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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5-12单振国
单振国,陕西神木人。中国作协会员。陕西省作协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延河》《延安文学》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长篇小说《亲亲的山峁亲亲的水》,散文集《土地的歌谣》等。
1
嗵,一声落地,一个面袋沉沉地落在了油光可鉴的地板上。
“三哥,这是60个,给兄弟码上!”来人递着笑脸说道。
正在打麻将的三哥抬头瞥了一眼,没说啥,拿起麻将桌上的烟,抽出一支,也没瞄着,就扔过来。那人敏捷地伸出双手,“啪”精准地接住了,捻了捻,一看,说:“嘿,三哥档次真高啊,鄂尔多斯!”
三哥只顾摸牌,也没答话,一张牌摸停后,腾出手来又抽出一支,瞅了瞅王绿豆,照着扔。王绿豆哪有准备,划着弧线的烟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王绿豆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来人指着地上掉落的烟说:“看,三哥给你烟呢。”
王绿豆咧嘴笑了笑,向前探了一步,弯腰拣起了那支烟,伸手和来人借火,来人把自己的烟给王绿豆递了过来。王绿豆陪了个笑脸,小心翼翼地接了,正要对上火抽时,来人扑哧一笑,敏捷地从王绿豆嘴上拔下了那支烟。没有任何准备的王绿豆突然一愣,只见来人在烟嘴上捏了捏,说:“抽这烟有窍门哩,先得捏开烟里的水泡才对路。”说着把烟递给王绿豆。王绿豆疑惑不解地捏着烟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啥名堂,他知道这下肯定能抽了,就对着火,大大地抽了一口。来人又说:“这一根可值半袋白面!”王绿豆听了这话,就又捏着看了看烟,赶紧狠狠地将一嘴烟吞了下去。这时来人哈了个腰说:“三哥你快乐,兄弟告辞了。”三哥也没抬头,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张牌,在打与不打之间犹豫着。来人又重复了一遍。三哥还没旁视,撂来一句话:“猴子,哥这两天可满胡了,都堆着呢!放不出去,暂时就不要收了!”来人嘿嘿陪了个笑,说:“三哥啊,真没办法啊,谁让咱信誉这么好、实力这么大呢?一大早就有人兜着钱砸兄弟家的大门咧,催命似的,不开都不行!”说着,来人走了几步到麻将桌前,抽出一根“鄂尔多斯”,嘭打着火,吸了一口又说道:“三哥,那些实在死缠磨缠的咱还得接下,就当扶贫,做件善事!”三哥没答话,一张牌又在他手上犹豫着,这个叫“猴子”的人就陪个笑脸出了门。
王绿豆依旧呆头呆脑地站着,但他的脑瓜子却异常活跃地琢磨着两个人的对话,也惦记着这时候正在大门外等他已经多时的老婆。待一圈打完,三哥显然是赢了,他哈哈地朗笑着说:“不耍了,不耍了!留着点精神,晚上陪领导再摸几把。”有牌友接过嘴戏谑:“三哥,怕是给哪个小公主留着点精神吧?”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三哥头一捋,也笑着说:“那事早够了,想想都反胃。”众人又哈哈笑了起来。这时,三哥好像才发现站着的王绿豆,收了笑脸,看着他说:“咋,有事?”王绿豆看出来,这次是三哥实实在在问他哩,就撩起自己宽大的衣襟,从裤腰里抽出个食品袋,讨好地说:“大兄弟,这是5万块钱,想放在你那儿。”三哥没接,有点不屑地说:“5个?这、这,要不是看到乡里乡亲的份上,你又上门来,真不想收啦!”然后看了一眼王绿豆,指着猴子放下的面袋又说:“好吧,放进袋里,2分半,三个月结一回利,到时你就到我那金店,报名字,取利息。”王绿豆心里一热,点着头,圪蹴下去解那拴面袋的绳绳。他抖着手解开袋子往里一瞧,只见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像红砖头一样齐格整整码在袋子里,他抬头看三哥,三哥正送麻友们离开。他把自己的钱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把五沓钱整整齐齐地摞在了地板上。他想应该让三哥过来验验自己的钱,当面有个交代。送走麻友,三哥见王绿豆还蹲在地上,就说:“你的钱我会让会计上账的,到时来门市取利息就是了。”听了这话,王绿豆站起来,给三哥点了个头。三哥又递来一支烟,他接了,架在了耳朵上,王绿豆浑身舒服地朝门外走去,当他要走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看,那钱袋正被三哥用脚往墙角边踢着。
狮子般的藏獒张着血盆大口,呼地向王绿豆扑来,撞得铁栅栏哗啦啦响。王绿豆跄踉一躲,见藏獒牢牢圈着,才定下心来。王绿豆拉开大门上开着的一扇小门赶紧走了出去,托着双拐的老婆这会儿正倚在一面墙上犯迷糊,听到了大门声响,眼睛噌地一亮。王绿豆匆匆走过去,把老婆扶坐在一旁的轮椅车上。老婆说:“放进去了吗?”王绿豆回答:“放进去了。”老婆的脸开朗了许多。
王绿豆推着老婆往前走着,安静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真舒服。推出一段路后,老婆问王绿豆:“打条子了吗?”王绿豆说:“没打。”老婆伸手刹了车,扭头看他,目光异样。“咋不打条子呢?”老婆问。“人家提一面口袋钱,像烂砖一样丢到了脚地旮旯,也不数一下,也没见打啥条子,咱这点钱,人家不打,咱也没好意思开口。”王绿豆尽量轻松说道。“哎呀,那可是5万块钱哩!咋就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放下,连个字都不见呢?没条子,我这心空落落的!”王绿豆稳了稳又说:“人家做着几十个亿的事哩,银行都放着几吨重的金疙瘩,刚才给我吃了一根烟,就值一袋子白面,还会在乎咱这点小钱?”“小钱?不行,这条子要是不打,咱就不放了。”老婆瞥了眼王绿豆又说,“要不,我三天三夜也睡不踏实!”说着,老婆用力扭轮椅车,车开始打弯。王绿豆哀叹了一声,也用力一推,轮椅车吱吱扭扭地走向那鹤立在不远处的别墅。王绿豆脑子里想该咋去说这件事?很快到了大门口,那气派的大门紧紧闭着,像一个高大而身披铠甲的武士,一言不发,冷冰冰地拒绝着任何打扰。但王绿豆必须再打扰一次,因为后面老婆正用重重的目光督促着他。
王绿豆感到浑身热躁躁的,他推了推小门,已经关死了。他想敲,举起拳头又耷拉下来,他估摸着用力的大小,是敲重点还是轻点?老婆显然对他这优柔寡断的举动生气了,提起嗓音喊道:“咋?敲嘛,怕咧?”王绿豆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拳头,嗵嗵嗵地敲了几下,像敲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两条腿有点发软。没有响应,显然是轻了,还没能惊动到屋子里的三哥。王绿豆回头看婆姨,婆姨牢牢地盯着他,见王绿豆扭过来头,就摆了摆手,示意再敲。王绿豆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怦怦乱跳的心,举起拳头加了点劲敲起来,嗵嗵嗵接连几下后,王绿豆竖起耳朵靠在门扇上听动静,里面好像依旧无动于衷。王绿豆这会儿胆子大了点,他当当当地猛敲了几下,只听藏獒汪汪汪地狂吠起来。王绿豆赶忙缩回手,这时,别墅的门哗嗒响了,有人走出了院子,一边向门走来,一边凶巴巴地喊道:“谁哩?敲门用得着这么大的劲吗?”王绿豆心猛地又怦怦乱跳,接着小门哗啦一声打开了,同时出现的是三哥一张烦躁的脸。他见是王绿豆,脸色稍展了展,说:“还有事?”王绿豆满脸堆笑,喘了一口气说:“大、大兄弟,放钱的都给条子,你打麻将,忘、忘……”三哥说:“没忘,条子明天到金店去取,不放心,就进屋把你那点钱拿回去!”听了这话,王绿豆点头哈腰地赶紧说:“放心、放心,咋不放心?自家兄弟嘛!”说着门哐地关了。王绿豆对着冷冰冰的铁板大门愣了一下。
2
三哥也姓王,官名叫王金罐。王金罐和王绿豆是村子挨村子的乡亲,因祖祖辈辈多有通婚,如细算起来王金罐还是王绿豆侄子辈。但为了尊敬王金罐,也为套近乎,王绿豆并没有按辈数理论,就称他“大兄弟”。
王绿豆知道王金罐今天之所以能成为麟县的“金老大”,做着几十吨黄金白银的大买卖,主要该感谢他爷爷。他爷爷解放前在内蒙古一个旗里当过银匠,解放后回到老家成了农民,但那做金银首饰的手艺还在,后来就把这手艺和工具都传给了王金罐。进城后王金罐自然而然干起了这个职业,顺风顺水,发了大财,现在他的“聚鑫公司”成了麟县最大一家经营金银珠宝的民营企业。
王绿豆是低保户,老婆残疾,基本上没有劳动力;生有一儿一女,儿子还有点智障,都二十五岁了,在家呆着,贪吃贪睡,身体养得胖乎乎的,脑子却好像越来越不好使了。王绿豆的女儿倒是聪明伶俐,今年十八岁了,可就是因为家穷,娃娃连个高中也没念,现在在一家酒店打工。前些日子说她看下了个小伙子,和她在一个酒店上班,当厨师。媒人也上门了,王绿豆见小伙子挺不错的,又想想自己家境,就一口答应了,现在单等着明年出嫁。王绿豆一家主要以吃低保和打零工过日子,这两年较以前有了大的改观,一是政府救助弱势群体,把他安排进了环卫所,成了一名拿工资的环卫工人,虽是临时工,但已经干了快两年了,一切正常他能干到60岁,这还有好几年哩。王绿豆就负责王金罐“聚鑫金店”门前那段大街的清洁工作。去年村里给他家分了4万元,这是村上给城里人卖坟地分的红。他和老婆从来也没拿过这么多的钱,这钱让他们足足兴奋了一个月。
王金罐高息吸收贷款,是好朋友马四娃告诉他的。马四娃是这个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乞丐,很多人和他熟。他讨吃,从不缠主家,人家给多给少都行,即便不给,他也道声好,而且从不干那些小偷小摸的事。马四娃在乞丐群里有着难得的好名声,大家都愿意施舍他。
那是前年王绿豆刚上岗不久的一天,他打扫完自己的责任区后,坐在聚鑫金店前台阶上休息。不知啥时候,马四娃就一堆烂棉絮般地坐在了他身旁,有一句没一句和他拉闲话,交流着小城中的一些新鲜事儿。说着说着,马四娃就说到了这金店,说这金店老板可不是一般人,谁认识了他谁就算认识了财神爷,因为这老板太了不起了,听说把金子玩到了美国、英国,玩到了全世界。成吨成吨地玩,从来没失过手,有时钱转不过来,就和亲戚朋友借高利贷,最低3分,高的时候上过5、6分,比银行高十几倍哩!一个季度发一次利息,从没失信过。城里有钱人都想巴结着给他放,他抹不开情面才收,生人是万万放不进去的。马四娃还说,他也想放一点点,攒上一笔钱办个事,可就是没门路。听了好朋友马四娃的这些话,王绿豆就开始特别留意起了金店,留意起了在这金店出出进进的每个人。
几天后,一辆豪华小车停在了金店前,第一个跳出车的是个风华正茂的小青年,阔阔的衣着,阔阔的打扮,脑门上还竖着一咎红头发,跟着跳出车的正是王金罐。王绿豆和王金罐熟,他们是从小在一个山梁上耍大的伙伴,虽然有好些年不见了,但按当地的俗话讲,就是剥了皮也认得骨头。王金罐衣着朴素,扯着怀,腋下夹着个黑皮包,手里捏着个玻璃茶杯,淡绿色的茶一晃一晃荡漾着,像个乡镇干部。
王金罐一眼就认出了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王绿豆,先自展出笑脸:“嘿,这不是绿豆哥吗?”王绿豆也笑着站了起来,伸出了手去迎接王金罐已经伸来的手:“金罐兄弟,几年不见,听说你可发大了!”王金罐摇着头说:“咱可比不上煤老板,做点实靠实的生意,赚几个小钱。”王金罐松开握王绿豆的手,指了指聚鑫金店又说,“这是我家门面,娃娃不好好念书,就交给他照应了。”王金罐说着看站在身旁的小青年,小青年脑袋一扬,鼻子哼了哼。王金罐亲昵地拍了一下小青年的后脑勺,说:“这是和爸爸耍大的绿豆叔!”小青年瞟了王绿豆一眼,点了点头。当王金罐得知王绿豆是负责这段街道卫生的环卫工时,就特别安顿王绿豆,想喝开水就进他的金店去要,刮风下雨也可以进里面避一避,总之,乡里乡亲的,要比外人强。王绿豆听了这话,心里热热的,他感到王金罐虽然现在有钱了,是个大老板,可人情还在,本色还在,还认他这个老乡哩!最后王金罐给王绿豆递来一支烟,掏出打火机点了,喷出一口烟后,又顺嘴给王绿豆安顿,让多留心金店门前卫生。王绿豆一个劲地点头应承。
一来二去,王绿豆和金店的服务员们也混熟了。她们都是些年轻的女娃娃,长得都很周正,配上统一的玫瑰色职业装,看起来就是不一般。不知哪天,也不知是哪个女娃娃喊了他绿豆叔,于是金店所有人就开始称他“绿豆叔”了。王绿豆是个勤快的人,他不仅把金店门前常常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时常帮这些女孩子们搞店内卫生,拖地板,抹沙发,擦玻璃。女娃娃们爱吃零食,他跑腿到街上给她们买。总之他的勤快和一张常笑嘻嘻的脸,赢得了金店所有工作人员的喜爱。
王金罐很少来金店,他儿子常来。营业员女孩子们明着叫他王总,背里戏称“金少爷”。金少爷每次来派头都很大,常变换着车,每辆价值都好几百万。王绿豆发现,金少爷还有保镖,是年轻高大的后生,面相凶煞煞的,两条胳臂上纹着深蓝图案。保镖一来,金少爷就必然带着一个十分漂亮时髦的女孩子。女孩子一身珠光宝气,立刻就让街道上所有女孩子黯然失色。王绿豆听人说,女孩子是金少爷的新娘子。他还发现,只要这新娘子一来,就总有一个或两个很大的黄帆布口袋从车上抬进金店,拉链一开,全是一扎一扎红彤彤的百元人民币。接着就有人不断拿着条子来这儿取钱,有几万、十几万,还有上百万的。这时候,金少爷坐在大皮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抖着脚尖儿,开始喝茶、抽烟、嘻嘻哈哈地和周围人闲谝。新娘子则照着一本名单核对条据,让来人签字领钱。领到钱的人无不喜笑颜开和金少爷打招呼、献殷勤。时常金少爷会接打手机,一通话就是十几二十分钟,随便听几句,就会知道金少爷正在谈一笔大买卖,什么几千万长几千万短的,令人很是咋舌。
金少爷来金店,王绿豆是不会凑进去的,如果他正好在里面,也要有意躲出去,因为金少爷带的都是钱,他真不便在里面碍手碍脚让人家讨厌。一次,金少爷又带着保镖和新娘子来到金店,同样在车上抬下两个大帆布包。王绿豆正坐在金店台阶上歇息。他向金少爷笑着点头打招呼,金少爷看着他笑了,还伸出带着明光灿烂钻戒的手打了个响指,看样子这小伙子今天心情不错。金少爷刚进去,就有人出来喊王绿豆。王绿豆思谋着走进金店,原来是让他帮助清洁里面卫生。刮了一夜大黄风,营业员们刚上班还没来得及清扫,金少爷就来了。金少爷说,今天要接待一位重要客人,让赶快把金店打扫干净。王绿豆就和两个营业员手忙脚乱开始清洁。十几分钟后,金店被搞得金光灿烂、富丽堂皇了。那两个女娃娃进柜台里准备着开始营业。金少爷给王绿豆递过来一支烟,然后走到柜台前和那些漂亮女营业员说笑开来。王绿豆自己站在门口美滋滋地抽起金少爷给他奖赏的烟,他一手用两个指头捏着烟屁股,一手在烟头下掬起手掌接着掉下来的灰。这聚鑫金店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在人们的眼里它金碧辉煌、一尘不染、尊贵气派,王绿豆从没有在金店内抽过烟,今天抽是因为这烟是金少爷赏他的,他应当在金少爷面前贪婪地、香喷喷地抽完,以此来表达对金少爷的尊敬。即便这样想着,王绿豆还是站在了大转门口,让烟尽量向店外飘去。金少爷并没意识到王绿豆这个细节,他递给王绿豆烟之后,就再也没有去看王绿豆一眼。
王绿豆把烟抽完时,金少爷接了个手机,他急匆匆走出金店,站在了台阶上,左顾右盼,等待着那个重要人物。片刻后,一辆豪车缓缓停在了金店门前,一位鲜亮的女人跳下车来,笑吟吟地看着正走下台阶的金少爷。金少爷乐呵呵地喊道:“董姐,您今咋亲自驾到?”
“带司机倒麻烦。”女人甩了甩手里拎着的包,笑着回答。金少爷谦恭地伸手推门,请女人款款走进金店。待女人坐在大皮沙发上,一个小姑娘将一杯热茶端到女人坐的茶几上。女人浅浅呷了呷茶水,问:“这几天你父亲也忙吧?”
“挣命的忙!”金少爷说道,“董姐,这玩钱营生可太累了!真是要命的活啊!”
女人说:“钱难挣嘛!上次见你爸,头发又稀了一圈,身体可是革命本钱!可要注意呐!”
“那是、那是,”金少爷又赶紧说道,“没办法,钱催着呢!上个月又炒了这个数金子。”金少爷伸出指头比划了一下。
女人说:“嘿,八千两?”金少爷摇了摇头。女人睁大眼又说:“那、那是八万?”
金少爷把手一攥,说:“八吨哩!”
“怎么弄的?”女人疑惑不解地盯着金少爷。
金少爷喝了口茶,随意地用指头弹了弹茶几,说:“好几家银行争着抢着让贷他们的款,唉,人情扛不过,只好抵押贷了几个亿,今年还准备再做一把煤矿生意!要不咋给亲戚朋友们兑现三点利息呢?”说到这,金少爷又端起茶递给女人,接茶的当儿,女人盯住了金少爷手腕上露出的一款钻表,问:“哟,你这戴的是啥呀,怪刺眼的!”
金少爷抬起看了看,随意说:“哦,瑞士伯爵,最近过香港那边边玩了几天,顺便带回来的。”
“不便宜吧?”女人盯着问
金少爷说:“玩具,就20来个嘛!”
“姐也想过香港玩玩,顺便给那当家的弄这么一块,可现在护照还没办下来。”女人说。
“哎呀,董姐,你咋不早说呢?我知道的话顺便就给姐夫带回来了。”
“哈哈,你姐夫是个大老粗,就会挣钱,也不知道享受,等我过去再说吧。”
金少爷想都没想,抬手摘下腕子上戴着的伯爵金表,啪放到了女人面前,说:“姐,这块拿回去让我姐夫玩吧,我有个朋友正好在香港,回头让他给我带一块。”女人惊愕地看着金少爷,然后抿嘴一笑说:“心意嘛,大姐领了,不夺人所爱!”金少爷说,“来,拿着,算我对姐夫一点儿心意,反正咱也正想换一款劳力士呢。”
女人微笑着说:“你给姐这么大的人情,让我咋还啊?”
“毛毛雨嘛!”金少爷嘿嘿一笑。
女人将金表放入坤包,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金少爷说:“刷上380个。”金少爷接了卡,递给了营业员,问:“董姐,您在这也有1000多个了吧?”
“都快2000个啦!亲戚朋友推不了,我在给他们打工呢!”
“是啊,是啊!我爸、我们一家都是在给众人打工着哩!”金少爷很有感触地说,“没日没夜劳累,常常睡不安稳,吃不安稳,千辛万苦挣下钱,却一大包一大包分给了众人,你说这图啥哩?”
“你们父子俩是在做好事,慈善的事,为建设和谐社会在做贡献哩!”女人打趣地说。
3
当王绿豆也成了这个县城里放钱户中一员后,他忽然感到自己有点不一样了。他这样一个打工受苦扫大街、最底层的老头子,竟然也有资格吃高利贷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彻底翻了身,成了个有钱的人?进入时下人们天天在嘴上说的小康生活?当然这是他的梦想,至于是否真正实现,他也懵懵懂懂想不来,反正王绿豆还是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腰杆硬巴了那么一点,日子似乎也亮堂多了。
每天,他打扫街道浑身好像都有着使不完的劲!日子在他面前一片阳光灿烂,很有奔头!
5万块钱,在这个因煤炭开发到处都充斥着暴富者趾高气扬的小城里,根本算不了啥,就好比那些腰缠几千万、几个亿煤老板们的一抹鼻涕,但在环卫工王绿豆眼里那可是从来都没有摸过的大数目啊!那五沓红彤彤大票子就像一个巨大手掌上的五个手指,总在他眼前晃悠,每时每刻都紧紧地抓挠着他的心,牵动着他的神经,让他每天都要盘算,都要合计,都要沉甸甸地放在他的梦里。他的老婆更是把所有希望、所有改变生活的盼念都押在了这点钱上。
这段日子,王绿豆打扫到聚鑫金店门前时,他都要停下来看一会儿那气派的大转门,越看越有味啊,越感到亲切和温暖。他觉得那转出的不是人而是钱,是源源不断的票子,哗啦啦的,只要这门转一天他就有一天回报,转一个月就有一个月收入。5万元本,二分半息,一个月就是1250块利息。哎呀,这比他辛辛苦苦扫一个月大街还高400百块钱呀!王绿豆想到一个月1250块钱,他浑身就发热了,像冒热气的水。
一天,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走过来,问王绿豆:“老人家,你知道这金店老板还收钱吗?”
王绿豆看了女人一眼,摇摇头说:“没在意。”
女人又问:“老人家,你天天在这儿扫街,听到啥闲话吗?”
听了这话,王绿豆细细打量女人,才见她并不一般,披金戴银的,一看就是有钱人。“闲话?”王绿豆不解地问,“反正天天人不断,到下午银行的车来装钱!”
女人说了声谢谢,走进金店,不多时出来,打着手机说:“我看没问题,咱那笔钱就放给王总吧!”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瞟了眼王绿豆。王绿豆看着女人一扭一扭的屁股,心想,这又是一个要给王金罐放钱吃利息的的富婆。
不知从哪天起,隔三岔五就有人像那个女人一样问王绿豆意思相近的问题。起先他全部是摇头做答。前几天,王金罐来过金店一趟,正要坐上小车离开时,看到王绿豆,专门下车给他递了一支烟。有意无意地问他,这些天在街上听到关于金店或者他本人什么闲话没有?王绿豆摇头,说也没听到啥,就是有人打问金店收不收钱?生意怎样?王金斗听了,也没接着说啥,只是掏出一支烟递给王绿豆,转身向小车走去。王绿豆想是不是上前提一下马四娃放钱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咕嘟咽了下去,他害怕王金罐拒绝,他想等个好机会再说。
王金罐拉开车门正要上时,忽然停住了身子,他转脸给王绿豆招了个手。王绿豆走过来,王金罐说:“以后不管别人问啥,你就都说不知道。”然后掏出半盒烟塞给王绿豆,又问,“你是不是在我这放着点钱?”
王绿豆说:“5万”
王金罐想了想说:“咱可是老乡哩,这样吧,我看就把你划在内亲里,自己人,按3分算!”说着王金罐踏上小车,走了。
虽然王金罐说要按3分算,但在王绿豆心里他还是2分半的主。能有这么高的利息他已经是很满足很满足了,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4
结息的日子终于到了。
为了等到这一天,王绿豆已经有好几夜没睡过踏实觉了。他比往常早起了足有一个小时,就去打扫街道。当他扫到聚鑫金店门口时,每扫几下,他要立起身来看看金店,金店严严实实地关着,到了开门时间也没见开,已经站下了好几个人,他们张望着里面。有人说咋还不开门?有人说大概是等银行取款。王绿豆知道,金店迟开半小时、一小时是常有的事,这让他并不感到吃惊。
大约快10点时候,一辆劳斯莱斯车在两辆霸道车的护送下呼啸而来,嘎吱一声,齐唰唰停在了金店门前。两个穿黑西服、留着一头怪发的年轻小子从霸道车内下来,还牵出一条藏獒。藏獒足有牛犊那高大,吐着红舌头,两只眼睛深陷在黑棕色长毛中,透露着吃人般犀利的恶光,发着呼呼气息,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路人见状纷纷躲闪开来。
一个黑衣小子赶紧走过去,拉开车门,金少爷油光可鉴、一身贵气地下了车,将右手伸在背后,很快一只小巧而白嫩的女人手从车内探出来,拉住了金少爷递过来的手,一个美女从车内钻了出来,紧紧拽着金少爷的右胳膊,将散发着浓郁香水味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金少爷臂腕挎上美少女,气势不凡地向金店走去。身着黑西服的随从,从一辆路虎里提出两个黑绞丝袋,沉甸甸地跟着抬进金店。大伙儿知道,那黑绞丝袋里装的全是钱,这些钱将会分发到每个放款人手里。
待抬绞丝袋的黑衣随从刚踏进金店,就足有五、六十号人哗啦一下涌向了旋转门。和往常一样,那提钱袋的保镖赶紧出来守卫在了门口,紧接着金店门一转,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子,扬起媚眼,喊:“和从前一样,由大到小,两人一组进去领,200个的先进。”姑娘话音一落,就有两个中年男人举起手里的纸条抖了抖,满脸堆笑着挤进了金店。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50万元以下的小户开始兑付。王绿豆几次插到前边,拿出他5万块钱白条子,给黑衣小子看,嚷着要挤进去兑,可一次次被他拦住,那眼光完全是对王绿豆的嘲笑,好像在说:就这点钱?还想在这场合优先,自己都不觉得寒碜吗?
他不挤了,呆呆地站在了旁边,想总会轮到自己的。他看着人们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进去,又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出来。王绿豆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要最后进去而难过。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该兑付的人好像已经全部兑完了,他们都带着一包又一包红彤彤的钱走了。
这时,王绿豆才觉到不妙,他的利息还没兑哩,这金少爷看样子就要走了。王绿豆赶紧插到金少爷面前,举起手里的纸条,满脸堆笑地说:“我、我的利还没取哩。”金少爷见王绿豆这么一说,就顺嘴回答道:“人家都兑了,你咋不兑?”王绿豆正要说句啥,金少爷接上说:“这次嘛就算了,等下次一并给。”王绿豆听到这话,心里忽一凉,乞求说:“我们一家子就盼这点利救生活哩!”
“那入了多少个?”金少爷问。
“5万块钱哩!”王绿豆赶紧回答。还没等他把这句话说囫囵,黑衣小子就噗嗤笑了,说:“就这点,还好意识拦少爷要哩!你看看够不够少爷穿一双鞋子!”
王绿豆赶紧乞求说:“哎呀呀,咱乡里乡亲的,就高抬高抬我这死老汉吧!”
这时有人帮腔:“快给兑了吧,扫大街老汉挣点钱可不容易啦!”;另外一个人也跟着说道:“慈善一下老汉吧,让好好回去过上个八月十五!”王绿豆听到人们都为他帮话,十分感激地向周围的人点着头,然后越发可怜巴巴地将条子递向少爷。
金少爷并没有去接,这分明是不想给王绿豆。黑衣小子立马心领神会,一边嘴上喊着走走走,一边伸出手拔开人群。那个帮王绿豆向金少爷求请的人又哈哈一笑,抬高嗓门说:“哎,我说老汉,你不是唱得好酸曲吗?赶紧给少爷唱上两段子,少爷一乐,肯定给你哩!”围观的人听到这话,兴致陡然升起,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是啊,唱吧,唱吧,唱好了,肯定给你!”王绿豆局促地看着金少爷,金少爷看看周围的人情绪这么高,就向王绿豆点了点头,说:“那就唱吧!”
王绿豆听到金少爷这话,心口一热,他环视了一眼周围,人还真不少,大家都笑吟吟地看着他。他自言自语地说,唱个甚呢?跟着有人说唱《沙蒿林》,有人说唱《大女子要汉》,又有一人忽然抬高嗓门喊道:“要唱就唱《公公烧媳妇》,少爷肯定会乐起来,没准还多给你老汉几个银子咧!”
王绿豆犹豫了一下,就唱了起来。在金少爷和旁人的要求下,王绿豆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唱到他嗓子发甜,眼前发黑。
王绿豆不知金少爷是咋样给他那一大沓钱的,现在这厚厚的钱就稳稳当当地裹在他的内衣里,贴在他胸口上。他要赶紧往家里走,他要把这沓钱一分不差地给正在被病痛折磨的老婆,让她也高兴高兴。他要在老婆面前哗啦哗啦地数,像金少爷那样哗啦哗啦地抖。想到这些王绿豆心里就平和多了,刚才的屈辱、羞愧好像都随着自己心口这沓钱越来越温暖了。唉,茶无叶不如水,人无钱不如鬼,而今不就是这么个世道嘛!
时令接近中秋,满街道开始飘落黄叶,被匆匆路人带起又落下,踩过,再踩过……王绿豆病了,重重地病了,他实在熬不住,请了两天假,这是他当环卫工近两年来第一次请假。他想,自己今年的先进怕是保不住了!
他哀叹一声,泪流满面……
5
王绿豆手头又攒下3万块钱了,这钱里还有女儿的聘礼2万。他已经和媒人说定,明年冬天的时候出嫁女儿小翠。他想,自己虽然穷,可女儿嫁妆一定要竭尽全力陪得体面一点,这样女儿嫁过去,人家才不会小看。如今这县城里嫁女都兴陪嫁楼房、小汽车,有煤老板陪北京、三亚、西安的房子。王绿豆想,自己女儿虽然没法和人家比,可一膀子大的彩电,一块双人床上的五彩地毯,还有金项链是一定要有的。女儿几次在他跟前说想骑辆摩托车。他扫街的时候问过摩托店,好的要一两万哩!他想,如果王金罐这边利息能再多吃点,到时候给孩子买辆摩托车也说不定,反正尽自己力量吧!王绿豆还想,儿子尽管是个半憨憨,可生理上没问题,今年过来常念叨着给他娶老婆呢,这也越来越成为他的一大心病了;还有老婆,一直病秧秧的,药罐子总是不能断。唉,愁啊,真愁死人了!
王绿豆把3万块钱已经在内衣兜里整整揣了一个礼拜了,他天天瞅着王金罐、或者是金少爷来金店,把这点钱赶紧放进去。心里急啊!虽然只是3万块钱,像金少爷说的毛毛雨里的毛毛雨,可放一天比他扫一天大街都要挣得多呀!
当秋天的太阳照耀得满大街都亮堂堂的时候,一辆车嘎吱停在了金店门口。走下车来的正是王金罐。王金罐虽然是个有钱人,但他并不讲究,甚至还有点土。这不,跳下车的王金灌今天依旧穿着他喜爱的灰色中山装,挂个大帆布包,包沉沉地压在他肩膀上。和他一同走下来的是个小女人,风姿绰约,披金戴银。
女人拽住王金罐衣襟,和他一同迈步向店里走去。王绿豆不失时机地大步跨到他们面前,满脸堆笑着讨好地问道:“大兄弟,你今来有事?”王金罐抬头见是王绿豆,点点头。王绿豆赶紧解开胸口扣子,掏出一个牛皮纸包,说:“大兄弟,放进去吧,放进去吧!”
王金罐似不解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问:“放啥进去?”
王绿豆赶紧说:“3个,吃点利。”
王金罐明白了,原来是王绿豆要给他放3万存款。他把王绿豆递来的纸包推了一把,说:“满了,满了!”然后停顿了一下,看看周围,提着嗓门几乎是喊道,“不要了嘛,天王老子的也不要了!”
王绿豆一听这话,心里咯噔跌了一下,可怜巴巴地拽了一下王金罐的衣襟,乞求道:“大兄弟!你就慈善慈善老哥哥吧!托您的富,打闹几个,好过这穷日子!”
王金罐拍了一把王绿豆的肩膀头,说道:“你看你,慈善有民政局嘛!”
“大兄弟,你可比民政局还要民政哩!比银行的银子还扛硬哩!就把这点收了吧,老哥再也不麻缠你了!”
众人听到王绿豆这话,都被逗笑了。王金罐和小女人也笑了。王绿豆趁势讨好地说:“听银行人说,你做着好几吨金子的生意呢!老哥放心,今儿就是耍赖皮,也要给你放!”
“哎呀呀,给你说满了嘛!”王金罐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女人鼻子一哼说:“几百个、上千个的大主户而今都不要,就你这点点?嗬!”王金罐看了一下周围一圈人,抬高嗓门说:“再说啦,我这炒黄金也是有风险的嘛!”
“王总,听说你是全世界黄金市场上最大炒盘手,你让伦敦升,伦敦就升;想让纽约不坚挺,那大鼻子洋人就疲软下去了!”有围观的一个年轻后生忽然说。人们发出了一阵哄笑。
王金罐掏出烟,先给那说话的后生递了一支,又给围看的人散烟,说:“这话倒也说对了一半,放进来的,都拿得是轻松又轻松的大票票,可你们知道不知道,我炒盘花尽多少心血?承担多少压力、多少风险啊!钱难挣,屎难吃嘛!你们根本没法理解我的难啊!”王金罐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说,“唉,不说了,不说了,给你们鬼嚼也没用!谁理解啊!”当王金罐把烟递给王绿豆时,他给王绿豆使了个眼色,王绿豆领会了。
散罢烟后,王金罐带上小女人进了金店。人们在啧啧一片赞叹声中散去。王绿豆四下里瞧瞧,见没有啥人在注意他,一转身赶紧踏上台阶,走进了金店。
王金罐这会儿正坐在大堂阔大的皮沙发上翻看着账薄。王绿豆进来后,见王金罐正忙着,就知趣地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一页一页翻账薄。半个时辰后,王金罐翻完了堆在他面前的三大本账,拍了拍手,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茶,看着王绿豆。王绿豆点头哈腰把手里拿着的纸包递给王金罐。王金罐并没有接包,问:“几个?”
“3个!”王绿豆堆笑着回答。
王金罐似想了想,又问:“你在咱店门前拾掇卫生,有人问过你放钱这事吗?”
“有,天天都有!”王绿豆干脆回答。
“那,你咋说?”王金罐又问。
“我、我统统给他们说,而今满得都流了,人家不要,投人走后门也放不进去!”王绿豆讨好地说。
“真是满了,满满的,看着钱我就想发呕!”王金罐呷了两口茶,又抬高嗓门说,“有好几家银行的大行长带着贵重的大礼,跟在咱屁股后头求贷他们的钱呢,几千万那都是小菜一碟,几个亿他们都敢给我放,放心啊!咱都是拿着几吨几吨的真金白银放那儿做抵押着哩!它可是世界上最硬的硬货,谁敢不信?”
王绿豆一个劲点头哈腰听着自己大半辈子都闻所未闻的事,心里庆幸结下了这么个有大本事的老乡!贵人啊,真是大大的大贵人!往后只要牢牢抱住这棵大树,自己的好日子肯定不远了!
“就拿你王绿豆说吧,”王金罐把话一转问道,“放着几个?”
“原先5个,今又3个,一共是8万块钱。”
“噢,8个,那按3点子算,一个月就是2400个,对吧?”王绿豆点点头,王金罐又问,“那你天天起早贪黑扫大街,公家一个月给你挣多少钱?”
“800块钱。”
“那么算下来,这8个就相当于你三个王绿豆在扫大街哩,对吗?”
“对、对,一点点不差!”王绿豆赶紧应承。
王金罐跟着说:“而今大学毕业生工资也就是个两千来块钱吧,你这8个,比你养个大学生儿子都强,不是吗?大学生儿子要吃要穿,还要给娶婆姨,而这8个只会给你王绿豆一个月一个月地领工资,连你一根烟也不抽,一口水也不喝,你说好不好?”
“好、好,实在好!”王绿豆赶紧奉承道,“照大兄弟这么说,真比我王绿豆养下个县长儿子都要强哩!”
听了这话,王金罐哈哈被逗笑了,店里的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满屋子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息。见王金罐正高兴着,王绿豆赶紧又把那纸包递给他。王金罐也没接,招了招手,小女人就过来接了王绿豆手里的纸包,打开,把三沓钱捏了捏,随手扔进了一个帆布大包里。王绿豆见那包全是一捆捆的百元大票子。
“不数了?”王绿豆有点不放心地问小女人。
小女人没回答,王金罐说:“嫌麻烦咧!”然后扯开了一个烟盒给王绿豆打了条。王绿豆接过烟盒条,看了看,想说个啥,见王金罐已接了手机,就咽了下去。当他正要转身出金店时,王金罐拍了一下他肩膀,说:“本来不想接你这点,可咱是老乡,也想慈善慈善你,你扫大街可要给咱好好宣传哩,咱在上海大银行都放着好几吨黄金呢!过几天咱还要炒白银哩,几十吨、上百吨的炒,票子哗哗哗就返回来了,知道了吧!”王绿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只知道这是真金白银,绝对保险,更何况和国家银行捆绑在了一起,那谁还会不相信呢?
6
金店照常每天开门营业,王绿豆照常每天清扫着街道。现在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个盼念,那就是一天天掐时间,计算着发放利息的好日子。这是一件多么让他心里感到来劲头的好事情啊!每接近一天,心里热一下,他感到生活忽然在面前打开了一道阳光灿烂的窗口,他们全家都暖融融的,一天比一天亮堂起来!
近来,他好像看出,并不是像王金罐说的那样,已经满满了,金店还在不停地吸收着钱,都是些上百万的大户,十来八万的小户、散户明着不收,不过只要有熟人介绍,是完全能够放进去的。王绿豆还发现一个秘密,王金罐给这金店营业员们和一些熟人的利息另外高半分,这些人有好几个暗中吸着款,转手再给王金罐放进去,从中吃利差。他还听说,干这事有人一年能闹腾几十万、上百万哩!哎呀,这是多好的事情啊!转个手就能挣到大钱!王绿豆想到了好朋友马四娃,不是给他说过要放钱吗?他想,现在如果自己找一找王金罐、或者他儿子金少爷,是肯定能放进去的。
马四娃不知咋得知聚鑫金店的大老板王金罐原来是和王绿豆一个沙梁上耍大的老乡。这天,他拄着根棍子急急忙忙来见王绿豆,托王绿豆一定要帮他把自己积攒了的6万块钱放给金店。
蓬头垢面的马四娃,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包,说:“老哥哥,这6万块钱可是你兄弟千家门、万家门给人家说喜道好,十几年才讨下的。你知道,兄弟在东山畔畔那关老爷破庙里陪他老人家睡了也有十多年了,关老爷保佑咱轻手轻脚没一点点病痛,这两年老家的庙眼看破得不成样子了,我今年也60岁了,临死时候,想好歹也给修整修整,感谢他老人家这些年对我这孤老头子的照应!”
王绿豆听着马四娃的这些话,一个劲点头。
马四娃又说:“人嘛,就算我是个讨吃老汉,也还懂得知恩图报哩!我打问了,要简简单单整修一下,没十大几万怕是没人敢承揽。可咱手头只有这6万,我估摸着把这钱放进去,一年下来能吃一万多利息呢!再勤快着多讨点,过两年等我快爬不动时,就给关老爷好好整修整修,我死也就能闭眼啦!”
“你以前给我说过这话,老哥也瞅着帮这忙,可王金罐就是不松口。”王绿豆又说,“这盖庙修桥可是大善事大好事啊!而今提出来王金罐怕不会拒绝了!”
“那也算老哥给关老爷帮个忙,把这点钱放进去!”说着,马四娃将纸包塞到王绿豆手里。王绿豆没有去接那纸包,他推给马四娃。王绿豆思谋了片刻,缓缓说道:“钱还是你拿着,为关老爷,这情是一定要求的!等我一见到王金罐,就和他说这事!到时,我会专门找你。”
乞丐马四娃听了这话,也没再说啥,他回去就等王绿豆的消息了。
果然没几天,王绿豆就见到了来金店办事的王金罐,向他说了这事后,王金罐痛快地一口答应了,只是这钱的条子要开在王绿豆名下,他只认王绿豆。
只要能把钱放进去就成,至于写谁的名字那都不是问题,谁还敢骗乞丐给关老爷修整庙的几个钱呢?
7
初冬冷飕飕的风开始弥漫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民间借贷弥漫在了这个小城的角角落落,吃着高利息的小城人都富得流油,一掷千金,大小饭店天天爆满,娱乐场所整夜灯红酒绿,茶楼酒吧麻将声不绝于耳……
王绿豆放进去的钱涨成整整10万块钱了。马四娃也成了8万。他们俩心里也都热腾腾的。
王金罐真是个大恩人!聚鑫金店就是他们的“聚宝盆”啊!每天,王绿豆对金店门口这片区域打扫得更仔细、更干净。他见人总要夸王金罐的好,讲他在银行做着十几吨黄金的买卖,连上海大银行都在他操控中!他还告诉所有来打问他的人,把钱放给王金罐就像放进了保险柜,连煤老板和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干部,都要抱着王金罐大腿挣钱哩!
很快,王绿豆发现,给王金罐放钱已经没那么难了,有人三万两万拿来他也收,总之,王金罐这个聚鑫金店差不多成了私家银行,主要业务就是收钱和兑利,金银首饰其实也卖不了几件。
就在王绿豆放进去的钱变成了10万,离下一次结息还差五天头上,金店出事了!那天,打扫完大街的王绿豆忽然发现都快上午10点了,金店还没开门营业,到了11点还是没有开。王绿豆想一定是有啥当紧事,把金店营业员全抽走了,所以才没开。在他的记忆里好象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眼下,王绿豆对金店没开门并没有去多想,即便是不开门营业,他也要一丝不苟地像往常那样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吃过午饭再来上班时,见在金店门口聚集了好些人。他赶忙走过去,听到了一个让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的消息,王金罐跑了!在县城里三个金店的黄金首饰一夜间全部撤得无踪无影,人已不知去向,所有的手机、电话全部关机。王金罐全家一夜蒸发得无踪无影,谁也说不清他而今在哪里。
王绿豆死也不相信人们传说王金罐跑了的消息,这咋会呢?上海大银行里还垒着成吨成吨的黄金和白银呢!退一万步讲,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那真金白银还在,就不怕他王金罐跑了!这肯定是造谣,是那些眼红王金罐的人在给他扣屎盆子哩!王绿豆这么反复想着,心情在缭缭乱乱中度过了一天。
回家后,瘸腿老婆见王绿豆情绪大不一样,知道肯定装着啥事。一再追问下,王绿豆说了,老婆长长叹了一口气。王绿豆展开双手狠劲地搓了一把自己皱皱巴巴的老脸,宽慰老婆说:“造谣哩!王金罐要倒塌,那就是银行也得倒塌,银行倒塌公家不也就倒塌了!哼,鬼才会相信!”老婆看着坐在炕头上的王绿豆,使劲地点头说:“王金罐不会塌,那三个金店的金子可不是泼在地圪塄上的一碗水,说没就没有了。”王绿豆又说,“再说,咱有多少,指甲大的一点点,瘦死骆驼还比马大哩,王金罐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也不会亏了咱这一点点吧?”
王绿豆和老婆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扯话,都往好处说着,相互宽心,可这一晚上还是让他们心神不安地乱想着,大半夜过去了都睁着眼,没有睡意!
10万块钱可真比两个人的老命都值钱啊!他们多少年来苦熬苦挣、省吃俭用积攒下了这一点,给老伴看病,给女儿陪嫁,给儿子找对象,甚至他们老俩口养老送终,都押在了这点钱上。这钱在王金罐来说是毛毛雨,可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所有的希望啊!
天还黑糊糊的,两个老人就再也睡不住了,这在往常是很少有的。他们起来草草吃了点剩饭,出街了。王绿豆不想让老伴这么早出去,再说一有啥新情况,他会原原本本回来告诉她的,再说轮椅车也坏了。可老伴说,她在家里咋能照往常一样安安稳稳守得住呢?而今她的心老在金店游荡着,不让她出去会憋死的。王绿豆没办法,只好搀扶着拄着双拐的老伴慢慢腾腾地出街了。
直到王绿豆打扫完了他的责任区,金店还没开门。大约10点钟的时候,金店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大部分是给王金罐放钱的散户,也有打探消息和看热闹的。王绿豆和老伴坐在台阶上听人们缭乱议论。有人急躁,有人骂娘,有人怨张怨李,有人竟堂哐哐地敲着金店的门和窗,发泄情绪。大多数人则交流着从不同渠道得来的各种各样消息,但谁也说不清王金罐而今在什么地方?不过有一点是一致的,这次王金罐真的是摊上大事了!
马四娃急匆匆来到金店,见到王绿豆。他满脸惊疑问王绿豆:“听说王金罐拿上所有的钱跑到外国去了,这是真的?”王绿豆没有急着回答,他把好朋友按坐在台阶上,点上了烟,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金店是有两天不开门了,所有金银首饰也在半夜偷偷捣腾走了,而今谁也说不清楚,王金罐究竟在啥地方?”马四娃听了这话,一口烟吐出后,就再没去吸,夹烟的手不停地抖着,皱皱巴巴脸上挤出一派苦色,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似乎才缓过了神,发虚地问:“老哥,那你说咱那点钱会不会出事?”王绿豆看看金店,又看看身旁一脸愁苦的老伴,缓了缓说:“照我看问题不大,听说那小子在上海大银行放着好几吨金子和银子哩!他再有吃天本事,也不会搬到外国吧?”马四娃眼睛忽闪着亮了一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求关老爷保佑,咱这点钱可不敢有啥闪失啊!一辈子就想做一件事,临死的时候能给他老人家拾掇拾掇住处,还自己个心愿。”王绿豆也哀叹了一声,说道:“不怕,不怕,关老爷会保佑的,一定会保佑咱的!”两个老汉不由得握住了手,都虔诚地向东山立庙的地方望去……
第三天,金店依旧没开门。一大早人就聚集来了,越来越多,各种小道消息鱼目混杂,大家都已相信,王金罐建筑起的“黄金大厦”是彻底垮塌了!
王裁缝是第一个嚎出声的,只见他呜呜地哽咽着,不停捶打自己胸口,喃喃地哭喊出声:“哎呀呀,我的钱呐,牙缝缝刮下来的啊!还指望养老哩,这可咋办呀?这不是要了我们全家的命吗?”听到王裁缝这么凄凉、痛恨、悔恨的哭诉,奇怪的是大家都没有笑,有几个老人也开始抹眼泪,开始埋怨自己贪吃那点高利息,这下可好了,利大伤本,全栽了进去……
中午时候,人更加多了。人们相互交流着这事该怎么办?赶快得找到王金罐,盘清他的资产,将损失减少到最低成了大家共同的心愿。有人想到报案,一个知情者说,大户早报了,县公案局经侦大队立了案,可现在还没有一点儿线索。
很快这些大大小小放钱散户拥戴出了个头,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外号叫“白生瓜”,老城开肉铺的屠夫,是个硬茬,年轻时干过黑事,蹲过监狱。白生瓜站在台阶上,高吼了两声,大伙立马安静了下来。他说:“咱在金店门口站上半年也没一点儿用,咱得想办法啊!听说银行已经将王金罐抵押的8吨黄金全部偷偷抛了出去,这里面有鬼!大伙想想,就它银行给金罐子贷钱,我们不也和银行一样,金罐子的财产现在应该是属于所有放贷户的,并不是属于他银行一家!大家说对不对?”
大伙齐声高吼:“对!”
白生瓜精神一抖,再提嗓门:“银行凭啥就独自做主抛了金罐子放在他库里的金银财宝,银行分毫不丢,可把所有损失都让我们这些人承担?这合理吗?!”
众人群情激昂振臂齐呼:“不合理!”
白生瓜高声回应:“对,不合理,万万不合理!咱要和银行讨个说法!”
“对,咱一定要和银行讨个说法!”人们异口同声喊道。
白生瓜又说:“乡亲们,所有受害者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让银行把咱的钱吐出来!”
“对,一定要让银行把钱吐出来!”人们又齐声吼道。
很快有人扯来一块白布,用毛笔写上了“违规转移贷款,罪责难逃!”“老板丧尽天良坑害百姓,银行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在白生瓜带领下,上百号人一路吼着口号,浩浩荡荡去银行讨说法。王绿豆举着扫把也要跟着去,被瘸腿老婆拦住了,老婆说:“你凑甚热闹哩!走,跟我回家吃饭!”
王绿豆在老婆的劝阻下,没能参加讨说法队伍,他回到了家里,老婆给他热热做了一碗羊肉臊子面,还破例温了一小瓷壶烧酒。老婆给王绿豆亲手斟了一盅,王绿豆心里立马热腾了一下。老婆说:“这会儿,咱可要把心放宽哩,咱那几个钱算啥?”王绿豆听着老婆的话,抿了口烧酒,用粗大的手抹了一把脸,哀叹了一声。老婆又说:“人家银行是公家开的,咱是小老百姓,胳膊咋能拧过大腿?你信不信,反正我相信,他们闹也是白闹哩!最后吃亏的还是咱平头百姓!再说,咱和公家闹事,让公家一不高兴,你这大街怕也扫不成了,低保怕也不会给咱吃了,过年的时候镇上一袋子米一袋子面的救济怕也不会给咱了!现在咱可全凭公家活着呢,感恩都来不及哩,还敢去闹事?”王绿豆听着老婆这么一说,心头咯噔开朗了许多。王绿豆柔和地看了眼老婆,喝口酒,点了个头,喃喃说道:“咱不闹事,不闹事。”
两颗泪水顺着王绿豆眼角啪嗒滴在了酒杯里……
8
正像王绿豆老婆说的那样,闹事的人并没有惊动银行一根毫毛。王金罐放在银行的黄金白银全部抵押贷款,银行扣得有理有据。带头闹事的白生瓜反倒被派出所关着教育了几天。县上成立了打击非法集资办公室,所有损失的人都开始眼巴巴地盼望着最终处理结果。
王绿豆还照往常一样扫着大街,金店再没开过门。他现在真不想看那门,一看心里就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让他直不展腰。他打扫得还照以往那样仔细,有时扫着扫着就有了怨气,实在气不过,就照着那曾经金碧辉煌的金店吐一口唾沫。
马四娃来过两次,都是打问王金罐的事,但每次得到的消息都令他很失望。马四娃老了,吊着苦瓜般的脸反复说:看来自己大半辈子讨吃积攒下的这点钱算散了,梦落空了,给关老爷说下了虚话,许下了空口愿,罪该万死啊!王绿豆劝马四娃不要责骂自己,全是那万恶的王金罐骗了大家,王金罐才是罪该万死的大罪人!
每次看到马四娃落寞的脸面,因失望而越加佝偻的背影,王绿豆心里就十分难过,他想如果哪天见到王金罐,一定要向他求情,即便自己的10万不给,只要把马四娃6万块钱兑现了。可王金罐已经被逮了回来,关了禁闭。他彻底破产了,完了,几个亿都被一风吹得影无踪。王金罐成了一个非法集资的罪人,等待他的是法律的审判。
现在王绿豆的悲哀真不是为自己的10万块钱悲哀。他天天想着这事,琢磨着这事,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自己不知不觉给王金罐做了帮凶,为他大肆宣传,帮他骗了那些单纯善良的人们——比如说马四娃!
有好些天了,总不见马四娃来和他探问王金罐的情况。他真担心啊!老朋友虽然从没在他面前说过一句怨恨的话,可他能够想得来,在马四娃给王金罐放钱这件事上,自己还是有责任的,如果当时自己不给马四娃说这情,更不以自己名字放进去,情况肯定就会大不一样。马四娃这笔准备给关老爷整修庙堂的钱肯定不会塞了黑洞!唉,千错万错,是他王绿豆有错啊!
王绿豆决定去东山畔那座破败的关老爷庙看望好朋友马四娃。他集中了家里放着的所有钱,一共1050块,老婆好像也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没有阻拦。他要把这些钱全部给马四娃,这也是他尽最大力能做到的了。
王绿豆爬上了半山腰,来到了关老爷庙。他打开破败的庙门,走进里间一看,只见马四娃睡觉的地方只有一摊零乱的干草,没有人,行头等生活用品也不见了,惟有干草在门口涌进的寒风中,发出了咝咝嗖嗖的颤动声。
王绿豆在庙里反复寻找着马四娃的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王绿豆圪蹴下来,胡乱摸索着那堆干草,希望能找到点儿啥,可依然没有。他失望地缓缓站起,抬眼正好与关老爷神塑打了个照面。关老爷的双眼仿佛射着两道穿透灵魂的光芒,直射他的心底,让他不禁心口一颤,浑身哆嗦着冒出一身冷汗来。他的双腿顿时软成了面条,扑嗵跪在了关老爷神像前,咚咚咚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低哑着声音,喃喃地祈求着:“大慈大悲、大仁大义的关老爷啊,求你不要责怪马四娃呀!给你老人家整修庙堂、重塑金身的钱是我王绿豆给弄丢的,与四娃没有一点点关系,我王绿豆是个草木之人,你是无所不知的灵神神,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求你老人家了!王绿豆呢喃着,满面热泪……”
9
王绿豆从关老爷庙回来后就病倒了,他感到自己好像一块沉沉的石头,沉沉地陷进一滩烂泥里,拔也拔不出来。
王绿豆这一病,半个月过去了还没好利索,他是彻底跨了。他打扫街道的工作也被人给顶替了,县环卫所多给他发了一个月工资,算是把他打发了,这他也是想得来的。包括填了王金罐黑洞的那10万块钱,他想起来也不像开初那么心疼了。老婆的心情好像比他还平复得快些,每天还开导他几句,给他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破财消灾,天塌不下来,日子照样这么一天一天过!还说,现在真是几辈子人都没赶上的好年份,公家给的低保都能吃上白面大米呢,比咱小时候的日子可强得没边了!真是呀,王绿豆想,几十年前自己的娘就是被活活饿死的,现在和那时候比真是天地之差啊!连马四娃这样的讨吃鬼都能攒下好几万块钱,雄心勃勃要修整庙哩!看看,这难道不是好日子创造出的奇迹嘛!
进了腊月,年的味就一天浓似一天了。电视上天天都有领导给普通百姓、各界人士拜年的报道。
王绿豆万万没想到,他也会上电视。这天,分管民政的副县长在领导干部的陪同下,带着电视台记者,走进了王绿豆的租赁房,来看望两位贫困老人。领导们带着一袋面、一袋米、一桶食用油等一堆慰问品。王绿豆和老伴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他们激动万分,头脑发懵。领导说什么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点头,一个劲抹泪。最后,县长握住王绿豆两只粗糙的手,提高嗓门说:你们有困难一定要找政府,人民政府为人民嘛!说着县长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干部,又问王绿豆:你现在还有啥困难吗?让他们听听,记下来,好给你办!这时候王绿豆好像才缓过点神来了,他听明白了县长的话,机会难得啊!王绿豆忽然一把紧紧地反握住了县长的双手,磕磕巴巴地说道:县、县长,我倒没啥,只要有口饭吃就成!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看领导能不能整修一下咱东山畔的那关老爷庙,都快要倒塌了!里面还住着个讨吃老汉呢!听了王绿豆这话,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包括县长都惊讶地睁着眼,不知如何去回答。这时一个民政局副局长说话了,他告诉王绿豆,包括关老爷庙在内的东山一大片土地县上已经规划成了宗教旅游休闲区了,用不了多久,那些庙不仅会重新修缮,而且还要往大扩、往好建哩!王绿豆听了这话,一股热泪哗地涌出眼眶,他不由自主地拍起了手。县长和那些陪同的干部都一愣,紧跟着也拍起了手。
王绿豆心想,一定要把这大好消息赶快告诉好朋友马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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