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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有权制作一个放浪的自己

2015-05-11老四

齐鲁周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杨华村支书情人

如果当年我没有……每个人都是“祥林嫂”,把自己孱弱的一面,交给时空去评判。所有的如果都是悖论,当如果成为现实,当你换了一个你,却找不到方向。我想成为的那个人,我要保护的乡村,面对一座欲望城堡,坍塌殆尽。

——题记

1

双生

要找出

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他应该有着和我一样

不完美的身高,不完美的长相

不完美的思想尤其是

不完美的性能力

外表惨淡,内心高悬

我在济南挤公交,他在北京

下象棋,重新界定楚河汉界的布局

我在济南哄孩子,他在南京

荡舟秦淮河,拉着柳如是上了贼船

我在济南熬夜赶稿,他在纽约

玩弄大盘小盘方向盘

我在济南醉酒,他在统万城

灭了匈奴,放了党项

把高原草原染上蛮族的血液

他偶尔跑到济南来,带领我

下一盘棋,嫖一次娼

融资上市,纵马驰骋于

高楼铺就的草原牧场

我们最终互换身份,让他来济南坐监

我去流浪

但不管走多远,我总是

不可救药地把世界上所有的城

建造成了济南

2

写这首诗之后没多久就是清明节,我回到了故乡——山区一个破败的小县城。

此时,我已是一个8个月男孩的父亲,有一份足以糊口却不至于富贵的工作,遵循着一个底层出身的80后必然要经历的所有平庸的道路,离开故乡—读大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几十斤房贷缀在腰间。30岁了,我依然没有放弃用文字和世界达成和解的雄心,晚上坐在狭小的书房里,敲击电脑,为稻粱谋,为理想谋。

清明节那天,走出破败的小城汽车站,一个彪形大汉拦住了我的去路。大汉低垂着熊腰,把我“绑架”到一辆车上,发动车朝县城东边我的村庄飞奔。我不怕绑架——前几年村庄拆迁,一群流氓趁着夜色,把所有人赶出各自的房屋,转瞬间村庄的三分之一化为瓦砾,我91岁的爷爷被埋进废墟中,一命呜呼。我也曾揣着自制的炸药包去和他们拼命,上访材料写了厚厚一摞,但几年下来,没有任何进展。

车停在“麦田”中央。十年前的麦田——如今这里是一座庞大的商贸城,几乎整个山区的物资都在这里集散,商贸城四周,是林林总总的洗浴中心、KTV、饭店会所。我的堂弟,一年前到“麦田”里娱乐,被打断了一条腿。

大汉打开车门,引我到了商贸城正中的办公楼,走到四楼,来到一块总裁办公室的牌子前。大汉把我请进去。我走进这间巨大的办公室,一边准备接下来拼命该不该拿出挎包里随身携带的水果刀,一边悄悄踱步。

打量这间办公室。墙壁上是一幅巨大的肖像画,感觉有点熟悉,细看,不觉惊立不动——这分明就是我自己!再看办公桌上的一幅相册,一男一女,男的同样是我。打开桌上的文件,签名处皆是我的名字,甚至,那是我的笔迹。

细节不必赘述,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巨大的虚无,然后开始调查。终于得出结论,我,作为保卫故乡的一员悍将,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叛徒,我的另一个身份,恰恰是故乡最大的敌人。我看到了自己曾经反抗的那个人,他的帝国,帝国里的每一份产业,童年记忆中的麦田、菜园、小河、小池塘、藕塘——他的帝国延伸到每个角落。

综上所述,我进入了另一个我的时空。那个我,早在12年前就和这个我分离了。他没有读大学,而是外出打工,在南方通过炒期货赚了几百万,后来又投资出口贸易,骗取了大量出口退税,26岁时已是拥资数亿的所谓成功人士。怀着报效家乡的美好愿望,他牵头建设了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3

只有我知道,我是假的。

但是,我本来就是我,哪一个都不是假的,我进入了另一个我的平行空间。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在我身上发生,确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手足无措。第一时间想到父母,我要逃走,到他们身边去。当我见到他们——我已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对于这个世界里的“我”,我知之甚少。在秘书的带领下,我来到汶河边一栋别墅,我的父亲正在带领一帮老头打牌。

村支书和他对桌,脸上衔着笑。父亲说,你又输了。支书说,二大爷手气厉害。父亲说,谁是你二大爷,你他妈拿钱。村支书掏出十张老人头递给父亲,父亲随手将钱扔到一旁的纸箱里。

记忆中的父亲,老实巴交,五十多岁了说话还脸红,见了村支书屁都不敢放一个。我理解了,这个世界里,父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众人见我进来,全都停了手中的牌。父亲乜我一眼,指指村支书说,平子想开个商铺,你让人给他弄一间。

我慌忙点头,顺着惯性,走到自己的房间。打开门,一个半裸的女人从床上跃起。我见过她,办公桌上就有我俩的合影,她是我的妻子杨华——高中时的暗恋对象,当时只敢远观,如今正在亵玩。

后来我又用了十天时间调查自己,终于查清了这些年我的所有隐私,甚至所有账户的密码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摸索了出来。这个我正在计划将村庄剩余的房屋推平,建一个庞大的游乐场。我有一个情人,当然,情人不止一个,但目前只有一个。

为什么会有情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杨华依旧貌若天仙,而情人则是一枚毒药。我试着去和杨华交往,情人的电话从未接过,我要从现在开始,改变之前的那个我的人生轨迹。不过我最终还是发现,杨华已经不是当年的她了,她不再单纯,每天审问我,半夜醒来会拿一只画笔,对着空洞的夜空画画。我终于受不了了,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去见了那个陌生人——我的情人,一个骚货。我喜欢骚货。

我继续改变,找来村支书,告诉他,游乐场不建了,村里剩下的房屋不必拆除。我要回到记忆中的童年。支书连连摇头,大局已定,不能更改。“那些拆迁户拿不到钱,会和你拼命的。”支书说。但我主意已定,没有人能改变。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无数电话打给我,痛斥我狼心狗肺,其中有县长、市城建局长、本县黑道老大,还有我的父亲、大爷、表姑表婶等等,没完没了。最终,我只好亲自率领一百台挖掘机,把整个村庄夷平。

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看着童年的最后一丝记忆归于泥土,周围是兴高采烈的村民,我和他们一起,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家园。

就在此时,人群中窜出一个人来,手举一把砍刀,朝我飞奔。看清了,是我儿时最好的伙伴宗泽。几个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刀已插入了我的胸膛。

4

我没有死。

几年前的拆迁,宗泽的爷爷被埋入瓦砾。他从此对我满怀怨恨,给多少钱也不要,只是放出话来,要和我鱼死网破。

我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我完全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我的反面。那个我无权无势,这个我恶贯满盈;那个我以文字为业,这个我彻底远离文字;那个我是故乡的捍卫者,这个我是故乡的终结者;那个我的爷爷被人杀死,这个我杀死了别人的爷爷。

宗泽被投入监狱,在我的运作下,原来的三年徒刑被更改为十八年。他的父母得到了一大笔钱,足以让他们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我建起了更多的别墅,所有的村民都搬入别墅——只有我,才是他们的救星。

村庄已成为城市,本地人越来越少,来自世界各地的男人女人加入了村庄的夜色,所有娱乐场所成为地下的海洋。我的堂弟,如今是一家娱乐城的老板,每天拖着一条残腿,行走在粉黛的海洋里。

我没有离婚的打算,杨华还是在画着不知所云的山水。我们形同路人。反正我有大把的情人,一两个杨华如今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偶尔,我会想起另一个世界里的妻儿,没有了我,他们会是怎样呢?有一天我跑到省城,到了我们的家——我找不到他们,新的世界里,他们不存在。

一切怅然若失都是暂时的,我又回到村庄——不,那是我的城堡,那里才是伊甸园。

5

有一天,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当他摘下口罩,我看到他的脸——那是我自己。

我惊恐万分。他却很镇定,递给我一本书。一本叫做《双生》的小说,作者署名也是我。我问他:“这是你写的?”他回答:“不,是你写的,准确说应该是我们写的。”

我早该想到,当我到了他的世界,他也到了我的世界,睡我的老婆,养我的孩子。当然,那也是他的孩子,完全传承他的血统。他平静下来,彻底告别以前的浮躁,把自己的一生付诸文字,完成了我多年的夙愿。

“小说现在很畅销,我们已经是知名作家了。”他说。

小说,文字,记者……如此陌生。我问他:“你想干什么?”

他说:“来拯救你,也拯救我自己。”

“怎么说?”

“重新建造一个村庄吧,把这些乡村的污垢彻底拆毁。”

我朝他怒吼,不可能!我怎么会心甘情愿毁掉自己的美好世界呢?“你看看这个城堡,多少人在里面迷失方向,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让纸醉金迷去俘获所有人。”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掏出一杆大棒敲在我头顶。我瞬时失去了知觉。

6

醒来,依旧是我和他。

河边的草地,我爬起来,透过树林北望,娱乐城不见了,商贸城也不见了,游乐场不见了,我的城堡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公园——乡村公园。公园里是麦田、桃树、杏树、各种蔬菜,人们在后现代社会体验早已逝去的农耕文明。

我朝他冲去——“你毁了我的一生!”

他冷笑道:“我是毁了我自己的一生,与你何干?”

我们打了一架,终于平静下来。我问他我的妻子和儿子的情况。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我的妻子和情人们呢?”我们相视而笑。任何问题都不用回答,因为我就是他,他也就是我。

最终我们约定,回到12年前的18岁,让那时的我不再分裂,只顺着一条路往前走,不再切割成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们回去了,12年前的6月8日下午,阳光明媚,一群少年走出高考考场。我看到了那时的我,稚嫩的脸庞,忧郁的神情,他身后是巨大的光环,青春和懵懂正统治着他。走到一个岔路口,他停下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试图告诉他一些什么,但他听不见我的呼喊。

——我看到他的身体依旧分成了两个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一切都无法改变,我依旧是分裂的两个世界。我绝望了。准备离去的时候,我看到在两个身影的背后,还有一个人,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分裂成了第三个我……

(老四,本名吴永强,《齐鲁周刊》首席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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