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草原(组诗)
2015-05-09王爱中
王爱中
笔名冰洲。1960年10月出生。1977年插队下乡,1979年考入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曾创办过北斗文学社等社团,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校园大学生诗歌运动组织者之一。1981年开始在《飞天》、《北方文学》、《诗林》、《诗潮》、《诗刊》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作品曾被收入《中国当代大学生诗选》、《黑龙江诗选》、《中国当代文学大系(诗歌卷)》等多种选集,出版过《黑色土》、《放牧,或被放牧》等诗集。主编过《大荒军魂》、《心灵的歌》等多部文学选集或丛书。近年侧重从事随笔、文化批评及艺术评论写作。现为鹤城晚报副总编辑,编审。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齐齐哈尔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满洲,北方大裂谷
你在愉悦的呻吟中打开母亲
让我破门而入闯进你们的世界
我站在这里,群山的栅栏仓皇四窜
我的脚下便铺展开这片平缓的黑色土
大嫩江由我排泄而出
众草由我纷纷抖落并落地生根
在出发之前我的王告诉我——
从冰上走过去,水是退路
从此我便是人了便站在这里
我的每颗泪滴落进泥土都会长出只狼崽子
替我去森林去草莽间寻找失落的词汇
哦,这里是真正的北方
再往北就没有了人烟
这里是真正的北方,这里没有太阳
只有北方之月圆圆地亮着
伸出一万只柔软的母性之手
抚摩我的情欲或受伤的地方
那么从此我便是人了
便用两只脚站在这里,模仿你们
我把抖动的手伸向大熊星座——我的根
让身体里每一处声音的密码
从指尖发射出去,和遥远的先人对话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我的血液里骚动着跨越了种族的蓝色液体
我的额头下有骤雨般的兽蹄在狂奔
我站在这块砥荡的黑色土上
西方是山,东方是山,北方是山
我的祖先就用这张石头簸箕
把他的儿孙们像麦籽一样泼向中原
左边是江,右边是江,中央是江
这水的根须纠结在一起
并在三江口举起鄂霍次克海蓝色的树冠
而那些循回不已生死不已的大马哈群
就是垂挂在这株植物上的不安的叶子
带着不可遏制的征服的欲望
有一天我的父亲和他的坐骑和他的兄弟们向南驰去
用箭弩射杀了中原饮酒赋诗的皇帝
中原又以竹简为篱笆以经书为咒符
让我们遗忘了回家的路……
我的结实的头颅本没有思想
我的头颅本只释放嚎叫和渴望
现在我必须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直响
生怕哪种美丽的念头不戴面具就跳了出来
被摆放在那些哼哼发笑的餐桌上
你在愉悦的呻吟中打开母亲
让我破门而入闯进你们的世界
我是在哪一片密林或草窠第一次成为人类
生与死本无区别本无喜无悲
可坟墓与摇篮之间又有着多么巨大的空白
父亲哟!我是从那儿来到你们这里
又由你们的后人变成他们的后人
我只有走下去,这么地走下去了
记住王那句铭心刻骨的话吧——
从冰上走过去,水是退路
第三只眼的视线:白色夜晚
雪夜。月是树上唯一一只苹果
每个村庄都叼着烟囱雪茄默默想心事
门如果被打开也只有躲在狐狸皮里的夜归人
狼在远方嚎叫着。声音从胃里发出
并从马的耳朵流进去,落到蹄子上
马笑了,亮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北斗星把一勺月色泼到窗子上凝结为霜
小火炉在炕沿下注视着热炕上怀孕的女人
怀孕的女人触摸着躺在腿上这只酒瓶子
酒瓶子打着呼噜酒瓶子是给她扛回一山快乐的男人
狼在远方嚎叫着。声音从胃里发出
并从怀孕女人的耳朵流进去,落在子宫中两只脚上
脚丫一下下触动着,像缓缓踏着密林中的积雪
墙上。猎枪发出蓝幽幽的光。滋滋作响
风低着头从屋门前走过,偷走一串红辣椒
树上那颗月亮苹果熟透了却落到天上
天空这盏黑瓷盘子里北斗这柄汤勺在慢慢转动
不知是哪一只手刚刚把它拾起又放下
每个村庄都继续叼着烟囱雪茄默默想心事
门关闭后再没人打开也没人于午夜叩响
有一些女人一些牝马一些母狼今夜同时怀孕
狼在远方嚎叫着,让人早点回去
爱情草原
草原的侧面
是一条细长的线
是一些排列着的绿色火焰
从天边走掉又出现一匹马
草原因此而空旷
走掉的马叫太阳
出现的马叫月亮
月亮披着白云
草原披着羊群
亘古的月亮哟
把每一束光辉
分撒给每一片草叶
亘古的羊群哟
把那些爱情故事
收藏进它们忧伤的眼睛
一支民歌的长调
在月亮的下面
在羊群的后面
久久回旋
妹妹在草原的深处歌唱
哥哥在草原的远方流浪
草原的花朵
就这样开落至今
草原是一只漆盘
夜晚于此刻落进草原
借着月光看去
在夜的黑色和大地的黑色之间
草原依然一片浓绿
乌云——
这草原上真正的马匹
抖动着暴雨的鬃毛
从马头琴的弦上成群走来
又从马头琴的弦上疾驰而去
远近的草叶上
挂满了音乐的雨滴
此刻,草原无比宁静
风,停在持琴的手中
原来思念竟是一片空白
爱情就是不尽的等待
草原的东方
有一条银亮亮的线
有一团枣红的火焰
从黎明远去又驰来一匹马
远去的马叫月亮
驰来的马叫太阳
草 原
站在草原的每一个位置
都像站在草原的中心
草原的每一个远方
都能眺望到羊群或马群
每一株草都让我变得高大
整个草原却使我渺小无比
草原坐落在高原
接近草原就接近了蓝天
我站在草原之上
也就是站在蓝天之下
心境和鹰的领地一样开阔
和风的历程一样久远
爱情
就在这样的时刻萌生
把你的歌声从远方传来吧
枣红马已冲破我的衣襟
从心灵的湖岸启程
凝视着从前英雄的骨骼
仿佛我就是二十年后的又一条好汉
草原因为倒下过太多的英雄
最善良的女人肚子里
总孕育着最古老的仇恨
其实草原就是酿就豪情的酒碗
其实爱的细节就是怎么恨的故事
草原远成一帧风景之后
我才知道
我已无法离开草原
草原的一切都将笼罩着我
哪怕策马到最遥远的天边