异同

宋本《玉篇》解释字形时,首先引用《说文》的解释,凡有异体,一并放在最后,并用专门术语界定。《全韵玉篇》均无引用《说文》的用例,凡有异体,也一并放在最后,并用专门术语界定。

两本字汇在界定字际关系时所使用的术语不完全相同。两本字汇界定字际关系的术语及统摄字数如下(见表2):

通过表2可以看出:一是界定字际关系时使用的术语种类数量不同。宋本《玉篇》界定字际关系时使用的术语种类多,共涉及15类称谓,分类细致,统摄4,022个异体字这里的异体字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指与正文字头字形不同的所有字形,下同。字形,而《全韵玉篇》使用的术语种类少,仅有8类,统摄异体字字形3,707个。二是《全韵玉篇》中没有使用“今文”、“今作”、“今为”的术语。三是《全韵玉篇》中涉及古文字(古文、籀文、篆文)的字形保存少,篆文则直接未收录。四是《全韵玉篇》中没有或者较少使用“本亦作”、“亦作”、“本或作”、“或作”、“或为”、“正作”等术语。五是《全韵玉篇》创造性地使用了“通”这一术语。

五、 宋本《玉篇》与《全韵玉篇》收录字形之异同

由于两本字汇收字数量繁多、时间层次混乱和收字种类庞杂,限于篇幅无法全部展开字形对比,特选使用同类术语的字形展开比较,窥一斑而知全豹。

其中,籀文,对应1个:“醩,糟籀文。”异体字字形相同。俗字,对应6个,只有:“躰”、“體”,“揔”、“捴”、“摠”,“帚”、“箒”,“准”、“準”,“决”、“決”,“牀”、“床”。其中,每组字形中前者为两本字汇贮存的俗字字形,后者为正字字形。与正字相比,俗字均呈现简化趋势。同字,对应387个,有84%的字形变异发生在构件层面,发生在笔画和整字层面的字形仅占16%。字形简化的占59%,字形增繁的占34%,还有部分字形笔画数量相同。

六、 结论

通过以上的比较,我们可以得出一些汉字本体发展演变以及在域外传播的规律。

《全韵玉篇》的注音方式、释义系统比宋本《玉篇》简单清晰,主要原因是汉字字汇传播至域外后,其功能发生了变异。宋本《玉篇》产生于汉字形体发展到楷书成熟定型的时期,是为了规范汉字楷书的字形、字音、字义及其源流演变而产生的。其收录字形的原则是“古今兼顾,雅俗共赏”,既要保存汉字楷书字形,又要梳理隶变过程字形的源流演变。宋本《玉篇》除了承担文字的传承与释读功能以外,还集训诂、音韵于一身。因此,它要博引群经,百家注解以及其他字汇的训释内容。《全韵玉篇》则更多地是为了阅读的方便,注重的是字典的注音和释义功能,而非研究音韵训诂之用,即由原来集文字、音韵和训诂于一身的功能缩小至仅仅注重字汇的文字释读功能。这一特点在释形系统中也有体现:宋本《玉篇》中的“或作”、“本或作”等术语是辑录其他字书中的异体字时使用的,有的甚至为《说文》的或体;“或为”是贮存异部同文类异体字时使用的术语;“为”、“并为”、“亦为”是贮存古籍注解中的异体字时使用的术语;“古文”、“籀文”、“篆文”是贮存古文字字形时使用的术语;“今文”、“今作”、“今为”收录字形多出现于距离修订《玉篇》较近的时代,与宋本《玉篇》前后甚至同时代产生,即收录当时流行于世的汉字形体时使用的术语。而《全韵玉篇》中均未或者较少使用这类术语,而是将字际关系尽量简单化、实用化,最大程度地统一用“通字”来统摄异体字字形。这表明汉字传播到域外以后,使用者查阅字汇一般是为了了解字音和字义,至于其形体的构成、发展演变的过程,以及其字义的文献来源如何,并不是一般使用者所关注的,而多为研究传统文化者所用。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全韵玉篇》是字书分化为字典、词典和韵书过程中的雏形,使三类工具书分工更加明确,因而更实用,更适合流传于域外。

《全韵玉篇》有超过82%的字种传承自宋本《玉篇》,充分证明汉字在传播过程中具有较强的稳定性。汉字发展演变是传承性与变异性的统一。传承是汉字稳定性的主要表现,而变异则是其发展性的主要表现。这些表现都充分地表明汉字本身在不断地进行自我完善,以适应记录汉语的需要,更好地发挥其交际工具的职能。传承使汉字具有相对的稳定性,否则,我们今天可能会因汉字变化太快而无法用其进行交际。变异则使汉字富有生命力,否则汉字可能早已被历史淘汰,成为历史的痕迹。因此,只要汉字还要继续被使用,它的字形就会被传承,也会发生变异,更会有一次又一次的规范运动展开。历史上,汉字流传到韩国以后,使用汉字仅仅是为数不多的上层社会的专利,使用者对汉字的字形和字义基本上是全盘接收。因此,汉字在韩国传播和接受的过程中,模仿的程度比较高,使用者一般不会任意改变形体、意义和用法。除非被全民所接受和使用或者政府出台一些强制性、大规模的语言文字政策,汉字才会在各个层面发生较大的变化。换言之,汉字在韩国历史上的发展、演进和取舍中,字形和字义变化最小。从历史和字形角度来看,韩国仅仅是汉字字形的借用者和使用者,而非改造者。

两本字汇同类术语统摄字形的比较结果充分体现了两点:一是字形的变异主要发生在部件层面。这一现象在《全韵玉篇》中更为明显,这表明汉字在传播过程中往往通过替换表音和表义部件作为“域外化”的方式。究其原因主要是汉字发展到楷书阶段,笔画、部件、整字成为汉字楷书字形构成的三个层面。楷化过程中,汉字的表意区别性大大降低,最终导致形态或者意义接近的部件之间的混同。如:“躰”与“體”中的部件“骨”与“身”,“婕”、“捷”、“倢”中的部件“女”、“手”、“人”,等等。二是汉字字形发展演变繁化与简化并存,但简化是其主流。国内如此,域外亦如此。这是因为,一方面,文字作为一种交际工具,简单实用是其最主要的要求。“简化的趋势是从有了文字之后就开始存在,并且贯彻在文字发展的整个过程中的,是文字本身内在的规律。”①到今文字阶段,隶变解散了篆书的形体,打破了古文字以象形为主的构形特点,使得汉字的形体逐步走向符号化和简单化。楷书阶段符号化和简单化程度进一步加剧。如:“壎”、“塤”,“暱”、“昵”,“碪”、“砧”,“皦”、“皎”,“稺”、“稚”,“糧”、“粮”,“絍”、“紝”,“莕”、“荇”,“蜯”、“蚌”,等等,对应字形相比,后者均比前者简单。另一方面,随着楷化过程的加深,汉字符号化的程度日益加剧,字符之间的区别度大大降低,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汉字交际功能的发挥。另外,随着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新的语词不断出现,文字也随之增多。因此,从交际功能的立场出发,楷书阶段部分汉字则需要繁化。如:“吒”、“咤”,“奼”、“姹”,“觓”、“觩”,等等。“汉字职能的发挥,是两个不可缺少的环节合成的,这就是书写和认读。就书写而言,人们总希望符号简单易写;而就认读而言,人们又总希望符号形象易识。然而越简单,就越丢掉信息,给认读带来困难;追求信息量大、区别度高,就需要形象丰满,也就难免增加符号构形的复杂度,给书写增加负担。二者的要求是对立的,必须加以调节。汉字就是要在这个调节过程中,寻求简繁适度的造型。”王宁:《汉字的优化与简化》,载《中国社会科学》,1991年第1期,第73页。

《全韵玉篇》与宋本《玉篇》异体字的收录数量不同、部分字形来源不同、字形有异、用法有别。这些表现除了上述原因以外,还有部分属于汉字在传播过程中适应性的体现。所谓汉字在传播过程使用中的适应性,即汉字在传播过程中所体现出的本土化倾向,汉字在传播到域外,遭遇“水土不服”时,能利用自身的调节能力,显示出较强的适应性。这也是汉字这种“万岁文字”能够穿越历史时空而在世界各地永久存在的原因所在。如宋本《玉篇》:“瑯,魯當切。琅瑘,郡名。正作琅。”宋本《玉篇》:“琅,力當切。琅玕,石似玉。《説文》云:琅玕,似珠者。”《全韵玉篇》:“瑯,沂州郡名,瑯琊。阳。” 《全韵玉篇》:“琅,似珠,琅玕。宫門鋪首銅镮,倉琅。長鏁,琅當。玉聲,琳琅。陽。”在宋本《玉篇》中,“琅”为“瑯”的正体,与承担玉石义的“琅”同形,而在《全韵玉篇》中,“瑯”为郡县地名专用字,“琅”为玉石专用字,二者严格区分。

总之,尽管汉字在域外传播过程中在字量、字形、字义、字音上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其传播使用的范围也不一样,但是它们都与国内使用着的汉字有着相同的汉文化底蕴,都承担着记录语言的功能,都在不断地发展演变着,显示出强劲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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