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花去看你（创作谈）

霍嘉璐

这些日子，我在整理诗稿，一有时间就呆坐电脑前或蜷缩在沙发里，想那些自己组织在一起的文字和语句，想那些或温润可爱或死乞白赖或灵动优雅或呆若木鸡的诗行是累人的事，它们像我的孩子，跟我要吃要穿，而我不富裕，给了菊花就给不了牡丹，给了雕儿就给不了小兽，家里的金银细软少。不过对文豪除了仰慕，也没多少艳羡。我喜欢薄田小酒佳人的生活，喜欢自己清洁利落蓝花小袄的模样。我的孩子们得跟着我过这样的光景。

整理诗稿是我的二度创作。把那些散落在博客、微信、QQ日志、电脑文档里的稿子都拾到篮里，费了些时日。长得伶俐可人的，总在眼前晃悠，低矮黑瘦、肥胖粗肿的或蹲在旮旯里或躲在门后面或者干脆几里地以外昏天黑地地睡。自家孩儿，总是有牵念。看到大弟二弟、小五小六都攒在一起，忽然某一刻就记起了九妹和老十一，有时候在吃饭，有时候在清扫，有时候刚入睡。扔下碗筷、扫帚或者半夜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四处寻他们，是常有的事。到今天把能找到能想起的总算都纠集在一起了，甚是欣慰，可能还有个别早产、患病、跑丢的，不知道去了哪，实在是没法子的事。

这些天来，看着挤在篮里歪瓜裂枣的孩儿，极为焦虑。它们应该是孕育时营养不良才长成这样。现在我准备带队率领它们出去走一走，一百来号总得有个队列有点秩序，不能个个如花似玉，却也都应清爽利落、精精神神。于是我感觉沉沉的，干完农活，就锁窗闭户，挨个拾掇它们，给大娃正正衣领，给三哥擦把脸，给五姑娘描描眉……哦，烦心着呢，操劳得紧。我给自己的譬喻有点矫情：沉入海底，独自弹琴。

这样的光景还得持续多久，焉知。小婵说，提前老去是幸福的，我赞同，也正在加速度。我老去，孩儿长起来，这本是必然，但逆行也常有，为避免这可能，我再次催生。闭着眼，将体内的能量一点一点地挤出来，输送给它们。再闭眼，精疲力尽。用眼过度，视物模糊，思坐良久，颈肩疼痛，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为缓解这状态，龙井、玫瑰、普洱都不喝了，找来了庄户人待客的那种老茉莉花茶，一勺是不够的，得两勺，闻着香喷喷，喝起来又苦又涩，但过瘾。这是什么毛病，焉知。

不能光在这唠嗑，要说点正经的，创作谈得谈点文化。从前就不说了，往后我若不用锄禾日当午，只是读书赏花喝茶伤春的话，肯定是左手捧着咱的国粹《诗经》，右手捧着基督教经典《圣经》，没事就泡温水澡，把唐诗宋词元曲、但丁普希金波德莱尔阿赫玛托娃、名目繁多的诗刊杂志、书店网购地摊淘宝等各种方式弄来的书籍，撕成花瓣撒进去，我会把自己的事、好事打听来的别人的事，都浸润在里面，浸透了随手捞，今儿翡翠明儿珍珠，后天一颗夜明珠，再有想法一些，更深入点，可能捞枚月亮。这是读万卷书的神奇效果。此外，我得有云游的飘逸之情，出游的行者之状，千山万水衣袂轻拂，行万里路漫天飞花。我虽徐娘半老，也是出水芙蓉，鬓上插的，手心捧的，怀中抱的，都光鲜亮丽，夺人眼目。当然还得披一肩神经的长发，每一根发梢都准备好过电，诗就是这么写的。

不想弄成跟“梨花满地不开门”的唐代怨妇一般。“我蛰伏在二月的生辰里，搬运江南的杏花春雨”，费了天大的劲搬过来了，窗外柳条已返青，桃花也在远山开了。很想去山野、去河溪、去柳堤踏踏青采采春，把这不齐整的队伍散了，那一百来号各走各路，该干嘛干嘛，我就是一粗衣布履高嗓门黑肤色的村妇，高兴了就笑，哀伤了就哭，没心没肺健康平安地过日子。但对镜垂怜，觉得辜负了自个儿这半世剪剪愁心和貌似冰雪聪明的兮兮神经，拔剑四顾，也觉得辜负了亲朋望眼欲穿咄咄逼人的期待。人不能活轻松的理由很多，何况我还有点小虚荣。也想模仿佳人涂着蔻丹，翘起兰花指吟诗作赋，袅袅娜娜拿拿捏捏地周身弥散荷尔蒙，虽文理不通，仍能被持话语权的男性评论家称为“美女诗人”，那真是……嗯嗯，你懂得。这份情商较高的想象，也有一个理由，时代逼得。哈。

所以，亲，待百花盛开，我扛花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