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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勇: 当故宫开始APP上线

2015-05-11彭苏

齐鲁周刊 2015年15期
关键词:故宫史料历史

彭苏

今年是故宫博物馆建院90周年。祝勇作品《故宫的风花雪月》再度引起媒体关注,他的新书《故宫的隐秘角落》即将出版。新著中,他继续探寻故宫里的深宫冷院,未曾开放的神秘遗址,与历史中人“对话”。是以,他被称作“历史侦探”。

在《故宫的风花雪月》的自序中,祝勇这样写到:

“李自成登基那一天,他没敢选择太和殿,那气场太强大,让这个草莽英雄一下子就失去了底气,于是选择了偏居西侧的武英殿,登基的当天夜里,李自成就带着他的人马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功败垂成的李自成不会知道,360多年以后,有一个名叫祝勇的北京故宫博特院研究人员,上班时都要从那座让他刻骨铭心的宫殿旁边走过,心里想象着他登基时的窘迫与仓皇。”

《十月》副主编宁肯评价,《故宫的风花月雪》以作者充满个人化的表达,结合史学与艺术修养,弥合故宫与现代之间的鸿沟,使其不再是刻板讲解中的历史遗产,“让人感到故宫的再生,故宫变得‘年轻了,开始具有一种现代化的讲述”。

故宫的现代化

记者:从1990年代写作《北京之死》,到辞去体制内工作,游走四方,编写一部《中国记》,你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深入中国历史与文化的“落脚点”。而这个“落脚点”,恰好落在北京故宫?

祝勇:毕业后,我在出版社工作了12年。我从2002年开始了大面积的奔走,先是浙南山地、楠溪江流域,然后山西、江苏、四川、云南,一路跑下去。跑的都是“老少边穷”,去体验乡土文化,寻找历史现场。这种扩散型的奔走和写作,最终都会收束在故宫的红墙里。这些年的见识,刚好可以让我从文化的整体性出发,去认识一座建筑,看待一件文物。

比如故宫的雨花阁,在清乾隆年间,依照西藏阿里古格的托林寺,建成了一座藏传佛教的密宗佛堂。我第一次进入雨花阁的时候,看见里面的佛像、法器、唐卡等,还按照乾隆时的原样陈列着,上面落满了灰尘,就说,那些灰尘都是文物。

在故宫,像这样的藏传佛教遗迹、文物很多,原因是清朝所有皇帝、皇后、太后都信仰藏传佛教,与西藏的达赖、班禅关系密切。藏传佛教对整个清朝的政治与文化影响巨大。所以故宫里的许多建筑、文物,可以与西藏的建筑、文物对应起来看。所以说,故宫不是一座文化孤岛,而是与各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看到中华文明不同区域之间的互动关系。我不懂藏学,不识藏文,但几乎已经跑遍了西藏,也去了四川、青海、云南、甘肃几大藏区,对藏族文化多少有些认识。我的太太就是藏族人,我还写过一本《西藏,远方的上方》,这些年进行了补充修订,以《西藏书》为名,放进了“祝勇作品系列”。从这个角度上说,自2002年辞职,到2011年进故宫工作,近十年的奔走,还是有意义的。

记者:故宫建院80周年时,你出版了《旧宫殿》,现在90周年,你又将出版《故宫的隐秘角落》,这10年来的故宫有什么变化?

祝勇:2002年前后,我经常来故宫。那时,李文儒院长带我去过慈宁花园。那里还十分荒凉。春天,荒草深没过膝盖,香炉铜锈斑驳。我刚好在写《旧宫殿》,李文儒院长让我看到了另外一个故宫,一个更加原始、也更加真实的故宫。所以,有了《旧宫殿》那种苍凉厚重的感觉。从那时开始,写了一系列作品,像《血朝廷》,是一部以紫禁城为题材的长篇小说,而《纸天堂》《辛亥年》这些非虚构作品,虽然是写中国历史中的重大事件,但仍然以紫禁城为视角。2011年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际创作大型纪录片《辛亥》,也是以紫禁城为舞台、站在被革命者的视角,来看这场革命的。

在故宫,我经历了两个时代。一个是郑欣淼院长时代,一个是单霁翔院长时代。郑院长提出了“故宫学”这一概念。使对故宫的研究上升到学术的高度,这一点对故宫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他不仅重视象牙塔式的学科建筑,也注重文化的影响和传播。反响极高的纪录片《故宫》、两岸故宫的交流与合作,都是他在任期间做成的。

郑院长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古老的、有着丰富内涵的、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述的故宫,而单院长让我们看到一个“年轻的故宫”。从展陈方式到传播方式,如文创产品开发,《胤禛美人图》(也叫《雍正十二美人图》)、《韩熙载夜宴图》的APP上线、《每日故宫》手机应用上线、《皇帝的一天》电子游戏等,都让故宫与90后、00后打成一片,真正“让文物活起来”。

这种变化,为我的写作提供了一个大的背景。像郑院长所说,“需要把院藏文物、古建筑和宫廷史迹这三方面作为互相联系的整体来研究”;同时,也是开放的,有学术性,也有可读性,学术同行可以看,普通读者也可以看。

记者:去年故宫正式宣布向“学术故宫”转型。但在大众看来,故宫更重要的是怎样使其学术现代化,使故宫文物“活”起来。

祝勇:不完全是这样。学术研究的深入和对大众的普及都重要。一家博物馆在世界上的地位,收藏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衡量指标,是研究水平。 “故宫学”是2003年提出来的,但对“故宫学”的研究是从故宫博物院创立那一天就开始了,因为自1924年清室善后委员会成立、1925年故宫开放,当时北平大量学者涌向故宫,开始对收藏、史料等进行研究,这其中有沈尹默、沈兼士、钱玄同、刘半农、蒋梦麟、陈垣、马衡等,只是那时还没有“故宫学”这个名称。提出“故宫学”这个概念,使得对故宫的研究,从一个自发、自省的阶段进入到一个自觉的阶段。

记者:在这个讲究互联网思维的时代里,故宫怎样既能适应潮流,又不受潮流牵制?

祝勇:只有让更多的人接近和喜爱故宫,故宫所蕴含的文化精神才能得到认可和实现。从10年前的纪录片《故宫》,到今天的各种电子应用产品和文创产品,故宫的这种传播意识一脉相承。但无论手段多么鲜活、它们背后的创作是严谨的、以学术性作保障的,它们所展现的不仅是商业诉求,而是文化抱负。

记者:这10年里,你对故宫的认识有过变化吗?

祝勇:我写故宫这十几年,故宫在变,我的写作也在变。写《旧宫殿》时,故宫带给我更多的是建筑带来的震撼与惊悚。那时年轻有锐气,所以在作品里,我把紫禁城的建筑当作典型的集权主义建筑,对这种建筑意识形态进行批判。在我看来,集权主义建筑是一种抹杀人性的建筑,不仅抹杀后妃宫女太监的人性,连皇帝的人性也抹杀了。

年龄大了,人也慢慢变得温和了,不那么寒意逼人。我不爱集权制度,但集权主义建筑却有它的壮丽。没有集权主义制度,就没有我们眼前这座美轮美奂的故宫,没有这些从历代皇家流传至今的珍贵文物。在即将出版的《故宫的隐秘角度》这本书里,我透过康熙与吴三桂的关系(《昭仁殿:吴三桂的命运过山车》一文)探讨这个问题。集权主义是历史自然选择的结果,不能进行简单的是非评价,要放在历史的环境中,以历史的眼光去看。

我的导师刘梦溪先生有一句话,叫“历史之同情”。这句话对我影响非常大,可以说主导了我这些年的写作。

许多人云亦云都是不靠谱的

记者:如何捕捉历史杰作中,我们没注意到的细节?

祝勇:这一点是最难的。我在写作中十分重视细节,有时一个细节,胜过千言万语。但我写历史,不能虚构细节。而在史料中,细节又是最难找的。

记者:在《故宫的风花雪月》里,你也写到雍正,通过雍正帝喜爱的《十二美人图》,分析他的内心隐秘。这与作家二月河笔下的“雍正皇帝”有何不同?据我所知,他也研读过大量史料,包括《大义觉迷录》。

祝勇:解玺璋说我在写作中奉行一条“中间路线”,就是在历史与文学之间达成一种平衡。假如偏向历史,固然确保了科学性,却损害了我前面说过的人性的眼光,文学是人学,关注人的精神活动,而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事人精神活动的结果;假如向文学偏一点,就可能悖离历史的真实。

二月河写的毕竟是小说,掺杂太多想象的成分。尽管不存在绝对的“信史”,但相对的“信史”还是存在的。我作品中的史料都是有出处的,有人让我删掉书里的注释,我坚持不删,因为出处都在里面。

二月河把雍正当作一位明君,他与贪官坏官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二元对立的关系。我觉得这样解读一个历史人物流于简单化、脸谱化了。我通过《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篇文章,以《雍正十二美人图》作为一个视角,对他内心深处的隐秘一点点做了剖析。

记者:在与古人“对话”中,你是怎样掌握主观表达与客观事实的平衡?

祝勇:我所有的记述,都是以史料为基础的,不可能去编造史料。但我们以现代的眼光重看历史,就要对已有的史料重新利用,既要辨其真伪,也要在貌似不相关的史料中,发现新的联系。比如前面提到的康有为所写的回忆录《康南海自编年谱》,字里行间充满了自恋式的自我夸大和对时局的错误臆测。这是由康有为的性格决定的。其实戊戌变法后来以失败告终,更多地取决于这样的性格,而不是袁世凯的所谓“告密”。

假如我们认真对待先人留下来的史料,我们就会发现许多的人云亦云都是不靠谱的。比如慈安是慈禧毒死的,慈禧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导致甲午战争失败,袁世凯告密使慈禧发动政变、导致戊戌变法失败等等。这些都不是事实。我笔下的慈禧形象,可能许多人不能接受,因为口碑的力量太强大,即使用事实,也不一定能校正过来。这让我的写作变得异常吃力,也因此,显示出它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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